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安静地坐着,团扇放在桌上,手柄朝着另一端。
怀夕来到秦惊鹤跟前,因她低着头,怀夕看不清她的表情,询问道:“郡主,出什么事了吗?”
秦惊鹤抬起头来,露出一张面色如常的脸,如果忽视她稍浅的唇色的话,她没有回答怀夕,吩咐着:“取一盆水来,我要净面。”
虽不明所以,但怀夕依言照做,指挥宫女端了一盆水来,服侍秦惊鹤净面。
擦拭干净后,秦惊鹤问起祝朗行去向,杜若答道:“世子哼着歌走了,不知为何瞧着很是开怀。”
秦惊鹤恨得牙痒痒,这没脸没皮的无赖泼皮,若是她力气能再大些,非要打落他的牙齿不可,那两个耳刮子她打得手都发痛,姑且算报了。
她看向镜中的自己,唇色泛着异样的殷红,脑海中忽而浮现出祝朗行唇上的红痕,想到他将因此丢脸面一事,秦惊鹤舒心了不少。
祝朗行在宫里有自己的住处,他统领禁卫,午膳之前,属下会向他例行汇报各处情况,今日也不例外,他坐在椅上,属下一一细说完,目光移至祝朗行脸上,神色突然古怪起来,他瞟了属下一眼,不耐烦道:“直说便是。”
属下先是拱了拱手,才小心翼翼地开口:“统领脸上,瞧着似是沾上少些女子口脂,醒目非常,还有,统领,恕我直言,你是被什么打了吗?”统领脸上一左一右的两个巴掌印是如此显眼,其实他还忍了一句话没说,事实上统领这幅模样跟浪荡公子哥轻薄女子反挨耳光别无二样,不过上司的事,他这个属下岂能多嘴,只要上司不是跟后妃闹出这样,他权当自个瞎了。
祝朗行一怔,伸出两根长指往唇上抹了把,果然一抹暧昧难言的红色。他一路走到这里,路上遇见的宫人及侍卫皆不敢抬眼看他,故而他一直没注意到存有余痕,他还以为方才在昭阳殿时已舔干净了。
接着,属下惊恐地注视上司以一种脉脉温情的神色,将指尖上的红痕舔舐了个干干净净,而后看也不往他这看一眼,问:“还有么?”
祝朗行唇上染着的唇脂本就只剩一点,刚刚已被通通抹去,属下低头:“没了,就剩脸上的巴掌印了。”
祝朗行让属下退下,自动无视巴掌印的事,尚在思索,昭昭的口脂都这么甜么?如此一想,决心日后定要亲身品尝一番。
他抬手抚了抚脸颊,确有些许痛感,祝朗行笑弯了眼睛,没想到昭昭劲儿还挺大,也不知她的手疼不疼,他低低地叹了一口气,满心满眼全然被一人占据。
“昭昭……”
午后。
秦惊鹤借口去寻静和,带着知情的杜若上了马车,留下另一个知情的怀夕哄着李姑姑以免事情暴露。
马车行至宫门,侍卫拦下,祝朗行的声音自车帘外响起:“宫里规矩,望郡主体谅,请下车。”
已换上一身宫女衣物的秦惊鹤故作冷漠地嗯了一声,带着换上她衣服,头戴帷帽的宫女下了车,杜若亦变了装束,扮成不起眼的小宫人。
她堪堪落地,祝朗行的目光立即黏在秦惊鹤身上,检查完毕,扮成她的宫女嗓音格外像秦惊鹤,特意吩咐让秦惊鹤留下回去告诉李姑姑不用准备她的午膳,秦惊鹤点头,马车驶离。
她松了一口气,祝朗行的气息倏忽拉近,带着笑意低声:“好看。”
秦惊鹤不语,只狠狠踩了他一脚。
祝朗行咳了几声,挥手派侍卫送她和杜若走,两人行至中途,侍卫引着她们往另一个方向去,约摸半柱香,秦惊鹤远远望见一座萧索破败的宫殿,情知已到。
及至冷宫门前,祝朗行早已等候在此处,身边跟着几个侍卫,想来必是心腹了,秦惊鹤这时才终于抬起低了一路的头,看着身披轻甲的祝朗行。
杜若警惕地护在她身前,祝朗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让手下打开门,轻声:“一个时辰,他会带你找她。”一个年轻内侍应声走来,朝秦惊鹤行了礼,她无意中瞧见内侍的虎口处有块铜钱大小的胎记。
秦惊鹤飞快地迈进宫门,待三人进入,宫门关闭,祝朗行长指摩挲着腰间佩剑,安静地守在原地。
冷宫之内,荒草萋萋,随处可见痴痴傻笑的女子,她们或倚在柱子上发呆,或以手梳发编着不成型的辫子,口中念念有词:“陛下会喜欢,陛下最喜欢。”
秦惊鹤眉目一沉:“她们都是什么人?”内侍恭敬道:“大多是陛下厌弃的嫔妃,这辈子也出不去了,郡主无需在意。”
望着这些不幸的女子,余生只能囚于深宫,再无自由,秦惊鹤心头蒙上一层阴影。
内侍领着她们行至一所小屋,示意人就在里面,秦惊鹤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阴暗潮湿的屋子里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她用帕子捂住口鼻,借着身后的光线,四下巡视,于角落发现一个黑影,杜若关上门。
秦惊鹤朝那走了几步,见黑影没反应,又走了几步,两人之间不足几步距离,杜若在一边蓄势待发,一旦此人敢暴起,她必打断其骨不可。
秦惊鹤蹲下身,试探道:“你是梅影姑姑吗?”靠得近了,她总算看清这团黑影,头发乱糟糟的披着,衣衫破旧,形销骨立,蜷缩成一小团。
她不为所动,秦惊鹤低声:“梅影姑姑,我是昭昭,长公主秦乐游的女儿,你记得我吗?”
不知是听到哪个词触动了梅影,她回过头,看向秦惊鹤,看到秦惊鹤容貌的刹那,她嘴唇剧烈抖动,眼眶几乎瞬间盈出泪水,顺着脸颊滑下,冲出两道净痕。
接着,她伸出枯瘦的手,秦惊鹤想都没想握住了她的手,秦惊鹤确定,梅影没有疯,她的目光夹杂着震惊与惊喜,似是长辈在看多年未见的孩子般激动。
在秦惊鹤模糊的记忆中,梅影在一众侍女中宠她是宠出了名的,惹了母亲生气,她总是躲到梅影身后,笃定梅影一定会护着她,梅影从没让她失望过。
眼下,亦如此。
她克制着情绪:“姑姑,我娘亲当年的意外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想知道真相。”
梅影不住地流泪,呜呜泣着,她不停摇头,秦惊鹤攥紧她的手,不容拒绝地直视着梅影:“姑姑,告诉我,我一定要知道,有人告诉我我娘亲还活着,是不是真的?”
梅影挣开她的手,双手在身上摸索了一阵,秦惊鹤不免心焦,正要开口,忽见梅影向她张大了嘴,以眼神示意。
秦惊鹤心凉了半截,慢慢看去。
她被拔了舌头,口中黑洞洞的。
这一发现也足以成为答案,秦惊鹤闭了闭眼,红唇颤抖了一下,再睁开时,眼底一片平静,她注视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梅影,按下巨大到噬人的愤懑,郑重开口:“姑姑,我会救你出去的,我保证。”
梅影摇头,抓住她的手腕,往她手心放了一个看不出颜色的荷包,随后扶着墙艰难地站起身,未等秦惊鹤反应,将她往外推。
秦惊鹤将荷包收起,顺从地走了出去,到了门口,梅影最后看了她一眼,目光充斥着不舍与欣慰,毅然决然地关上了门。
秦惊鹤脚下似扎了根,她安静许久,直到杜若轻声唤她,才迈开步子往外走,内侍慌忙跟上。
秦惊鹤路过一处长廊时,一个人影吸引了她的注意,她将视线移去,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抱着柱子,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乖乖,娘保护你,不怕。”面容竟与贵妃些许相似。
内侍解释:“这是从前的丽嫔,当今贵妃的亲表姐,也是大公主的生母,大公主夭折后丽嫔便疯了。”
秦惊鹤收回目光。
出了冷宫,祝朗行先是看向秦惊鹤,见她面色平静,这才带着她们离开。
“还好吗?”
秦惊鹤回过神,低声回答他:“无事,这次多谢你了。”
祝朗行看着前方,语调放柔:“我们之间,无需这般。”
秦惊鹤这时没精力搭理他,一心思索该怎么救出梅影姑姑,从冷宫中捞出一个疯了的宫女,说来简单,但未必容易。
前头的祝朗行沉默了一会,问:“你想救她?”
秦惊鹤没有掩瞒,“嗯”了一声。
“我帮你救她。”
她一口回绝,面对他的不解,秦惊鹤淡然道:“我要亲自救出她,说到底,这是我的事,你不宜牵扯太深。”
祝朗行停下,回身看她,引得杜若一时提防,他却低眉顺眼道:“你把我当成一件称手的工具即可,对于工具只须利用,不是么?况且,我早已脱不开身了。”
秦惊鹤压抑良久的情绪骤然爆发,她冷笑着:“你未免太过死缠烂打了,祝朗行,你以为你这么做我就会感动吗?痴心妄想,我实话告诉你,你只需不再出现在我眼前便是最大的帮助,看你的每一眼都令我恶心,你若是个要脸的,早该滚得远远的。”
侍卫们本能离远了些,饶是杜若亦拉开了距离。
祝朗行静静地望着她,等她发泄完,伸手弯起长指拭去秦惊鹤眼角将掉未掉的泪珠,轻声:“嗯,我不要脸,我要你,昭昭,梅影的事不是你的错,你别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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