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卫炜回来时,卫舒已经睡着了。王氏命大丫鬟蓝岚去瞧,怀珠忙放下帐子,绕过屏风来与蓝岚说话。
蓝岚轻声道:“不是说姑娘大好了,怎么又……”
怀珠叹道:“虽是好了,毕竟还是弱。早起出去转了转,也就尽够了。午饭后眯了一会儿,又要出去逛逛,没一刻钟,就倚在柳树下捧着心口说跳得慌,幸亏紫珠跟着才扶住回来了。躺了一会儿,出了一身的汗,好容易擦干净了,又要了一盏红枣糖水,慢慢喝了,才安稳了些。再问时,就已经睡着了。”
蓝岚怔了怔,说道:“要不还是请老爷的帖子去请大夫来看看吧。”
怀珠摇头道:“姑娘说不用,就是病后不宜劳动,她今儿逞强了些,道是歇歇就好了。说要向老爷太太告罪,晚上不得陪他们吃饭了。又说太太让人来问,就回得和软些,别让老爷太太担心,明儿个起来觉得好些儿了就去给太太请安。”
蓝岚听得如此说,只得罢了,说了几句让怀珠等好生伺候的话,就回去给王氏复命。
王氏还等着消息,听得蓝岚这般回了话,才稍稍放下心来,来陪卫炜用膳。
卫炜听得说姑娘已经睡了,明日再来,也姑且放下心来。他年近三旬,唯有此女,爱逾拱璧,初时他宦游在京,长女随祖父母留在乡下,他无一日不念念于心。卫舒自三岁起来京,跟在王氏身边,他才得以与女儿亲近,亲自为卫舒启蒙。卫舒生得肖父,又聪明伶俐,勤奋好学,卫炜更是心里爱重女儿。自去年卫舒病倒,卫炜不知请了多少名医,甚至惊动了圣上,请了太医院院判亲自来看,卫舒才慢慢好了起来。
王氏女人心性更天真烂漫些,叹道:“舒儿这个身子骨,再不好起来,日后可怎么讲个好亲事?”
卫炜看了她一眼,并不接这话,只顾吃饭,良久才缓缓道:“她的亲事,自然是我来做主。你只看好了孩子便是。”
王氏心中不悦,又不敢说什么。她满心爱重卫炜,生怕被卫炜看轻了去,虽不敢跟卫炜争持,却极想能事事在卫炜跟前露脸,便道:“明儿可巧是龙大人的寿辰,我带了舒儿同去贺寿如何?龙大人外甥女儿严真真正养在龙府,她素日与舒儿交好,两个小姑娘正好说话儿。”
卫炜放下手中乌木箸,要茶来漱口。王氏不解其意,茫然四顾。
卫炜漱了口,净了手,才一边擦手一边道:“舒儿今日才累倒了,你倒有兴致带她去祝寿!”
王氏一听,满面涨红,顿时不知说什么才好。王嬷嬷在旁边伺候,蓝岚等不敢说话,她是王氏奶娘,便倚着年纪老大厚着脸皮替王氏辩了几句:“老爷明鉴,太太也是看姑娘许久不出门了,想着让姑娘出门逛逛散散心。太太一片慈母心肠,一时想不到之处,老爷多多指导她才好。”
王氏听了这话,心里才好受些,眼里已经泛出泪来。卫炜自然也不会驳王嬷嬷这话,毕竟卫舒病倒时,王氏真真衣不解带守在床边,事事体贴,慈母之心是不假的。只是王氏这性子……罢了,他心中已有计较,便道:“我还有些公务,且去书房料理。”
便唤小厮打起灯笼来送,起身出去了。王氏送他出去,立在门前,迎风便滴下泪来。王嬷嬷叹了一口气,劝道:“太太莫哭了,往后说话多想想,老爷是个持重的人,定不会负你的。倒是你这会儿哭了,叫人看见,传到老爷耳中,又是一篇文章。”
王氏忙忙将泪痕拭去,强笑道:“嬷嬷说的是。”
王嬷嬷道:“明儿好歹瞧瞧姑娘再去龙大人府上,老爷下值回来,倘若姑娘还不得来请安,他定是要问起的。”
王氏点点头,勉强回房来,命人收拾了东西,便卸去残妆歇下了。
次日起来服侍卫炜更衣上值,卫炜面色如常,王氏心下安定了些。王嬷嬷悄悄跟伺候的小厮打听,老爷昨晚怎么睡的,小厮笑道:“老爷处置了公务,又看了会儿书,就睡下了。”王嬷嬷放下心来,打发他十来个钱,进来给王氏回话。
王氏打发了卫炜出门,略歇了会儿,便听得说姑娘来了,忙叫红莲去迎了进来。
只见卫舒穿得严严实实的,围着抹额,一步一摇地进来,先去了外面罩着的大红薄绸披风,才给王氏请安。王氏一把将她拉进怀里,只顾摩挲,道:“我的儿,你可好些了,叫我怎么放得下你!”
卫舒笑道:“娘,你摸得我痒。”
王氏见女孩儿眼睛清凌凌的,摸摸她的手,还是暖的,才放下心来,笑道:“昨晚上说你睡下了,连你爹爹都担着心。幸而今儿好了。”
卫舒道:“爹爹上朝去了?”
王氏道:“是呢,出门前说了,晚上还回来吃饭,等你一道吃。”
卫舒笑嘻嘻道:“我想吃鱼。”
王氏笑道:“好,就叫林嫂子给你做鱼吃。”
卫舒道:“我不要吃那鱼羹,要清蒸的。”
王氏道:“清蒸的怕有刺。”
卫舒道:“我不怕。镇日汤汤水水的,我也腻了。”
王氏好笑,搂着她道:“好,都依你。”
卫舒问:“娘今日要出门?我瞧嬷嬷拿着钥匙下去了。”
王氏道:“今儿要去龙大人家赴宴,等和你吃了早饭再去。”
卫舒道:“娘,严真真也在那儿?”
王氏道:“可不是,你要跟她说说话么?”
卫舒摇头道:“我才不跟她说话了。”
王氏忙问:“这是怎么了?你才来京城时,不是跟她最好吗?”
卫舒道:“原也是,她特特地带我跟着一圈人玩。后来我才知道,她那一圈的人都笑话我是乡下来的。后来见我学习好了,别人都没说什么,她们背地里说是爹爹替我写的功课。”
王氏方知背后有这么一出,气得立起眉来:“嗔道我见了她几回,她都殷勤问你好了不曾,功课可曾拉下,合着她是等着想看笑话!”
卫舒笑道:“我不怕她笑话,她再学几年也不如我。”
王氏只觉得满心的郁闷都散了,复开颜笑道:“这话怎么说?”
卫舒笑道:“她家夫子,拍马都赶不上我爹爹。何况我是我爹爹亲生的,她不是夫子亲生的。”
王氏一听,大笑起来,忙说“童言无忌”,又教导她:“出去莫与人说这话,倒显得咱们轻狂了。”
卫舒笑着倚入王氏怀中,也不多说了。王氏被她这一闹,早将那些不耐烦都抛诸脑后了。蓝岚与红莲摆上早饭来请,王嬷嬷也进来伺候,娘儿俩亲亲热热地一处吃饭。
卫舒看着桌上,向王嬷嬷道:“嬷嬷,我不吃粥。”
王嬷嬷笑道:“今儿这粥熬得好,你瞧这金银米花都爆开了,好歹吃一口。”
卫舒摇头道:“我不吃。我要吃那山药泥蒸的奶糕。”
王嬷嬷瞅了王氏一眼,见她没动,就把长箸伸过去,夹了一块糕,布给卫舒。
卫舒眉花眼笑,向王氏道:“往后我要好好吃饭,吃多多的,长大些。”
王氏忍着笑道:“好,好,你多吃些。”
卫舒道:“是呢,我吃那些清粥都吃腻了。昨儿吃了些菜肉,已经能克化了,这糕又软和,我克化得动。”
王氏撑不住,向王嬷嬷笑道:“你听听,她这是变着法儿说我们克扣了她吃食呢!”
王嬷嬷无奈道:“好姑娘,那都是你病着呢,哪里好吃肉的?”
卫舒嘟着嘴道:“已经好了,还不许人多吃点么?”
王氏笑得放下碗筷,好容易止住,才道:“罢罢,今儿起都给你添上,再加一道点心。只不许你不知节制地吃,把脾胃伤着了。”
卫舒欢喜起来,笑道:“多谢娘亲,我又不是那大肚子弥勒,哪里吃得下那么多!”
娘儿们一团和气吃完了早饭,王嬷嬷等服侍王氏起身更衣准备赴宴,卫舒便告辞出来回了自己小院。
卫舒回房,先唤红缨给送自己回来的红莲倒茶——红莲正是红缨一母同胞的亲姐姐,红莲忙笑道:“又叨扰姑娘的好茶。”说罢给卫舒行了礼,才跟着红缨往后面去了。
怀珠伺候卫舒更衣,卫舒问:“我前儿做的那些功课都收在哪儿了?”
怀珠笑道:“姑娘忘了?原是你嫌写得不好,都收在书房大箱子底下了。”
卫舒忙道:“既然不好,都弃了吧。有个把缺那引火的,都给他们拿去。”
怀珠道:“哪家那么好福气,用字纸去引火?也不怕天打雷劈的。我瞧那上面好些空白的,等我找出来给她们分一分,拿来描花样也好,沾鞋底也好,别糟蹋了好东西。”
卫舒闻言,只得道:“反正我不要了,你们处置去吧。我歇一会儿,今儿开始得把功课重新做一做,来日上学了才好交代。”
怀珠笑着答应了。一时房中无话。那红莲到了后头屋里,几个小丫头见上房大丫鬟来了,都来殷勤问好,红莲笑道:“你们有心,我跟红缨说说话儿。”
那几个都知机,笑着跑出去了。红缨斟了一盏茶,双手递给姐姐,红莲接在手里,且不喝,问她道:“如今学着在房里伺候了?”
红缨笑道:“是,昨日姐姐们叫我进去学着了。”
红莲道:“我听姑娘口气,还没给你改名儿哪。”
红缨一怔,道:“这才一天呢。”
红莲有几分不悦道:“你不晓得。你紫珠姐姐,英珠姐姐,都是进屋第一天就定了名字和份例的。”
红缨忙道:“昨儿姑娘问我家里有哪些人,是不是家生子,我都说了……”
说到后面,她小声道:“爹妈说你明年就要出嫁了,太太房里少了一个一等丫鬟。”
红莲听了,便有几分明白,摸着茶盏默默想了一回,才道:“你既要听爹妈的话,可就要想好了。姑娘这边,你好好伺候着,莫要落了别人口舌。”
她嘴里说着,心里却暗暗心惊,觉得晚间得空了要回家得跟爹妈好好说道说道才是。心里想着,就忍不住又教导红缨:“别看姑娘小,她最是有主意的人,连太太都不会驳她的事。当初她那奶娘子不好,也是姑娘一句话说破了,老爷亲自下令赶走的。你在姑娘屋里,不让拿别强拿,不让动别乱动,多看着姑娘脸色做事。”
红缨见姐姐神色不好,吓得不敢多说,连连答应。红莲不待久坐了,出来跟紫珠告辞,让她代自己在卫舒跟前上好,就回去了。
因王氏外出,她爹和娘都没跟去,只在家里理事,红莲到了时,一屋子的人。红莲带着笑问叔叔伯伯婶婶嫂子们好,众人都笑道:“红姑娘回来了。”
她娘忙上前拉她进了里屋,问道:“太太出去了,你不在上房看着,这会子跑回来做什么?”
红莲道:“翠云看着呢,我先送了姑娘回房,才回家来的。”
她娘见她神色不对,便摒退了身边的小丫鬟,沉声问她怎么了。红莲蹙着眉,向她娘问道:“娘,你是不是想把红缨弄回太太屋里去?”
她娘本是王氏身边的陪嫁大丫鬟,因为卫炜持重,不用身边伺候的人,就将她许配给了自己的大小厮陈福满,让他夫妇二人做了管家。她素日知道王氏有些小性儿,却是天真之人,自家又没有露出半点意思,如何红莲知晓了?陈家的便也变了脸色,悄悄道:“你如何说这话?”
红莲也压低了声音细细对她娘说道:“昨儿姑娘让红缨进屋伺候,连名儿都没给她改一个。当初太太让紫珠过去,还有买了英珠回来,姑娘都是当下就改了名字,说是她的人她才用着放心。红缨对我说,姑娘问了她半天的话,后头就不跟她说话了。”
陈家的闻言吓了一大跳:“这死丫头,怎的什么都敢对姑娘说?”
红莲摇头道:“不是红缨自家说的,她就是再蠢,这点分寸还是知道的。准是姑娘猜出来了,连我都猜到了,何况姑娘?”
陈家的听了,心里七上八下,问红莲道:“这事儿你瞅着该如何处置?”
红莲道:“我不能久留,这话带给娘了,你晚间和爹爹好好斟酌斟酌。姑娘虽好了些,断没有此时就换她房里人的理,红缨且在那边混着吧。爹娘既是在家有了些自个儿的想法,好歹该让老爷太太和姑娘知道,十几年的体面,可别因着这点子事,就叫人看了笑话去。”
陈家的听了,也可在心上,觉得该跟陈福满好好说道说道。又向红莲道:“你回来得也巧,前儿钱刚那边托人带来一块布料,娘瞧着挺好,你拿去做件新衫穿。”红莲听了,满面飞红,却也轻轻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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