庆隆二年,济阳江氏江嫡女永思诞下一女,明帝大悦,赐女名愉。
庆隆三年,天水姜氏嫡长女姜语流入宫,封妃,入住启和宫偏殿。
庆隆九年,大皇子意图谋反。明帝大怒,将其下令打入天牢。其母晋阳王氏王寂晚教子无方,夺协理之权,妃位仍故,幽禁华年宫,非死不得出。
庆隆十年,愈贵妃江氏薨逝。明帝追封愈贵妃为愈铭皇后,葬入皇陵。明帝昭告天下,六公主禇愉因伤心过度玉殒香消。同年秋末,流落在外的三皇子失而复得,明帝大喜,赐子名瑜,表字怀瑾,养于皇贵妃姜语流膝下,册封为储君。
庆隆十七年,卯时二刻五字,明帝崩逝。皇贵妃姜语流之子褚瑜身为储君继位,改年号玉贞。玉贞帝遵先帝遗诏,将其与愈铭皇后同穴而葬。
墨香犹存事未改,时过境迁人不归。
史官落下的寥寥几笔,写尽了一位少年帝王前十五年的人生。
日暮天垂,藏书阁的几缕光线剩的寥寥无几。褚瑜爬下梯子,缓缓打开了藏书阁那扇厚重的大门。清风徐来,仿佛是在清刷屋中的沉疴旧事。与轻风相伴而来的还有阵阵沁人心脾的梨花香。
褚瑜望向藏书阁旁角落里的那棵梨树,一时思绪万千。
庆隆八年,关陇侯傅宏与世子傅熹大败北狄,回京受封。
庆隆帝设宴,邀关陇侯携亲眷入宫。席中傅宏幼子傅昭博得得庆隆帝大悦,特赏其在宫中小住。
庆隆九年,关陇侯世子傅熹被流民所杀害。傅昭闻后上请归家,替兄长服丧。明帝准允,特赦出宫。同年隆冬,关陇侯夫人萧凝积郁成疾,继而离世。
庆隆十年,关陇侯平定流民叛乱,稳定北地政局。
庆隆十二年,关陇侯薨逝,引得天下哗然。毕竟这位侯爷德高望重,加上本就出身寒门,对当地平民百姓更是爱戴有加。
如大梦初醒后的褚瑜长吁一口浊气喃喃道:“往昔之事,一如昨日。”
翌日休沐,褚瑜在宏德殿内百无聊赖地练字,一旁的内侍在一旁替他研墨。
通传的宫人同内侍说了几句,内侍停下手中的动作,向褚瑜行礼:“陛下,翰林修撰贺瞫求见。”
恰好褚瑜一篇写毕,挽袖提笔,乐道:“好啊,快请贺爱卿进来。”
贺瞫进殿时褚瑜正拿着墨迹未干的宣纸端详,见他进来,很是高兴,招了招手:“望深,快过来瞧瞧,朕今日的字写的如何?”
贺瞫行了一礼,缓缓走到桌前,双手接过墨宝,举手投足间无一不显君子之态。
“陛下的字是愈发精进了。”贺瞫莞尔,一如往日般夸赞。
“朕瞧望深你的字才是刚柔并济,入木三分。”
“陛下言重了。臣的字不过中规中矩,难登大雅之堂。陛下此言,臣实在是受之有愧。”
“望深过谦了。自从先帝去世后,朕每每思及往事,都觉得惶恐难安。虽未做伤天害理之事,只是登上这个皇位上的腥风血雨,便是一路坎坷。”
“陛下如今乃是天下至尊。如今虽是民生安定,河清海晏,但身为人臣,自然要先天下之忧而忧。更何况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若陛下信任臣,不妨一说,臣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朕觉得将你放在翰林院真真是屈才了。正巧近日户部主事之位有空缺,改日朕去同贺督公说,让你到那户部去可好?”
“恕臣愚钝,难堪此大任。如今编纂修订史书之职堪堪,实在不敢委以重任,怕有负陛下重望。”
“望深言重了,朕相信自己的眼光。不过既然你不愿,那朕也不强求,此事暂且搁置,改日再议吧。”
“谢陛下。”贺瞫俯身行礼。
褚瑜扶住了他:“望深不必多礼。朕近闻一则民间故事,觉得甚是有趣。朕自知见识浅薄,不曾贯通古今,有一惑不解,故而今乃召见你来同朕一起阅文论道。”
“陛下过谦了。臣不过一介书生,蒙陛下厚爱,惶恐之至。”
“望深你与朕何须如此客套,你的才学,朕自然是晓得的。”
“吩咐下去,拿些茶水和糕点。今日这故事可长得很,朕可不想说的口干舌燥,饥肠辘辘。”
“是。”内侍应了一声。
半晌后,内侍鱼贯而入,将食盒中的蜜饯和糕点纷纷摆了出来。
“这是今年江南新采的青茶,朕还未尝过,今日你来,特地拿出来。民间有传言,这青茶配上山药糕,堪称一绝。”说罢他又朝内侍言道,“你们退下吧,朕今日与望深说文论议,不喜被打扰。”
内侍见状,俯身退下。
“陛下请言,臣洗耳恭听。”
“这故事说来有些长,在一片树林中,每种动物都有自己的部落种族。其中为首的部落是狮群、狼群、猴群。而不喜群居的兔子、狐狸也在凭借各种手段在林中谋生。
狮群在林中生活时间最久远,根基最深。狼群虽然实力很强,但处处被狮群所限制。狮群和猴群的关系很好,经常帮助狮群办事,并从中获得庇护。
狮群看不上狐狸,认为他们的手段腌臜狡诈,不屑与他们为伍。至于兔子,他们根本不把这类动物放在眼里。因为在他们看来,强者从来都不需要低头,只有仰视才能不断进步。
狼群为了能统治这片树林,联合了狐狸、兔子。
狼群想让兔子先取代猴子的位置,但又恐兔子在猴子和狮子的劝说下加入敌方阵营。
所以他们先扶持狐狸,让狐狸把握一定权力进行制衡,再让兔子去联合其他底层动物的力量,最终扳倒狮群。
望深,你觉得这狼群最终取胜的几率有几成?”
“回陛下,恕臣无礼,臣想问陛下:在陛下眼里,何为取胜?是短暂但享受当下愉悦的生活,亦或者是艰辛但能维持生计长久的生存?”
“望深以为这二者的本质区别何在?”
“若是狼群想要的是族群的拥有无尽荣华富贵,那自然是前者。若想要的是族群在林中能有一手遮天那便是后者。这前者后者,看是狼群的野心有多大。”
“望深,贺督公让你在朕身边做翰林书童,真是屈才了。”
“陛下言重了。望深能入翰林院,全依陛下赏识,如今哪敢再有僭越。”
“望深,我是真将你和贺督公视为体己人,还望你莫要推辞,才能让大启荣光万代啊!”为表诚意,褚瑜索性连自称都为“我”了,为的就是让眼前之人有所动容。
仲春时节的钱塘的春味正浓。
南风徐徐,梨花溶溶。
郊外别院内,檀木桌前的老者正恣意地挥毫撒墨。
一柱香过后,门外有人敲了敲门,唤了声:“义父,我进来了。”
老者并未多言,像是默许,又像是沉浸在笔墨之中。
老者并未因为来人停笔,相反他依旧运笔自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来人也不说话,只是恭敬地在门口站着,等待老者歇笔。
停笔后,老者拿起作品,端详片刻。
松木混合着混合着春日乍泄里的暖阳,让人心旷神怡。
“昭儿,你过来。”老者朝一旁的少年招了招手。
“你瞧瞧,这几句话里,我哪个字写的最好?”
少年看着纸上的字:一叶蔽目,不见泰山;两豆塞耳,不闻雷霆。他明白今日义父寻他过来的意思了,但仍是佯装不懂的样子:“义父这字如今写的是愈发炉火纯青了。”
“都说字入人心,自从退居朝堂之后,我这心境如今是与从前大不相同了。昭儿,你如今离及冠不足一年,可有什么想法?”
“儿子愿孝顺义父,陪颐养天年。”
“你不必糊弄我。我还不知道你的性子,若是你真如此,你母亲生前也不会冒着被发现的风险把你托付给我了。不过昭儿,为父以为这条路不容易啊,这天下不是一日如此,就连宫里的那位,都不一定能做到你所想的那样……这天下如今是君不君,臣不臣。谁人称得上是好过?”
“那义父觉得儿子该当如何?”
“你当真觉得是皇帝害怕功高盖主才才杀了你父亲的吗?又或者说你真的觉得皇帝下的令,当真有用吗?”林严心平气和道。
“前几日我听闻春闱成绩已经出来了,过几日放榜后,我托文泽举荐你入朝。你今日便可以启程入京,还是为父和你说过的那句话:万事小心为上。
为父只能助你至此了,入京后的事,你就要自己多听多看了。你到了京畿后要听你文泽师兄的话,如今的京畿,可没有表面看去那么简单。今日我写这句话,就是希望你时刻警醒自己,不要被眼前之事所困,你的人生还很漫长,不单单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少年顿首叩拜,不语。
良久,林严长叹一声,摇了摇头:“罢了罢了,我知晓你的性子,心中要做的事必定会完成。我拦得住你一时,拦不住你一世。眼下我能做的就是替你铺路,尽量能多护你一些。我自知拦不住你,你也不会听我的。不过为父还是要告诉你,一切行事小心为上。
我自知多说无益,也不徒增你厌烦。但身为父亲,我必须提醒:你若是真想复仇,定要先弄清,何人才是你真正的敌人。”
少年猛然抬头,眼里闪过一抹诧异,转瞬即逝。
目光再次聚焦时,他望见老者斑白的双鬓。少年的内心掠过一丝动容。
眼前之人是年少时最敬仰之人,是在记忆中教他为人处世,替他遮风挡雨的义父。在他的印象里一直坚如磐石的义父,不知何时开始有了老态龙钟的迹象。可母亲咽气前的模样总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每当思及至此,一切似乎都沦为浮云。
林严仰面闭目:“我初见你那时,你不过刚满幼学之年,如今你已将及冠,一晃十年过去了,只叹那物是人非事事休。”林严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乐安应该已经在院外等你了,你快些去吧。”
三跪九叩过后,少年转身离去。将那无人知晓的片刻动容全都抛诸脑后,留在了那座院落中。
那时的他自以为自己的人生已经一眼能看到尽头,谁知道峰回路转,命运弄人。在十年后,他回望曾经的自己,才恍然大悟,上天又拿他开了个玩笑,有些事情在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不过就如同义父所说的那样,只是他“一叶蔽目,不见泰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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