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
门从外面悄然推开，小蝶面色惨白，轻手轻脚地凑近薛蕴身边，压低嗓音，一边比划一边说道：
“香兰被抓回来了！是用这么粗的链子捆回来的！他们往她嘴里塞了破布，还说要杖责三十以正家法，叫了两个壮汉家丁轮流打她！起先她叫得好不凄惨，可渐渐地，就没了声息！”
薛蕴正拿着剪子，把白发女子换下来的嫁衣剪碎成一条一条的，放到烛火里烧掉。
闻言她手抖了下：“抓回来了？竟这么快？”
“唉！”小蝶重重叹了口气，“我听那些老婆子说，老爷大发雷霆，派了个家丁去王瘸子家威胁，声称找不到人就要把五两银子赔回来！那王瘸子害怕，就把香兰的底透出去了。”
薛蕴无声叹息。
这种事，她已经见得多了，早已没了惊讶的力气。
“小姐，这可怎么办呀？咱们能不能去劝劝呀？”小蝶一脸后怕，“三十下呀！他们下手又那么重！这样打下去，她就算不死，也得落个残废！”
“别说话！”薛蕴猛地扔掉手中剩余的布料，捂住小蝶的嘴，同时吹熄蜡烛。
黑暗中，门外传来令人不安的脚步声，伴随着压抑的说话声。
“他们在说啥啊？”小蝶的嘴被捂住，便用唇语询问道。
薛蕴也没有头绪，但心中隐隐有股不好的预感。
下一刻，门被撞开，黑暗中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二小姐，夫人请你即刻去前院一趟！”
是先前来过的那个嬷嬷。
薛蕴心念急转，还没想好怎么应对，那个嬷嬷便“噔噔噔”地走了进来：“二小姐睡下了吗？夫人有令，老奴得罪了！”
薛蕴“腾”地站起身：“我听见了，这就过去。”
小蝶满心担忧，跟着走了几步。
薛蕴转过身对她说：“你去看着熏笼，把我明儿要穿的衣服熏好。”
“哦，是。”小蝶语调拖沓，明显不太乐意。
薛蕴不再理会她，跟上嬷嬷，大步离去。
＊
前院。
一大群人熙熙攘攘，喧闹不已。
薛蕴神色自若，悄然观察着四周的环境。忽然间，两道探究的目光直直地投射过来。
回过头一看，正是姨妈家的表兄王天赐，那个据说要来做上门女婿娶她的人。
“表妹，许久未见！”王天赐露出一个自以为风流倜傥的笑容，那视线就像滑腻粘稠的软体动物一般，在薛蕴身上缓缓游走了一圈，“都说女大十八变，表妹真是越发娇俏动人了！”
薛蕴眉头微微蹙起，轻点了一下头，赶紧闪身退开。
王天赐哈哈一笑：“表妹害羞了呢！”
薛蕴只觉一阵恶心涌上心头。
“哟，今儿是什么风把表少爷给吹来了啦！”引着薛蕴来前院的嬷嬷凑上前去，笑得嘴角的纹路像一朵盛开的菊花般舒展开来，“表少爷一路辛苦，可曾去歇息了？若有什么需求，尽管吩咐老奴便是！”
“嬷嬷太客气了！”王天赐笑得恣意张扬。
薛蕴瞥了一眼，发现他身边围拢了好些人，好几个家丁、嬷嬷、丫鬟，还有村里的村民以及一些不大见面的亲戚，都争相献着殷勤。
被众人簇拥着的王天赐满脸春风得意。
薛蕴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
薛耀宗那个德性，家里再宠他，也清楚他难当大任。如今他又废了，不能留下后代。
那这继承家业的担子，便只能落在王天赐这个早就内定好的上门女婿身上了。
也难怪这么多人上赶着奉承他。
薛蕴不想在他这里浪费时间，趁机悄然溜走。
走了几步，忽然愣住了。
正中央的空地上，有一团东西微微蠕动了一下。
定睛一看，竟然是一个趴着的人，衣裳破碎不堪，身上血迹斑斑。周围人来人往，竟无一人多瞧一眼。
察觉到薛蕴的视线，那人缓缓抬起头来，灰扑扑的脸上，那一对眼眸犹如干枯的水井一般，一片空洞茫然。
是香兰！
薛蕴的心也跟着猛地空落了一下。
“啪！”
右脸猛地挨了一耳光。
“我打死你个吃里扒外的小蹄子！”施氏恶狠狠地掰着薛蕴的脸，“那妖女跟你到底什么关系？一天到晚，不把你哥的好事搅黄你就不痛快是吧？当初就不该听那神婆的鬼话，就不该养你这个赔钱货！”
这边的动静很快引得众人纷纷投来目光。
薛蕴捂住右脸，下意识解释道：“我没有……”
“还狡辩！你看看这是什么？”施氏一伸手，旁边的嬷嬷立即递上来一条红盖头，“在你的院子里找到的！”
“要不是你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人家能跑吗？先前你哥几次娶媳妇，都是你在那乱嚼舌根！你别以为把你哥嚯嚯得不行了，你招个上门女婿就能吞掉家产了吧？呵！胳膊肘尽往外拐！”
薛蕴苦笑一声：“且不说我跟香兰多少年没见面了，就算我说了什么，我的话又有谁会听呢？哥为什么几次娶媳妇，大伙难道不清楚吗？人家姑娘是不是自愿嫁过来的，你们心里没数吗？要我嫁人是你们决定的，既然这么担心我争家产，那我不嫁不就行了吗？”
“你、你说什么？十里八乡亲戚都看着呢，你爹亲自跟人家定下的婚约，你说不嫁就不嫁？这么多年，我们家白养你了！”施氏气得嘴唇直哆嗦，扬手又是一耳光。
“要我嫁的是你们，嫌我争家产的也是你们！我一句话都插不上，你们还尽骂我的不是！”
“你……”施氏憋了半天，也没憋出一句反驳的话来，把眉毛一竖，恶狠狠地骂道，“看到姑爷来了，就觉得自己翅膀硬了，还敢顶嘴了是吧！我打死你个不孝女！”
说着，又是一巴掌落了下来。
“姨母，消消气！”王天赐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挡在了薛蕴身前。
他悄悄给自己的下人递了个眼色，然后看向施氏道：“姨母，仅凭一条掉落的红盖头，不足以证实表妹与那妖女有关系吧？
“而且，侄儿听闻，那妖女一双眼睛与常人不同。古书中曾记载，妖物会以眼神迷惑人。那妖女邪性极大，连表哥都未能幸免，何况表妹这等弱女子呢？”
王天赐一番话说完，周围的人纷纷应和。
施氏僵了一下，有些尴尬，问薛蕴道：“你看到那妖女了吗？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薛蕴正要回答，忽然看到父亲怒气冲冲地赶来，身后还跟着王天赐刚刚支走的那个下人。
“还不快躲进去！”父亲一扬手推了母亲一把，“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在外面大呼小叫的，还嫌老子不够丢人吗？好好的儿子被你惯成那样，现在又来折腾女儿！成心叫人家来看咱家的笑话是吧？”
施氏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声音也弱了几分：“当家的，我只是心疼咱们儿子啊！他都变成那样了，以后可怎么办……”
“啰嗦什么？还不快滚！”薛大业心情烦躁，抬起脚就要踹。
施氏见状，连滚带爬地跑了。
薛大业转身向周围人拱手行礼：“各位乡亲，家门不幸，让大伙见笑了。”
“侄儿见过姨爹。”王天赐走上前去，端端正正行了个礼，“姨爹莫恼，依侄儿愚见，姨爹家现在这一切乱象，都是那个妖女造的孽！现下最要紧的，应是多派人手，将那妖女速速捉回来，免得她再害人！还要叫大夫来给表妹看看，可别中了那妖女的手段！”
“是这个道理！”薛大业听得不住点头，“还是贤侄看得明白！”
又转向周围道：“想我薛大业，一辈子勤勤恳恳。我儿虽然驽钝，好歹也是个老实人。我们父子此前从没见过那妖女，真不知哪里得罪她了，要被她坑害如此！嗐呀，我这一大把年纪的，真是造孽呀！”
说着说着，抬手抹了抹眼角。
众人安慰一通，便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如何捉住那妖女。
有的说那妖女阴气太重，须多找些童男上阵压一压；有的说那妖女邪得很，需备些朱砂、糯米、桃木剑之类的来驱邪；还有的说得赶紧去请神婆。
王天赐略一思索道：“据方才香兰交代，她几天前从清水河里救起的那妖女，当时妖女顺水漂流，奄奄一息。由此可见，那妖女怕水！香兰不想嫁过来，才出主意让妖女顶替她。我们把香兰带上，定能引出那妖女来！”
“表少爷好主意！”众人恭维着，目光纷纷投向那蜷缩着的一团。
香兰像是被吓到了，哆哆嗦嗦往后躲。
两个人高马大的家丁立即走上前去，一左一右拉起香兰，往这边拽。
地上拖出一道血痕。
薛蕴吓了一跳，赶紧道：“不可！”
“表妹，怎么了？”王天赐转过头来，语气微露不耐。就像对着不懂事的小辈，偏偏还要端出一副耐心包容的模样。
薛蕴心念一转：“这夜黑风高的，她受了这么重的伤，血腥气太重。带她出去，要是引来野兽怎么办？”
“这……”
一听到野兽，众人顿时泄了气：“二小姐说的是啊！咱们是该慎重点！”
王天赐一愣，随即笑笑说：“表妹一介女儿家，怕这些很正常。我们一群大男人，多拿些火把便是，还怕畜生不成！”
周围人闭了嘴，但神色不大自在。
薛蕴见状道：“表哥自是不怕死。可人家有老有少的，或是家中独苗，要是一不小心受了伤，或受了惊失了魂，叫他们家里人如何是好呢？”
看到周围人点头赞同，薛蕴接着道：“我也见过那妖女，不如由我和大家一道去。没有血腥味，岂不更安全？”
“胡闹！”薛大业断喝一声，“滚回你的卧房去！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抛头露面的像什么话！”
薛蕴无奈撇嘴，眼角余光扫过四周墙头。
王天赐连忙行礼道：“姨爹消消气！表妹也是一片善心，不如由了她罢！有侄儿在，定不会让表妹损了半根毫毛！”
“如此甚好！甚好！”
“二小姐跟着自家姑爷，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老爷放心了，大伙儿也能安心上路去。”
不等薛大业回答，周围人纷纷附和。
“罢罢罢！”半晌，薛大业轻叹一声，“去吧！早点把那妖女带回来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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