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贞元年,新帝登基。海纳百川,选贤举能,特赦恩科。
千淘万漉后的一百余名贡生执笔挥毫于金玉殿内。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两日后的茶馆可谓是热闹非凡。
“惊堂一声震天地,折扇一开晓万事。”说书人在茶馆中央的桌前侃侃而谈,周围人满为患,吃茶的却没几个。
“庆隆十七年新帝登基伊始,下令特赦恩科。其中进士科的殿试成绩今早就在午门贴出来了,不过你们知道这最耐人寻味的是什么吗?”
众人不解,议论纷纷。
那说书人品了一口茶:“那人姓林。”
站在前面的一位听客,问道:“姓林有什么的?在座我还不信没有姓林的嘞。”
说书人意味深长地笑着摸了摸垂髯,不语。
嘈杂的人群中一个声音突然问道:“姓林,莫不是和先太傅林严有关?”
说书人点了点头,眼中略带欣赏:“这位兄台所言不差,正是那林严。”
“这林严是何人?”人群里有人问道。
“你傻啊,这都不知道。林严可是当今天子的先生,先帝钦点的太傅。”他一旁的朋友回答。
回答的那人眉头紧锁,有些不解地问道:“不过这林严不是至今未娶妻嘛,怎么会凭空多出一个儿子?”
“诶,这位兄台好问题。”说书人别有深意道,“这新晋状元郎的身世成谜,至今朝廷也没给个准话。有传言说他是林严旧友之子,亦有说他是……”说书人欲言又止,突然的停顿引得周围人很是不满。
“不是,你什么意思,别吊人胃口啊!”
“就是就是,我这茶钱都付了,就等着听结果呢!”
说书人笑着捋了捋长须:“传闻他年纪不大,约莫是及冠不久,想必大抵是景明末年至庆隆初年出生。
而恰巧在仅有二十年的庆隆年间,发生过两桩大事为数不多,被称得上是震惊天下的大事——一桩是明帝长子褚珉意图以毒弑君,篡位谋反;另一桩则是关陇侯通敌叛国,年仅十岁的幼子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如此说来,若是关陇侯幼子还活于世,与那状元郎的年纪倒是相仿。”
“对啊对啊。不过既然关陇侯夫妻二人这‘暴毙’实在是蹊跷。况且我听说,这关陇侯夫人与林严年少相识,私交甚密。”
“可若这状元郎真是关陇侯之后,他为何不以英烈之名入朝为官,或是世袭侯位呢?”
“这你就不懂了。”说书人环顾四周,用扇子遮住脸,小声道,“如今普天之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不是那高坐明堂的那位,而是各地的世家门阀。关陇侯当年不就是因为培养了一支以寒门百姓出身的陇军,才会被世家‘举荐’去打北狄的?”
听客议论纷纷,厅内一片嘈杂。
同一时刻内,午门外跪着足足有近二百人,他们都是此次恩科及第的进士。不过进士和进士之间也是有差异的。进士分为三甲。其中一甲三人,分别为状元、榜眼、探花,二甲赐进士出身,三甲赐同同进士出身。
跪在午门前请奏让褚瑜收回圣旨这其中多为世家子弟。他们多为嫡出,但非长子。故而家中虽有世袭官职,却不能让他们享受优待。
前朝灭亡的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归结于世家门阀势力过大,皇权被架空所致。吸取教训的启元帝设立科举,想以此衡其势。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世家通过姻亲结缘,让寒门贵子一跃跻身入士族行列之中。
为了制衡世家势力水涨船高,自平帝开始启国有了任用官宦的先例,再到后来官宦制度逐渐成熟,便有了内监司和外辖司,统称监辖司。监辖司代替皇帝监管中央大小事物,外辖司主要为了监察除了华京外的州郡。外辖司官宦任期不得超过三年,并且只掌管州郡司法、教育相关的行政事务,不对军事、税收等进行干预。
启国上下共九州三府七邑,称得上是泱泱大国。立国之初,启元帝奉行“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的原则,在称帝后推行了一系列举措。他认为“大国之基,重在内忧,而非外患”。只有把国家内部治理得当,才得争得天下。
原本壮志凌云的元帝希冀着自己的后代能够在稳定大局的基础上开疆拓土,富国强民。可他终究是低估了百年世家的能力。正如午门前跪了好几个时辰的“王公贵子”们一样。当他们想得益之时,便会利用最小的付出,获得最大的好处。
此事传入褚瑜耳中已是午时。他批完奏折,准备享用午膳。一听下人禀报,便命人去知会贺忆处理此事。
如今的官宦权力是蒸蒸日上,尤其是内外司总督贺忆,更称得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世家对官宦弃之如敝,不屑一顾。但在风云莫测,云谲云涌的朝堂上,双方都未曾撕破脸皮。
从明帝开始,为了缓和官宦开始收养义子,与世家庶出女子联姻,缓和关系。
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庶出女子的命运全权掌握在夫家手里。
传闻有的官宦的义子,会为了讨好义父,让自己的夫人成为官宦的嬖女,供他们玩乐。
临近酉时,贺瞫入宫觐见。
彼时褚瑜正在谨韶殿批奏折,听到内侍的通传一愣,随即命人宣召。
“朕倒是没料到贺爱卿亲自来一趟。”
“义父如今还未回府,便派人来命臣向陛下请罪,请陛下责罚。”
“诶,望深言重了。督公也是的,明明是替朕殚精竭虑,功成不居也就罢了,竟还向朕请罪!何罪之有?
朕虽不是个明君,却还未曾昏庸至此,望深你回去告诉督公,若他再如此,便是伤了朕与他君臣之间的和气。朕可不想让我大启失去督公这样的股肱之臣。”
“臣替义父谢过陛下。”贺瞫正欲行大礼,便被褚瑜扶住了。
“望深近来身体可安好?”
“回陛下,一切如常。”
“那便好。近日春茶初成,楚州进贡了一批明前茶,朕还未来得及品鉴,今日你既来了,就与朕一同坐下来点茶闲谈片刻。”
一柱香后,茶具在茶几上一一摆开。
褚瑜手持琉璃盏,水柱缓缓落入光洁如玉的茶碗上。
手中的动作不停,褚瑜问道:“望深可知这被称为何?”
“恕臣愚钝,还望陛下赐教。”
“这叫温杯烫盏,雅称白鹤沐浴。”说罢褚瑜将杯中水尽倒出,将茶叶悉数投入杯中,摇了摇,笑道,“先帝在世之时,曾同朕说过,这人就如茶,不分好坏,只看饮茶的究竟是何人。
世家贵族喜品建州的北苑茶,再配上自创繁杂的点茶工序。对于他们来说,饮茶不过为了丰富自己内心的阶级优越感罢了。”
“臣看未必。臣以为陛下就与那些勋贵大臣不同。”
“望深不必如此。朕不过是与知己品茗论道罢了,你无需以讨朕欢心为目的。”说罢,褚瑜火炉上取下茶烟袅袅的琉璃壶。清洗了茶具过后,褚瑜皱了皱眉,“这一沸的水太嫩,不好,弃之却实在可惜。望深觉得朕应当如何?”
“臣不太懂茶艺,但陛下不如把这茶碗交由望深?”
褚瑜笑而不语,递出了手中的茶碗。
贺瞫接过杯托,少顷,茶碗中的茶水悉数倒尽。
褚瑜面色不虞:“望深这是何意?这明前茶可是珍品,望深这样,未免太过于暴殄天物了。”
“请陛下恕罪。臣认为这不仅并非浪费,恰恰相反此举正是为了更好地突出茶香。”
“哦?此话怎讲?”
“正如陛下所说:这一沸的水太嫩,既如此,用它来洗茶正好。既不浪费清泉,又浸出这茶香。况且这倒茶有‘入海’之称,有道是‘三万里河东入海’,讨个好兆头,一举三得。”贺瞫双手递上琉璃盏。
褚瑜接过笑道:“我大启果真是卧虎藏龙!”褚瑜笑着拿起煮沸的琉璃壶,冷却片刻,才将壶中玉露倾泻而下,尽入茶碗中。
随即又倒置杯托,翻倒盖碗,最后置琉璃盏盏于上:这叫展茗。望深且尝尝,这是何茶?”
贺瞫未直接入口,在鼻尖闻了闻后,他微抿一口,茶入喉中,清香四溢。
“丹霞斜映千川秀,碧波荡漾万里春。此茶涩味较轻,是很多炒青和烘青绿茶所不能比拟。故臣推断此茶应是蒸青茶。加之陛下此前说过,茶是楚州特贡的,想必此茶应是楚州名茗——恩施玉露。”
“望深果然慧眼识珠。今日朕同你共品茗茶,赏暮日余晖。”
“臣之大幸。”
正当其乐融融之时,褚瑜随意问道:“近来望深如何?”
“劳烦陛下挂念,一切安好。”贺瞫并未过于沉溺方才虚无的其乐融融,他知晓眼前之人的远没有表面看上去那般简单。毕竟能在世家与权阉针锋相对之时登基上位,游离于两股势力之间的小皇帝,必定不是个单纯的主儿。
“那便好。”褚瑜像是缓过神,吐了一口浊气。
拿出一旁的竹篓递给贺瞫,“你且将这剩下的茶叶拿回去好好品鉴一番。”
“谢陛下好意,不过陛下上次赏的白毫银针还未品完,若此时陛下再赏臣这一篓施恩玉露,怕是过于奢费了。”
“诶,俗话说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这和品茶也是一个道理。有真正会品的人,才能懂得其中
太后诞下他后没几年就出宫去了。除了祭祀和朕登基之时回宫过,其余日子就再也不曾出现过了。
朕想如今进你的职就是希望你能帮帮朕,让玉秋这孩子莫要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他本就敏感,若长此以往,朕怕他会受不住,想不开。你们二人年龄相仿,想必会有共同话题。”
贺瞫莞尔一笑,不接话:“陛下前些时日赐给臣的白毫银针臣如今还未品出心得,若此时再来这恩施玉露,臣只怕是会力不从心。若是让这明珠蒙尘,怕是罪过了。”
“望深不必担忧。这白毫银针是历久弥新,能不着急这一会儿。可这恩施玉露就不同了,可谓是刻不容缓。”
“是臣愚钝了,多谢陛下提点。”
“诶,怎会。今日是朕有事相求于你,谈何提点,不过是朕平日里品茶所寻得的规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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