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德卡拉口中那位腐朽透顶而不自知老男人中的一员章其铎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一目十行地扫完投射在半空中的字句,从看第一个字时就咬在嘴里的脏话终于在看完后吐出了口:“他们是都疯了吗?真把无峰会当枪使!”
他斜前方站着个身量颀长的女子,明眸皓齿风采动人,一头浓密的白色卷发垂到腰际而优越的曲线在其中若隐若现,此刻室内缭绕的烟雾就来自她手中的烟枪。她殷红的嘴唇抿起又张开,嗓音像是在上好的红酒里泡了一整夜般慵懒迷人:“是无峰会自找的麻烦,如今除了你们,能和海洋馆叫板的还有谁?杜凭栏巴不得你们斗个两败俱伤,他好坐收渔利。”
章其铎冷笑:“杜凭栏的确没安好心,任凭德卡拉把章时时从他面前带走也不知道阻拦。不过森娜姬,你别得意得太早,事情闹起来没有机构能从其中独善其身,你的安娜森林也一样。”
没错,现在站在章其铎面前的正是榕玉大都会名下五大机构之一,负责未成年人教养和大都会全部慈善事业的‘安娜森林’的首领森娜姬·可卡。传闻她的寿命已经超过百岁,但在众人面前依旧那样年轻漂亮。森娜姬走动时散发出甜腻的香气与她周身的烟草味混杂,章其铎侧过头去幅度很小地皱眉却还是被她捕捉:“别见怪,章理事。无峰会想和安娜森林谈合作就要有谈合作的态度,事实上如果不是海洋馆威胁到了安娜森林的孩子,我也不会想和你们有什么交集。”
森娜姬将烟枪的前端在章其铎的办公桌上磕了磕,散落的烟灰像有生命一般汇聚凝结成一摞纸质资料落在章其铎面前:“这几个孩子过不了几天会有大麻烦,希望无峰会帮帮忙。”
章其铎将其拿起翻看,都是些闻所未闻的小辈:“具体怎么回事?”
“六个月前海洋馆也和你们抢过人,她的资料在最下面,叫江月。”森娜姬解释道,“榕玉十六中初三年级的一个学生,养父母和姐姐都是普通人没什么势力,恰巧遇上了从安娜森林出来的一伙孩子起了点小冲突。嗯......我承认安娜森林的孩子处理事情确实有些欠妥,但当时德卡拉的意思是以牙还牙同态复仇,这多少过分了点。为了让他们免于责罚我用了点小手段让江月记不清到底是谁伤害了她,同时联络了大都会的人将监控画面全部删除。可最近我得到消息,德卡拉有办法让江月恢复那段时间的记忆,一旦有了精准的画像,海洋馆必定会出手。所以想请无峰会帮忙,到时候先发制人说江月是第二次利用异能伤人,把她抓到心魔监狱关起来以绝后患。”
章其铎的表情相当精彩,从不解到恍然又转为戏谑:“可卡夫人,您口中的一点小冲突恐怕并不简单。我们总讲人之初性本善,可别忘了有的时候幼年人的恶意更纯粹。处理方式欠妥,您指的是半夜把人从寝室里拽着头发拖出来到卫生间然后施暴吗?”
森娜姬吐出又一个烟圈:“江月也还手了。”
“不还手等什么?等你那群天真无辜的孩子把她害死吗?”章其铎翻看着手中的资料,止不住地冷笑,“成交。但在这之后你得帮我把章时时从海洋馆毫发无损地带出来,这对你来说不是难事。”
“我本以为章理事这种没有孩子的人不太能体会为人父母的心情。”森娜姬不紧不慢道,“但看您的态度,您仿佛是比江月养父母更称职的家长。”
“仿佛。”章其铎琢磨着这两个字,“是个好词。”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打量弯曲的指关节,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到过去的场景里——那是他暗自窥见的美好,那是本不属于他的光。早些时候他在无峰会还没有现在这么大的话语权,每天的工作枯燥乏味两点一线,于是他在某天选择翘掉工作到章时时所在的学校去看她。那个时候章时时还在上小学,却已经相当懂事把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会把长发编成两个小麻花,垂在背后像鱼尾巴一样一跳一跳。她所在的教室就在一楼,章其铎避开课间楼道中跑动的孩子,很轻易就能透过窗户找到她——他伸出手,轻轻敲了敲窗。
声音吸引了不少目光,其中包括章时时。小女孩看到他的脸,露出灿烂的笑容,扔下手中画了一半的画跑到他面前:“你怎么来了呀!”
有路过的孩子好奇询问:“时时,这是你爸爸吗?”
章时时摇头,小麻花随着她的动作晃:“这是我叔叔,他对我很好。”
她那时太矮,最多只到章其铎的腰际,因此看不到章其铎晦暗的神色。等她回过头,章其铎脸上又挂上了温柔的笑意:“章时时,要不要叔叔提前带你离校?我们回去一起做虎皮青椒吃。”
听到虎皮青椒章时时的眼睛一亮,但想了想又摇头拒绝:“我不,我要把课上完再走。叔叔你先回去吧。”
一板一眼的性格,说话的神态像极了她母亲。章其铎当年也百思不得其解为何章时时的母亲选择把她遗弃到安娜森林,那个古板固执的女人在他的记忆里已经被损耗得只剩下一个剪影,他不敢回想也不愿回想。能做的只有紧紧抓住章时时这束残存的光。
包括章其锋这个名字。章其铎也不愿再去想。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章其锋不可能再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如果有一天有章其锋的消息那一定在造假虚构。但他无法正面回答章时时的疑问,随着她越长越大好多事情再难隐瞒。一次他和妻子因为琐事爆发了争执,妻子认为他们这么多年没有孩子的原因在章时时,要求让章时时离开他们的家去独立生活。而章其铎怒火攻心口不择言说妻子才是那个外人,他不可能送走自己兄长唯一的孩子。他不记得闹剧是如何收场的,印象最深的就是看到门缝后章时时睁大的眼睛——恐慌,惊讶,而后是紧紧闭上的门。
章其铎想和章时时解释却碰了一鼻子灰。晚间回自己的书房休息时翻开书页发现少了东西浑身的血顷刻间凉了一半。不知过了多久的一天清晨,他们坐在一起吃早饭时章时时突然轻飘飘地说,她知道了她生母的身份。
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章其铎的手因她的话而不自觉地发抖,他故作镇定地问,时时,你是怎么核实出来的?
章时时用勺子搅动着碗里的牛奶,低下头不去看他们:“她叫卢尔曼·可卡,曾经是安娜森林的成员,现在下落不明。章其铎,你为什么要把我母亲的照片藏在你的书里?哪怕有塑封它的边角也已经开裂,原因何在?”
这是误会,彻头彻尾的误会。章其铎张开嘴却不知从何辩驳起,眼看着章时时冷笑和一旁歇斯底里的妻子只觉得脑瓜嗡嗡作响。他浑身的血在这一刻彻底凉透甚至凝固,他宁可自己从未活过。
他只记得章时时说她早晚要把背后的事情查清楚,这只是个开始。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不能查,于是尽可能拖延,直到近几年海洋馆的风头越来越盛,他找到了转机。
让她去,但不能是求着海洋馆好心收留。德卡拉是什么货色章其铎在与她的交涉中也有察觉,没有足够的利益她不会贸然将人吸纳到自己名下。无峰会理事这个职位让章其铎多少能掌控一些别人掌控不了的资源,就比如把混沌状态的心魔释放在继明中学附近,和内部打报告的理由是想逼迫海洋馆成员海珀托马出手,事实上章其铎更希望章时时能被激发出异能受到重视。只有表面上和海洋馆彻底敌对,章时时自己才会更愿意选择海洋馆而不是无峰会。他清楚章时时恨自己,那怎样利用这份恨意最合适也在他考量的范畴。
不出所料德卡拉将章时时视为人质吸纳,事情比章其铎想得更顺利。而后他收到了杜凭栏发来的信函——大都会会长因为德卡拉的挑衅怒火中烧,恨不得立刻处置而后快。但此刻的章其铎已经不再在乎那些,毕竟章时时目前是安全了。对海洋馆的施压要保持限度,不能让它真的垮台。拉拢安娜森林原本就在他的计划之内,因此按部就班施行即可。
所以,话说回来。
章其铎嘴角上扬,锐利的目光透过镜片落在森娜姬身上,心中已然志在必得:“我确实是个很称职的家长。谢谢夸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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