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缘相连,结契之人共担生死,既是向来生,也是过往生。
阵法起效的瞬间,无数碎片雪花般纷沓而至,属于谢阮的童年记忆缓缓浮现,周邂在那些早已被她遗忘的模糊画面中看见了自己。
玻璃花房的遥遥一眼是初见,经年重逢却不是第二面。
魂场崩塌、记忆回溯的同时,脑海深处有一道禁制渐渐随之松动,更加充沛的灵力自周邂身后显现,隐隐化出形似黑猫的虚影。
浓墨般的黑犹如流水退散,一抹纯白绒尾凌空扫过。
日光照进河水的前一秒,淮永运河底部沉积数百年的亡魂枯骨终于汇聚出一股难以镇压的力量,裹挟着浓郁到极致的黑雾,开始了声势浩大的反扑。
阮栀榆的魂体已经接近透明,束缚她的槐木牌啪嗒碎裂,散落在四下呼号的阴气中。
周邂眉头紧锁,周身萦绕的灵气形成一道屏障,牢牢包裹住他和谢阮。
但时至今日,天地间灵气将近,即便是天生神兽,倾尽全力也不足以同这样汹涌的鬼煞对峙。
保护罩浮动着暗绿光芒,在不断的冲击下一点一点碎裂,谢阮那侧破损尤为严重。
滞留在魂场内的残魂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几股劲风霎时凝成一线,仿佛一条通体漆黑的巨蟒,专心致志地冲撞起谢阮背后那片薄如蝉翼的灵气盾。
阴冷怨毒的蛇撕咬出一道豁口,煞气挤进来的刹那,周邂下意识揽着谢阮转了个圈,挺直后背接下了致命一击。
凉意无孔不入,渗进脊骨,极寒的阴气却像一块滚烫的烙铁,在他的肩背上刻下沾有煞气的印记,心口陡然泛起一阵刺痛,体内灵力急速流失,比运河里的暗流还要迅疾。
唇角渗出鲜血时,余光瞥见天际一抹灿金,周邂放心合上眼,直直地向后倒去。
魂场消散,生魂归位,由于灵气消耗过多以致几近枯竭,他化回原形,陷入深眠。
梦里,周邂记起了与谢阮的第二次见面。
那天,他去慈安医院看望刚出生的弟弟。彼时周家因为清明祭扫,暂住长禄山下的老宅,与谢家分立在山的南北两侧。
离家时,天空中下起小雨,河面织起细密的薄雾,夹带着仲春的丝丝寒意。乌云在城市上空层层铺开,傍晚天色完全转黑,湿漉漉的空气里灌进老街两侧纸钱焚烧的草灰味。
周夫人抱着小儿子坐在床边喂奶,周邂坐在窗前无所事事,习惯性地朝外张望。
雨水一如既往的咸腥,他小幅皱了皱鼻子,慢吞吞地关上窗户。
还未关紧,鼻息间冷不丁混入一缕浅浅的玫瑰香。
神兽幼崽对周围的环境变化向来敏感,周邂皱眉,推开窗户,循着味儿探出半个身子。
与此同时,视野中蓦地闯入一辆黑色小轿车,车速极快,逼近跨河大桥也不曾减速,甚至有继续加速的趋势。
咚——
河面溅起巨大的水花,涟漪一圈一圈向外扩散,很快又被湍急的河水冲刷而过,归于平静。
周邂站在医院二楼,眼睁睁目睹了一场车祸。
大脑闪过片刻空白,他怔了几秒,立刻反应过来,转身跑向母亲。
“有辆车坠河了。”周邂三言两语复述了一遍方才的情形。
他没有刻意控制音量,语气焦急吵醒了周夏时,小孩撇嘴,咿咿呀呀地哭。
周夫人拍拍小儿子,起身走到窗边瞥了眼奔涌的运河,随后把哭哭啼啼的小儿子塞给周邂,拿起电话走出病房。
周邂听见她先报了警,接着又去了护士台。雨中很快出现几个行色匆匆的身影,他认出那些人是慈安医院的安保。
他们披着雨衣往河边走,窗外风声太大,周邂听不清远处的交谈,臂弯里周夏时哭闹不止,他也顾不上。
周邂罕见地感到烦躁,似乎有一缕难以捕获的气息正从他身边缓慢抽离。
来不及了。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这句话,周邂摸摸胸口,紧贴皮肤的扶桑木隐隐发烫。
几不可查的玫瑰香消散在呼吸里,仿佛沉入了暗无天日的深渊,被别的气息阻隔。
他沉下心,闭眼屏息,半晌才捕捉到空气中一抹细微的波动。
“我早说过这雨一时半刻停不了,只会越下越大。”周夫人回到病房,从周邂胳膊上捞起周夏时,把冒着鼻涕泡的老幺塞回婴儿床,“大雨天派司机风风火火接走谢三,谢董真是放得下心,你看见的那辆车十有**是谢家的车。”
“谢三?”周邂趴在窗边,想起一楼那间特殊的病房,眼尾猛跳两下,“阮阿姨的女儿吗?”
周夫人嗯了一声。
话音刚落,余光里一抹黑影蹿了出去,周夫人望着面前散落的衣物,双手熟练捂住周夏时的耳朵,深吸一口气,朝窗外喊:“做什么去啊?”
“嗷呜~”
落在草坪上的黑猫转过头摇了摇尾巴,几个轻巧的跳跃,便消失在迷雾翻腾的河水中。
周夫人按按眉心,翻出手机给丈夫打电话:“周陆生!你儿子掉河里了,来捞人!”
迅猛的河水顷刻间将周邂淹没,灵力包裹住他渺小的身躯向河底游去。
银色翅膀在泥沙间若隐若现,周邂循着那缕若有似无的玫瑰香找到黑色宾利时,司机已经了无生气,只剩车后座的小女孩仍在拉扯后座的安全带。
车内,水位与安全头枕齐平,她鼓着腮帮,已然闭气到了极限。
周邂费了老鼻子劲儿才用指甲划开车窗,彼时小女孩双眼紧阖,力气全无,正缓缓下沉。
幼兽游进车里,挥舞着四肢犯了难。
对于十岁不到的小猫崽而言,要把与自己人形差不多大的同龄人拖上河岸并不容易。当年,周邂尚不会游泳,变成猫之后倒是可以用灵力作弊。
他不假思索化出一道灵力牵住车内的小女孩,紧接着,澎湃充裕的气海从胸口涌出,变成透明的球形护盾将她包裹起来。
黑猫牵引着暗绿的灵力线,身后拖拽着数倍于自己体型的盾球,吃力地向河面浮去。
脑袋探出水面的一瞬,他卸了力,阖眼前看见父亲拔腿冲来。
救人的这段记忆有些陌生,如果不是阮栀榆魂场震荡,机缘巧合下冲破了某道禁制,周邂也许终其一生都不会再次记起。
梦境是第三视角,他看见了自己昏迷后的画面。
从下水施救到把人带上岸,整个过程差不多消耗了周邂近一半的灵力,而且河岸上凡人扎堆,安保、护士、病人家属,许多普通人目睹了黑猫救人的全程,个个目瞪口呆,恐惧大于惊喜。
周父与周二叔匆忙赶来,安顿好劳累过度的小猫后,聚在一起商议许久,最终决定抹去在场人的记忆。
朏朏血脉珍贵,传承至今已十分罕见,一旦被有心人知晓,恐突生变数。况且得救的是谢延旻的女儿,如果周邂因此落入谢家手中,后果将不堪设想。
谢阮自然也忘记了当年之事,周邂察觉到压在她心口的禁制,似乎不止一道。
而魂场崩坏只解开了其中一道,谢阮大概率还是想不起他们幼年的寥寥几面。
梦境末处是谢家的玻璃花房,周邂发现自己回到了初见那天,整只猫团成一只煤球滚入玫瑰花丛。
源源不断的灵力自扶桑木的纹路间涌现,飞向病床上双眼紧闭的男生,丝丝缕缕的苍绿色暗芒凝成一股细流隐入他心口。
傍晚时分,灿烂绚丽的霞光将整片天空晕染成烟粉色的绸布。云层团聚,橙红如同西柚味的冰淇淋,
住院部后面有一条小吃街,商贩们大多四点半出摊,生火摆盘,约莫五点左右便热热闹闹地迎来了第一波客人。孜然和尖椒的香味热气腾腾蒸熏着空气,沉睡的黑猫鼻翼翕动,闻到了油炸臭豆腐、香煎小酥肉、炭烤蛋肉堡的气味。
周邂缓缓睁开眼,盯着头顶的天花板发愣。
右手掌心似乎握着什么,坚硬的木料上方覆盖着一抹柔软。
他低头望过去,看见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扶桑木制成的猫猫牌夹在中间,露出一截细绳。手的主人趴在臂弯里沉睡,从周邂的视角望过去,只看见一头乌黑微卷的长发,几缕发丝俏皮地撂在他指尖,小小的发旋乖巧可爱。
他放轻动作,裹着被子翻了个身,垂眸注视着交握的双手。苍绿色的眼睛像一汪倒映着碧玉的湖泊,眼底盛满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
谢阮前不久才从赵舒昕的魂场出来,尚未完全恢复,没隔几天又遭逢意外,再度生魂离体,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纤细的手腕从半袖中伸出,瓷白的肌肤下隐隐映出淡青色的血管,腕骨突兀,显出几分病弱的美感。
谢阮一向觉浅,这会儿却并没有因为周邂翻身的动静醒来。
病房里一时间只有两人浅浅的呼吸声,楼下商贩的吆喝声越发响亮,谢阮的梦里都充斥着鱿鱼串的香味。
她僵着脖子抬起头,对上一双笑盈盈的眼睛。
“你醒啦!”谢阮撑着胳膊想要站起来,发现自己的手还放在周邂掌心,她迅速收回手,却把猫猫牌留了下来,“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饿不饿,要吃点东西吗?”
周邂从没见过这样的谢阮,眼角眉梢挂满担心,但并不聒噪,反而比平时更加灵动,也更见真心。
他饶有兴致地享受了片刻,眼底漾起一丝笑意。
谢阮见人不说话,以为周邂刚恢复意识,脑袋还疼着,于是往前探身,想摸摸他的额头看有没有发烧。
但久坐之后,关节不如平时灵活,她脚踝发麻,一个不注意,脸朝下趴了下去。
梅开二度,谢阮痛苦捂脸,把头埋在被子里不愿面对。
周邂猝不及防被砸了满怀,只来得及伸手扶住她的肩膀,谢阮原本要贴在他前额的手顺势滑落,误打误撞轻点在他唇上。
男生喉咙微动,眸底的苍绿色加深了些。
他的下巴刚好抵在谢阮头顶,呼吸间都是她身上淡淡的馨香,比沐浴露的气味更加自然,是一种纯天然的植物花香,肖似白玫瑰,但又并不是纯粹的玫瑰香,里面似乎还掺杂着树木的醇厚。
像雨后冲破土壤的叶尖,湿漉漉地挂着未干的水珠,等到初晴阳光照进深谷,苍翠叶片便散发出干燥的木叶香。
那是扶桑木才有的气息。
失踪人口回归,宝子们开工大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5章 禁制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