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阮接连几日都戴着周邂给的小木牌,像一块浸泡在糖浆里的奶酪棒。
黑猫皱了皱鼻子,不由得咬紧后槽牙,仿佛闻到了猫薄荷,不愿撒手。
病房里鸦雀无声,只有两道交错的呼吸,和不知谁先带乱的心跳。
少顷,门外响起一串脚步。
谢阮反应过来,慌慌张张扒拉着周邂试图站好,结果有几缕发丝缠在他胸前的纽扣缝里,人没站稳就又摔了回去。
“哎~”她满脸郁色扶着额头,手忙脚乱地解头发。
与此同时,病房门缓缓打开,方季遂被梁桢揪住耳朵耳提面命了一路,进门时还在不满地哼唧,干脆撇下他姐走到了最前面。
“阮......”后半个字卡在喉咙口,方季遂对上周邂无奈的目光,讪笑着挠了挠头。
不过,他眼底压抑不住八卦的光辉,兴奋得几乎要鼓起掌来,梁桢皱眉把毛毛躁躁的弟弟推到一边,“别挡路。”
“咦,阿阮也在。”她扒开横在门前的方季遂,看清病房内的情况后,也支吾着愣在了原地。
病床边,周邂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领口最上方的两粒扣子刚被谢阮解开。她匆匆解救出卡在纽扣缝隙里的头发,前额不小心蹭过对方裸露在外的皮肤,头顶上传来一声闷哼。
谢阮手一顿,不得不伸手撑在周邂身体两侧支起上半身,局促的视线无处安放,最终落向他上下滚动的喉结。
“出去出去,先出去。”身后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梁桢压低声音把方季遂往外拉。
谢阮:“......”这破头发,明天就给它剪咯!
她自暴自弃地趴在周邂胸前,鬓边还剩两绺头发缠在同一颗纽扣上。
周邂失笑,抬手捏住纽扣,指尖轻挑,没几下就把缠在上面的发丝理顺。
“解开了。”他托住谢阮的胳膊将人扶起,磁沉嗓音晕开温和笑意,促狭道,“我二叔来了。”
被点名的周仲安左右看看,站在两个小辈身后,默不作声。
他穿着一身铅灰色的休闲装,半长的头发在后脑束成一股小辫,衬着清秀的面容,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
谢阮支棱起来,不好意思地和他们打了声招呼,而后捂住发烫的耳根,拉过梁桢回到隔壁自己的病房。
扶桑木静静地躺在周邂掌心,吊绳上残留着玫瑰的香气。
方季遂见周邂没什么大碍,便把周二叔送进去,转身贴心地关上房门,溜到楼下小花园里撸别人家的边牧去了。
“二叔。”周邂坐起来,把猫猫牌挂回脖子上,
周仲安在床前坐下,意味不明地哼了声:“你小子胆子可真够大的,命契是能随便结的吗?”
周邂自知理亏,由着他絮絮叨叨了十来分钟。
周仲安瞧他那样子就知道没往心里去:“以后再面临这样的情况,你要怎么处理?”
“行力所能及之事,不坏法则,不造果报。”周邂谨记周仲安教给他的处世之道,手里摩挲着木牌,话锋一转,“可如果事关谢阮,我还是会用这种方式救她。”
周仲安深深看了他一眼,有些沉默。
“算了,总归你现在没事了,我也管不住你。”他搓搓脸,起身走到门边,语重心长道,“再有下次,你自己和家里解释。”
周仲安来之前给自己算过一卦,医院不宜久留,再待下去准没好事,因此训完侄子便打算仓促跑路。
周邂弯眸,叫住他,“二叔,我体内好像只有一半灵力,你有什么头绪吗?”
话音未落,周仲安脚下一滞,握住门把手缓缓转身,眼底的心虚一览无余。
他觑了眼周邂,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坐在病床上的俊秀青年早已不再是十多年前给根糖就能糊弄过去的小朋友了。
“你想知道什么?”周仲安问。
闻言,苍绿色的眼瞳闪过一丝诧异,周邂没想到二叔松口如此容易。
周仲安见他那副表情哭笑不得,就知道这小子没那么容易相信自己,“有没有人说过,你怀疑别人的时候简直和我大哥一模一样。”
周邂眯眼假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周陆生是他爹,儿子当然像老子。不过,他面上还是稍稍收敛,摆出一副虚心受教的姿态,垂眼问:“另一半灵力是不是以前救人的时候散掉的?”
“对,但没有完全消散。”周仲安指了指窗外,“万物有灵,灵气本就诞生于天地之间,灵物消弭,灵气便会重新回归自然。你失去的那一半灵力却不在这一花一叶间,而是在一个人的身上。”
周邂了然,“是我救起来的那个人。”
周仲安点头:“她命格奇异,虽然是凡人之躯,却能自动吸收你传承得来的灵力,无法转化,也无法被同化。”
难怪他总觉得谢阮身上有股熟悉的气息,回想起昏迷时脑中回溯的旧梦,周邂差不多能够确定,当年拼命救上岸的那个女孩就是谢阮。
“看来你身上的禁制已经解开了。”周仲安见他若有所思,笑了笑继续道,“当时在场记得这件事的,只有我和你爸妈。你也知道,朏朏的血脉稀少而珍贵,谢三却能吸收你的灵力,她幼年失恃,生父又是谢延旻,我们必须小心谨慎。”
阮栀榆当年为保谢阮才提出换命一事,黎津上层偶有风闻。
但谢延旻数年毫无错漏的绅士形象,让阮栀榆的求救以产后抑郁、精神失常收尾,而他对爱妻一贯不离不弃的态度则无形中增添了几分可信度。
况且命格本就是信则有不信则无的东西,虎毒不食子,没人相信谢延旻真的会对谢阮动手,所以没有几人会考证当年之事的真伪。
可交换命格是禁术,谢家再如何低调地张罗此事,施术时也躲不过天象变幻、星云莫测,道场的波动甚至波及到长禄山顶,当夜便电闪雷鸣,轰然降下一场大雨。
周仲安起初无意掺和进这场闹剧,修道之人常怀悲悯之心,他不是无动于衷,只是事关命格,三界之内连神鬼都不得插手。
然而没过多久,阮栀榆费尽心思找到他,请求他施术,模糊掉谢阮的童年记忆。
因为谢阮曾无意中撞见过她周身萦绕黑气的模样,阮栀榆不愿自己死后,女儿心生怀疑,着手调查谢氏的秘密。
她冒险换命,无非是希望谢阮平安健康地长大。
那日,周仲安思虑良久,最终答应了她的请求,除此以外,他始终置身事外,直到那天亲眼看着小侄子精疲力竭地把谢阮从河里拖出来。
阴雨天环境昏暗,能见度很低,但他清楚看见周邂身上的灵力源源不断地向谢阮心口涌去,数条暗绿色的细线里掺杂着一根若有似无的红线,纤细得仿佛能被指尖捻断。
灵力越泄越多,红线随之渐渐凝实,周仲安的神色也愈发凝重。
“如果只是普通的姻缘线,我们也不会如此紧张。”周仲安叹了口气,“但那条线没有牵在你们的手指上。”
摇摇欲坠的红线越发□□,直接从一个人的心脏连通另一个人的心脏,牢牢牵住了两人的命格。
周邂救出谢阮时,体内的灵力已经泄了大半。如果谢延旻从谢阮处得知她能吸收朏朏的力量,不知道又会做出什么举动。
当日的目击者大多是凡人,周陆生拉着弟弟左思右想,觉得抹去记忆是上上策。
至于谢阮童年时期的记忆为何总是模糊,那要归因于周仲安应阮栀榆的请求,施加的第二道禁制。
“你的结契阵之所以能在短时间内成形,正是因为她身上本就有你一半灵力,血契使得你们之间的联系更加紧密,所以你才有资格代替她母亲成为站在命格线另一端的那个人。”周仲安感叹,“这是命中注定啊。”
命中注定,周邂抿了抿这四个字,严肃的面容陡然温和几分。
周仲安简直没眼看,“你小子,吸收灵力这事我暂时没有解决办法,保险起见,你最好不要再采取输灵力的方式给她续命。”
周邂这次进急救室,一方面是因为记忆禁制松动产生了冲击,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灵力流失造成魂体虚弱,虽然多养几天就能痊愈,但送出去的灵力却不会恢复。
周仲安警告道:“再这么下去,你会变回普通人。”
周邂没觉得做回普通人有什么不好,朏朏的寿命比起凡人犹如沧海与一滴水,谢阮会经历生老病死,他想陪她。
不过,对上周仲安面无表情的脸,周邂只得老实巴交地点点头。
两人聚在一起,又探讨了一会儿命格问题的解决办法,但头绪全无。晚些时候,周仲安接到一通电话,便丢下侄子离开了医院。
隔壁病房,谢阮喝完粥,正窝在小沙发边出神。
梁桢和她确认过身体情况,从地上的果篮里摸出一个红彤彤的苹果,边削皮边提起另一件事,“几天前的车祸,我们派人看过了沿路监控,除了那辆套牌沃尔沃外没有其他发现,具体的调查报告还在我大伯那儿,等你出院了我叫人给你送过去。”
她把削好的苹果递给谢阮,问:“你有怀疑对象吗?”
谢阮啃了一口,歪头想了想,嘴里含糊嗯道:“如果我死了,你觉得谁最开心?”
“你是说姓蔡的母子?”梁桢面色不虞,“我找人查查。”
谢阮嗯了一声,“办法虽然蠢了点,万一实现了呢?”
她是婚生子不假,但到底只是一个没有实权的女儿,而且阮栀榆过世十多年,江盛地产目前大部分的股权都在谢延旻手中,谢阮想不明白蔡兰梓对自己的恨意从何而来。
“又不是第一次了。”梁桢轻嗤,“阮姨去世那阵子,你也出了车祸,指不定也是她找人动的手脚。”
她记得谢阮母亲去世后,黎津大半有头有脸的家族都收到了讣告,前往谢家老宅吊唁,不知道是不是年代久远的缘故,细节方面梁桢有些记不清了。
“你说什么?”谢阮囫囵咽下苹果,神色诧异,“我小时候出过车祸?”
梁桢疑惑,却见谢阮脸上的惊讶不似作伪。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也说不清,不过应该能查到当年的报道。”她从茶几上拿起手机,给梁氏的总助发消息,“等查明白了一起发给你。”
谢阮抿唇,又嚼了一口苹果,明显食不知味。
梁桢的话仿佛一根刺扎进心底,更深处有什么东西如雨后春笋般蠢蠢欲动。
谢阮顺着时间线往回捋了捋,什么都没想起来。
羊:千里姻缘一线牵!般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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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姻缘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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