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做了那个梦。
梦里是一片汹涌的海水,几十米的大浪冲她扑来,而她竟并未退缩半点,也扑向那浪头。
浪没有打到她,她也没有被海吞没。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了双方,也隔走了她唯一的希望,她绝望地伸出手,拼命地想要冲上去,然而海水漫了上来,将她尚在喉中的嘶吼一起,淹没在腥咸的海水中。
深黑的蓝色笼罩了天地,远处有震怒雷霆,狂啸贯穿水天相接之处。
女孩的身影在茫茫大海间显得那样小,悲伤地看向她,向她告别,那双蓝色的如海水一样的眼睛在满天乌云中蒙上了一层散不去的阴翳。
“秋水!!!”
光猝然亮起。
白苘眉一皱,猛然睁眼,被阳光刺激得眼前一黑。
“我去!”安媛拉开窗帘才看到座位上的人,冷不丁爆粗,“你在啊……在也不吱一声。”
白苘没回答,缓了一会儿。
“今天年总请客,提前下班了,难得天气不错,大家可以去烧烤——我那文件你看好了没?没问题就交了。”安媛习惯了她的沉默,自顾自说着。
麻雀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白苘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就这玩意儿你也敢往上交,想下去体验一下基层生活了?”
安媛:……
“不和你一般见识,”她眯眯笑,“走吃饭去。”
“不了。”白苘看了看表,“今天有别的事,五点还有一个会,四点半要回来准备。”
“你最好是去约会!”安媛哼了一声,“再见!”
她拿了文件,几步离开了办公室,没走两步,又扭头回来:“对了,最近南边沿海那片好像出了什么传染病,闹得挺严重的,你开会注意点,要是有从那边回来的人你记得让他戴口罩。”
白苘点头示意她知道了,安媛“啧”了她一声,转身走了。
走廊外陆陆续续走过几个人,大概是下班了准备一起去聚餐的同事们,白苘听见羊叫声中掺杂着几声犬吠,大概猜出了都是谁——从许久前开始,她就总是在不经意间看见一些跟随在人们身边的动物,最多的是猫猫狗狗,大多是一些常见的温驯生物,有时在一些温驯的动物中也会夹杂着几只猛禽猛兽,白苘分不清那是幻觉还是什么,但是在长达数年的过程中,她已经对自己眼里不同寻常的世界学会了冷静面对,事实上,这不知道是特异功能还是什么新型幻觉的能力也确实给她带来了一些便利,比如人们的真实心理总是能够十分明显的反映在动物身上,这对一向不知道怎么去揣测人心的白苘带来了不少便利——当然,白苘也因此养成了观看诸如《动物世界》此类纪录片的习惯。
白苘坐在椅子上,静静的发着呆。
午后阳光格外地晒,炙烤着大地上的一切,一如近年来不断变暖的气候一样,在给所有对自然失去敬畏之心的生灵以高温的警告。
而人类依然不知悔过。
几只鸟从窗前飞过,她被夺去了注意力,目光追随而去。
自然界好像一如既往,或许这慢慢变化的气温只是审判着叛离的人类。
桌上闹钟响起。
该走了。白苘在心里说。
首都人员密集,竞争也大,加上不少人财力雄厚,于是助推了一系列的产业发展。
比如在各方压力的挤压下,人们的心理问题越来越不可忽视,心理咨询理所当然的迅速发展起来,一条街上,不出十步就能看到一所咨询机构。更有甚者,把看心理医生视作一种攀比,仿佛不看心理医生就不能证明ta有多努力似的……
当然,这类新奇现象一向和白苘没什么关系,且不说白老板平时一副莫得感情的人畜样,很难有人能把她和“心理医生”四个字联系到一起,她自己就十分抗拒这种治标不治本的表面“咨询”。
——可惜那位“年总”从来不听人解释,操着一颗老母亲的心,总怕她憋着憋出什么毛病,一听她最近噩梦不断,跟被偷了蛋的母鸡似的“咯咯”叫个不停,非得把她塞进心理咨询机构好好缓缓。
白苘想拒绝——有那个时间和咨询师耗着,不如多过两篇报表。但偏偏她就拿那个“年总”没办法,就趁着这个有她完美没她更好的聚会去了趟。
匆匆下了楼,白苘径直开车出了车库,出来的一瞬间,她感觉好像有禽类的目光盯在了她的背后,却半天找不到来源,于是她也只好继续向前行进。
在她身后那棵树的冠上,一条信息悄悄地传向了某处街巷。
女孩从面前女人的手中接过气球,笑得甜美:“谢谢漂亮姐姐,你的头发好漂亮。”
女人揉了揉小女孩的头,转身看到了手机上的消息:
“金丝雀状态不错,记忆有松动,建议继续。”
白苘来到了手机上给出的位置,一抬头就看见巨大的招牌上印刷着“阳光心理”四个炫彩大字,由于招牌面积过大,使得底图上的蝴蝶也达到了一个难以忽视的大小。广告牌的色彩饱和度实在太高,在明艳的阳光下显得有点刺眼,白苘试图多看两眼,觉得这牌子做得实在有点难以入目,于是乎扭头上了楼。
这么说呢?就算是在诺大的京市,这种体积的牌子,也算得上是一种视觉污染。
这家咨询机构规模也不大,因为还没到下班点所以冷冷清清的,也不知道年苍南从哪找的地方——白苘毫不怀疑智商180的年总被人骗的可能性,毕竟他实在是有点太烂好心了。
白苘坐在咨询室,跟吃得正嗨的安媛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在安媛八卦的问候中,不时抬头看一下挂钟,大约三分钟后,咨询师打开了门。
蝴蝶翩翩然飞向白苘,双翼扑闪间落了几粒闪粉在她肩上。白苘瞥了它两眼,觉得和海报上有点像,不由得带着探究看向咨询师。
“你来早了。”咨询师是个很年轻的女人,年轻到白苘都觉得她应该叫一声妹妹。她脸上挂着笑意让人看着觉得五彩斑斓的,很舒服。
白苘显然不吃外貌这一套,淡陌又疏离地回答:“你这客人真少,就我一个?”语气里满是对咨询师能力的质疑——这种质疑来源于她常年的习惯,并不是找茬。
咨询师像早就料到了这种挑衅似的开场,没有生气,反而是嘴一驽,心情仍好的坐下。
“年先生和我提起过你,白小姐,今天怎么来了?”
白苘不说话,眼神深深的,好似一滩深泉,她静静地观察着。
“白小姐,你要是什么也不说的话,我很难办的哦。”她笑得意味深长,仿佛洞见白苘内心深处的秘密。
“我最近做了一个梦。”她开口,
“什么样的梦?”咨询师微笑着问 。
白苘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觉得,一个从灾难中死里逃生的人,会对什么印象深刻?”
“灾难发生的情形。”
“如果她的记忆并不清晰呢?比如,记忆中留下了一些不属于现实的东西。”
咨询师闻言,状似思考,接着给出了答案:“人在经历十分剧烈的变故时, 往往会开启自我保护机制,如果记忆发生了更改,也是一种逃避现实。”
白苘像是听够了相同的答案一样,闭上了嘴。
这是她不知道第几次被否决,凶猛的吞噬一切的水墙,无形的屏障,救人的鲸群,海底的星光……无数次,坐在对面的人告诉她,这只是一种臆想,哪怕她内心的痛是那么的真实,那么的强烈,也并没有得到任何注视。她在漫长的时光里学会了淡定,然而所有人都想从她心里抹去的那个存在却愈发深刻,像是刻在白苘的骨头里,眼下不现行迹,只等万年后出土时惊讶众人。
咨询室里又陷入了沉默。
“不过,这并不代表所有令人匪夷所思的记忆都是假的,你常做的梦说不定也反映了你的真实经历,不如你讲讲你的梦,然后我们在一起分析分析,说不定会发现一些你当年真实看到的东西。”咨询师笑着,放出了最终的鱼饵——那段所有人都告诉她并非真实的经历。
白苘突然睁大眼睛,不过很快就冷静下来,她盯着咨询师,试图从她完美的笑容里找到一丝破绽,但事实证明,无论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的现在,她都并不擅长这些。于是她选择了最直白的方式不,问:“你是谁?”
咨询师拿出一张卡片,自我介绍道:“我姓胡,单名一个葵,和年先生是老朋友,他有向我提起过你的经历,白小姐,他很希望你能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
白苘挑眉,不知道有没有接受这个解释。
“我听说过十年前的那场海啸,很遗憾有那么多无辜的人在里面丧命,但是白小姐,人总要往前看。”胡葵说着白苘在十年前就已经听腻了的话,眼里却满是戏谑。
白苘与她对视着,脑海中不自觉地闪回到那无法忘怀的过去,乌云、暴雨、压抑的教室、湿滑的小路、窒息与拉不住的手……
十年过去,她已经不会再像过去那样只要回忆起海水就无法呼吸,也不会再像十年前那样听到这种答案就情绪激动地要辩解,但有一件事,依然不会改变。
“我的记忆不会出错。”她仍然给出了和十年前一模一样的答案,坚定且不容置疑。
胡葵依旧微笑着,没有像十年前的医生们一样提出置疑,她提笔在本子上写下一行字。
白苘靠近,认出那一行的内容:在自我保护机制下填充的虚假记忆。
胡葵撕下那张纸,将它伸出窗外,恰好一阵风来,印着机构logo的纸张像一只蝴蝶一样飞离,白苘的目光随之而去,看着它越飞越远,直至消失在风中。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暗了,白苘难得放空,耳边胡葵“你无法让记忆来改变现实不是吗”的话好似都飘渺了。直到一阵突兀的电话铃响起,白苘神思归位,确认了加班内容后和胡葵告别,临走前还被对方赠送了句“要早点从记忆里抽身,不要去为失去的东西耽误未来。”才算是走完了一套完整的流程。
街道上阴沉得吓人,明明还是下午,路灯却不知道怎么亮了,照的路惨白惨白的,白苘停在路口等红绿灯,看到远处天空云翻滚得厉害,不时闪过几道闪电,让她想起最近的梦。
红灯切成了绿灯,白苘捞回思绪,发动车子。
远光灯猛地射向她,白苘扭头,见一辆货车失控般的冲向她……
记忆像玻璃一样,在货车撞向她的那一瞬间支离破碎。
心理咨询部分瞎编的,别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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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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