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近傍晚,从橘红渐变到玫紫的霞光为花圃中花瓣上残留着水珠的玫瑰沾染上瑰丽的色彩。
一行白鸽飞过,教堂的钟声准时响起,带着柴火气息和烤面包、炖菜汤香味的灰白烟气从排列整齐的砖红色尖屋顶上烟囱里冒出,家家户户都开始点亮灯火,屋子里依稀能听到孩子们的笑声。
位于繁华的洛克斯城镇中央,一座气派的城堡样式的建筑拔地而起,高高的尖顶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周遭的民居,最高的那座屋顶上面飘扬着城主阿卡特家族的旗帜。
阿卡特家族作为边境伯,已经统治洛克斯一带将近三代人了。安伦·德·阿卡特是这一代阿卡特家族的家主,也是承袭父辈称号的洛克斯边境伯。
虽然洛克斯位于亚里亚王国的边境,面积也算不上大,但是由于它北部紧挨着翡翠之森,穿过森林就是奥罗里昂帝国(Aurorion Empire),正好位于人类两大国度中央,同时也是北大陆和南大陆的交界之处,这样的地势之便让洛克斯成为了昆特兰大陆炙手可热的贸易圣地。数不清的商人和冒险者架着马车骑着骏马纷纷汇聚于此,源源不断的金币和魔法道具也不断进入了阿卡特领主的钱包。
因此,论及地理面积,洛克斯虽然在亚里亚王国的各个封地当中很不起眼,但论及富有,却是能让一些底蕴深厚的大领主都感到眼红。
更遑论近来兴起的精灵贸易事业也在洛克斯发扬光大,来自洛克斯的阿卡特家族正是为亚里亚王国王都拍卖场提供精灵的最大供货商。
女仆戴莉将双手交叠在身前,低下头恭敬地等候在安伦·德·阿卡特伯爵大人的房间门口。在她的身边,一行人携带着羊绒毛巾、鲜花香皂、金梳银镜等洗浴用品和一大桶用自热魔晶石保持温度的热水,等候着为安伦领主大人服务。
不一会儿,门开了,有两个仆役随后自觉地进入房间里面,然后拖着一个被白袍粗粗包裹着的人走了出来。
女仆戴莉没有去看他们,她的耳朵仔细聆听着领主大人的传唤,随后招呼着身边的仆役们,井然有序地抬着东西走进他们主人的房间内,准备伺候主人洗浴入睡。
……
“哗啦——”一声,厚重的木门被打开了。两个身材粗壮的男仆抬着一个白布包裹走了进来,其中一个从腰间摸出钥匙,打开了大铁笼的门,随后他们粗暴地将抬着的包裹往里面一扔再把笼子门锁好,就直接转身走人了。
笼子刚一打开,一个身影就迫不及待地扑向了被扔进来的白布包裹。
“埃拉!你还好吗埃拉?你现在怎么样了?”那人焦急地问,在昏暗的室内,他翠绿的眼睛闪着光,如同里面盛装着一整片生机盎然的森林。
被他抱在怀里的人虚弱地动了动,她白皙的耳尖轻轻颤动,声音虚弱无力,“哥哥,我好害怕……我们会死在这里吗?哥哥?”
脆弱的精灵少女浑身是伤,埃拉看起来疲惫乏力,她的眼眶红肿,眼眸暗淡。
“……他们最后会把我们卖掉,对不对?……我们永远也不能逃离这样的生活了,对吗?”
“埃拉——”青年不答,他抱着埃拉的手臂默默收紧。他不敢和少女失望的眼睛对视,只是把头低下来,和少女紧紧相贴,两个人就像是两只在风雪里互相依偎着取暖的长尾山雀,共同祈祷着或许不会到来的明天。
他的脸触碰到了少女的脸颊,冷冰冰的,又冷又湿。
在精灵青年和少女身后,一个老者缓缓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他和这里的所有精灵一样,都是衣衫褴褛,形容狼狈。
老者走到青年身后,伸出手拍了拍青年的肩膀,“里奥利尔,不要太难过,母神依然注视着我们,希望犹存。”
里奥利尔只是转过身向老者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在他怀中,不幸的小埃拉西亚已经因为太过疲惫而沉沉睡去,她在梦中依然眉头紧皱,不得安宁。
老者默默叹了一口气,知道青年只是把自己的话当做了干巴巴的安慰,他蹲下身来,将手放到埃拉西亚的额头上,一阵微弱的白光闪过,埃拉西亚紧拧着的眉头松开了,她的睡颜变得恬淡起来,这样睡着的她像是一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天使。
“尼尔长老,您不必……”里奥利尔轻声说道。
老者打断了他的话,“事到如今,我们都沦为奴隶,现在再保存力量也无济于事,倒不如让小埃拉好受一些。”
昔日的精灵族大长老尼尔,在精灵族衰落的今日,同样遭受血缘诅咒的他连治愈后辈伤势都做不到,只能用这母神恩赐的力量来让她感觉好受一点,聊以安慰。
于是里奥利尔不说话了,他朝着尼尔长老点头示意,继续抱着埃拉西亚,用手轻轻拍打着她的背部,让她睡得更好一点。
距离他们被抓住已经过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他们先后经过几次转手,从巫师或者兽人手中被集中到了洛克斯,马上就要经历最后一次运输,被送到亚里亚王国的王都,在那里举行拍卖会,最后再流落到大大小小的、不同的贵族手里。
可怕的血缘诅咒使得所有的精灵族都在一夕之间丧失了反抗的能力,除了像大祭司布里亚娜这样神眷深厚的存在,没有精灵能够再使用昔日强大到令人闻风丧胆的精灵魔法。
然而即使是昔日的祭司和长老,在不依靠各种残存的神器和魔法道具的情况下,也很少能敌得过往常不屑一顾的人族魔法师。
太弱小了……老尼尔的内心涌现起阵阵酸涩,身为祭司长老的他,几千年来一直蒙受着母神的恩眷,到头来却没能履行好保护族人的职责,害得这些年轻的孩子们沦落到如此境地。
世界树一朝倾覆,四散而逃的精灵族就成为了各大族群见之而喜的猎物,所有昔日的精灵盟友都参与了这场囊括了整个昆特兰大陆的追猎,尤其是当时与精灵最为要好的人族。
所有的种族都忙着瓜分一位远古神灵陨落所留下的巨额遗产,就连高高在上的信仰神灵们也不例外。或者说,这些高坐神殿之上的自诩高贵的存在们,才是精灵族陨落幕后的最大推手。
诸神联合封锁了精灵族的实力,使得所有的精灵都只能勉强发挥出魔法学徒的实力,尽管精灵族是先天魔法生物,然而遭受了这诅咒的他们却沦落到连资质平庸的人族都不如。
昔日以“众生灵之长”自居的精灵族,再也回不去了。
见证过精灵族流亡路上各个种族对他们所流露出的丑态,尼尔长老不止一次地感叹道原来弱小才是一个种族的原罪……
母神啊……您教导我们仁慈和慷慨,我们也从不辜负您的期望,精灵族一直尽心尽力地帮扶其他远远不如我们的种族……然而一朝衰落,我们才明白,善良很多时候起不到作用……
说来可笑,原本各自分散开来逃路的精灵,居然又机缘巧合之下在这里重聚了……这也是命运恶意的玩笑……
老尼尔环顾一圈,看见不同氏族的精灵全都依偎在一起,一个个神色惊惶如同惊弓之鸟。
要不了多久,或许是明天,或许是后天,他们就要被装上车送走了……到时候可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老尼尔再次叹气,又拍了拍里奥利尔的肩膀,离开这对不幸的精灵兄妹,转身回到阴影当中的族人身边去了。
关押着精灵奴隶的牢房里再次恢复平静,只是偶尔,从更深处的黑暗里传出两声微弱的啼哭。
……
牢房之外,大约二十几位全副武装的领主私兵将牢房团团围住,在厚重的牢房门口,两个守门的卫兵开始交谈。
“这一批是不是马上要送走了?”
“应该快了,就是这几天了。”
“感觉最近的精灵越来越少了……”
“都抓了多少年了,从我爷爷那辈起洛克斯的领主大人就开始干这活儿了。精灵这玩意儿又不好生养,当然越抓越少,我看再过个几十年就该绝种了。”
“说到这个,真不愧是贵族老爷们喜欢的货……刚刚送进去那个,你看清楚没有?”
“偷偷瞟了一眼,真劲啊,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娘们。”
“还得是老爷们会享受……”
“可不是嘛,别看现在里面那些穿得破破烂烂的,等到把他们送到王都去……你就瞧着吧!什么金子银子的,跟不要钱一样往他们身上挂,眼睛都给你看瞎咯!”
“诶你说咱们老爷为什么不偷偷留下几个?”
“还不是货不够卖了,王都那边可是等着呢……”说到这里这个卫兵开始对着同伴挤眉弄眼,“你怎么知道老爷没有留下几个……”
二人一同想到了阿卡特领主大人那恢宏的城堡,不禁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
……
另一边,阿卡特城堡一处不起眼的阴影里。
“都从上午忙到现在了,马上都快半夜了,你到底有没有办法带我进去?”
“我这不是都带着你溜进城堡来了吗?”
“你还好意思说你个白痴!你根本就不认识路!还是我伪装成给城堡送货的半身人才让我们两个混进来的!”
“这不是不能用空间传送嘛……”
安伦·德·阿卡特作为贵族,理所当然是一位魔导师位阶的强者,更不用说他手上还有祖辈传承下来的各种魔法道具和一支强大的领主私兵。
像空间传送这样魔法波动极强的法术,在远处的集市上施展还好,在离安伦本人如此之近的城堡里展开传送,除非领主大人在传送开始的那一瞬间突发恶疾死于非命,不然根本不可能不被注意到。
凭借着玛丽安娜和马卡里乌斯两个人就想强闯城堡并在对方眼皮子底下带走那么多精灵,无疑是痴人说梦。
其实以他们两个人目前的实力,在城堡里来去自如当然是没有问题的,有问题的是如何在不惊动那么多看守和安伦伯爵的情况下带走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精灵。
“好吧,那我再想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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