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两位打更人正交接着工作,却见一队身穿斗牛纹饰黑袍的人策马飞驰而过,未曾洒扫的大街上卷起一片尘土。
“那是锦衣卫?”
“小声点,你不要命了?”有人呵斥着,“就是神仙也和我们没关系,快走。”
两位打更人换了行头,往前走了两步,就看见街东头那家早点摊飘出了白烟。
“老刘,走啊,进去吃口饼。”年轻一点的打更人吆喝着往里走,“老板,来两个馕。”
早点摊是露天的,不大的摊子上只有两副桌椅,左边的已经有了人,身形高大。
他背对着两人,正扯着自己的斗篷遮着桌子上的半碗馄饨,以防刚才扬起的灰尘掉进碗里去。
年轻人给自己倒了碗热茶,一下肚舒服地打了个颤:“这几天没日没夜的,累得慌。”
年长一些的人接了茶水,也是喝上一口,感叹着:“是啊,好久没这样戒严过了。”
年轻人又呷了一口茶,压低声音,靠近另一个人道:“哎,我听说,老王自那晚后就被吓疯了?”
“是啊,上头一下子结了他十年的钱,让他回家养病了。”年长着捧着茶碗满是唏嘘,“我那天还去看他了,疯得厉害,连媳妇孩子都不认得了。”
“啧啧啧,也不知道看到了个啥。”年轻人叹口气,无不羡慕,“一下子给十年的钱,给我的话,死也值了。”
“你小子,尽说胡话。”
两人正在密语,却不防身后的年轻小伙伸着胳膊打了个哈欠,把两人吓得够呛。
“干嘛呢?注意点,胳膊打到人了!”
那人笑着转过脸来,耸耸肩,抱歉道:“对不住了。”
他生的俊朗,唇角含笑,挺鼻薄唇,眉目间是掩不住的恣意,尤其是那一双桃花眼,深邃又深情,眼瞳内仿佛盈着一汪蜜潭,生生要将人溺死在其中。
年轻打更人看得有点发愣,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便也不多计较,转头继续聊了起来。
李舒白叼着半拉包子,丢几枚铜板在桌上,从长凳上拎起佩剑,大摇大摆走出了早点摊。
他穿着碧霞云纹锦衣,腰系墨色宽带,晨曦的光影婆娑,映照在腰间的令牌上,泛起金灿灿的光。
“装逼。”
有人嗤之以鼻,在他身后不过五百米的距离,两个少年并肩坐在城墙上,晃悠着腿往下瞧。
“看把那小子狂的。”司空摘星叼着鸡腿,愤愤不平地从膝上的油纸上扯下一块鸡翅,放在自家哥哥嘴边,“他到底是跟谁睡了,升这么快?”
司空追月戳了下自家弟弟的脑袋,无奈道:“吃饭。”
讨论老大私生活完全不在他俩职责范围内。
“迟早有人收拾他......”司空摘星满嘴流油地啃着鸡腿,“对了,我昨天半夜上茅房,好像看见羽林军的人偷偷摸摸从城墙那翻进来了。”
“羽林军?”司空追月拍开自家弟弟的手,亲自扯了根鸡腿下来,“你没看错吗?”
“不可能,我怎么会认错?”司空摘星嚷嚷着,“你会看错跟自己抢俸禄的人吗?”
司空追月:......这倒不会。
他心中咯噔一下:“是不是我们被发现了?”
“怎么会?”司空摘星对哥哥的担心大为不满,他极不服气,含着一口鸡肉道,“当年多少腥风血雨咱哥俩都挺住了,就这小小的差事,有甚么不好做的?”
司空追月微不可闻地叹气:“我这不是担心......”
“担心什么?”司空摘星嗦了一口鸡骨头,“就算是出了问题,小白也会保我们的。”
“你可别忘了,他和那宣王爷可保持着不清不楚的男男关系呢。”
司空追月稍稍放宽了心:“也是......”
他正想和自家弟弟聊一聊羽林军的事,却不防肩上多出一只手来。
眨眼间,李舒白跳上城墙。
他挤在两人中间,一边揽住一个,佯装生气:“好啊,大早上没吃饭就聚在一块偷着骂我呢?”
“岂敢。”司空摘星举起袖子擦了一把油光水滑的嘴,一本正经道,“正夸你英勇神武,上可谄媚官员,下可鱼肉百姓......啊!”
李舒白笑眯眯地给他一个脑瓜崩:“再胡说,舌头给你拔了。”
剩下半只鸡随着司空摘星的动作从膝盖上掉了下来,李舒白眼疾手快,一把捞住烧鸡,顺手丢给路过的流浪狗。
小黄狗惊喜地叫了两声,叼着半块烧鸡哒哒跑远了。
李舒白颇为叹息:“养你们不如养条狗,无聊时候还能听个响。”
司空摘星揉着脑袋,恨恨地瞪着李舒白:“好你个李舒白,有求于人时左一个星爷,又一个月爷,没用了就开始卸磨杀驴了?”
他忽又琢磨出不对味来,大喊着:“我不是驴。”
李舒白笑得蹲了下去。
司空追月恨其不争地看了一眼自家弟弟,便皱着眉道:“你别老动他,他本来就不聪明,你再一逗就更傻了。”
李舒白忍住即将冲破鼻腔的笑意,清清嗓子,换上公事公办的语气:“怎么,查到了吗?”
司空追月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中嘴巴动了动:“净慈寺。”
狠厉在李舒白脸上一闪而过,他笑了笑:“果然吗?和那群秃驴有关?”
司空追星光听见“驴”这个字了,憋屈得又大叫一声:“不是驴!”
李舒白笑得想从城墙上跳下去。
司空追月回头看了一眼傻缺弟弟,又看了一眼满肚子坏水的老板,无奈地叹气,他摸了摸掉在耳边的头发:“荆州的线索断了,去的人说水患愈发厉害了,来往的路几乎都断了,消息送不进去,我们的探子也出不来。”
“王府的事不需要太过关心,糊弄过去就行。”李舒白往城墙下望,看着脚下连成一片的街巷,忽而展露出一个笑,“你只要盯好那一件事就行了。”
司空追月看了他两眼,继而移开了目光,他也看向墙下,大街小巷逐渐熙攘,红墙青瓦一排一排延绵向皇城,将远处那一宏大的建筑包围起来。
这是南梁的京都,是皇帝的京都,也是天下人的京都。
但这一切和他们,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司空追月伸手给自家弟弟揉了揉脑门,难得温情地提醒道:“你也小心,怕是你也成了他们的眼中钉。”
李舒白无所谓地笑了下:“别担心,能管得住爷的人还没出现呢。”
那双桃花眼中少了几分含情脉脉的风流,而是多了几许郑重,他伸手拍了拍追月的肩膀,表情严肃了起来:“保护好自己。”
司空追月内心流过一丝温暖,曾经并肩而战的默契又重新涌现,他微微扯动嘴角,五官柔和了些:“会的。”
“那就好。”李舒白点点头,目光聚集到墙下的某一处,“对了,以后别再笑了,怪渗人的。”
司空追月:......
妈的,感动早了。
江面沉沉,偶有鸟雀鸣啼,穿过漓江下江道,靠岸便是京都。
两岸的景色变得熟悉,苏清婉却无端地不安起来。
当年离京时也是如此狼狈,风雨飘摇之中,父亲就坐在船舱内,置她于膝上,一遍又一遍地安抚,而如今,能够带给她慰藉的人已然不再,甚至是带着不清不楚的冤屈长眠他乡。
纱笠之下,泪如雨落,她竭力控制着情绪,却能在颤动的肩头看出一两分端倪。
白慕云不忍,却又知说什么都是徒劳无功,他的手抬起又放下,放在膝头蜷了起来。
沈山河微微蹙眉,有些心不在焉,手指无意识地卷着剑柄上的流苏。
一船三人,心事各不相同,而小船将过漓江,到达渡口。
天将将亮起。
醉仙阁外,老鸨正扶着墙骂着伙计,远远瞅着有个人晃了进来,心道真是饿疯了,大早上就来觅食了。
她脸上堆起媚笑,风情万种地叉腰走上几步,再定睛一看。
哟,这不是宣王府的府亲卫军头头吗?
所谓“府亲卫军”,正是宣王府的卫兵,官职不大,权力却不小,几乎是一手管控着京都四分之一的兵员。
“哎呀呀,稀客稀客。”老鸨笑得花枝乱颤,伸着一双涂丹蔻的爪子就要挽对方的胳膊,顺带向龟公使眼色,“去,叫水姑娘出来。”
李舒白拍开老鸨戴满珠宝的手,眯着眼笑了笑:“柳妈妈,知晓规矩吗?”
“知晓知晓。”柳妈妈忙不迭的点头,“王一,去墙上把水姑娘的牌子撤了。”
话语间,一个沉默寡言,干枯瘦削的中年男人快步蹿了过去,他谨小慎微地弓着腰背,像一只脱水许久的干瘪乌龟,窝囊地冲李舒白笑。
李舒白没由来地乐了:“行了,去吧,我自个转转。”
他从旁边的桌上抓了把花生,一粒一粒往嘴边扔,转悠了两圈确实也没找到什么人,于是找了把凳子,长腿一横,鞋履就踩在了桌沿上,他向来行走坐卧不在规范之中,自得一番舒服。
醉仙阁做的是夜生意,此时姑娘们都还没起床,冷寂的大厅还残留着昨夜奢靡的残味,十数个杂役正前前后后地洒扫着。
李舒白随手拍落手心里的花生碎,像塞牙似的“啧”了一声。
立马有龟公捧着茶送上来:“官家,请喝茶。”
“嗯。”李舒白接了茶,借着热气啜饮了两口,眉头一皱,吐出舌头,“啊,麻舌头。”
龟公笑道:“新买的茶,正是苦的时候。”
李舒白咂摸了两下嘴巴:“尝着不像平时的。”
龟公又笑:“这是怜姑娘前些天的恩客送的,说是新从荆州采来的。”
“荆州?”李舒白挑了下眉,荆州水患至此未减,从荆州到京都的路又堵了个七七八八,赈灾粮一时都发不下去,居然还能有空送这种无关紧要的东西入京。
他若有所思,弯起的唇边有一丝玩味。
半响,他站起身,对着柳妈妈喊了一声:“怜香的牌子也下了吧。”
一锭金子砸在了桌子上,颤巍巍地滚了两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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