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莲拿着布料走了,陈福满并没说什么,见婆娘出来时面色沉静,倒也不像是有什么事,只当是大女儿回家拿未来女婿给的布料。
陈家的原想等众人走了再与陈福满说话,不料这日卫炜回来得早,等他们得到传话时,卫炜已经到家了,且先来看卫舒。
若是在上房,还好去请安说话,那毕竟是姑娘房里,两人便不敢造次,又想着等王氏回来再说。
谁知卫舒见爹爹亲自来看她,心里十分高兴,指着红缨向卫炜道:“爹爹你看她。”
卫炜手中拿着卫舒亲自递的茶盏,正看着进来时卫舒手上做着的针线,哪里有心思看个小丫鬟?随口道:“这丫头怎么了?若是不好,打发出去便是了。”
红缨一听,吓得忙跪下了,身子抖得跟筛子似的,哭着不敢说话。
卫舒道:“爹爹,这是福满叔家的小女儿。”
卫炜听了,便随意瞥了一眼,道:“福满家的?怎么还没调教好就送你屋里来了?”
卫舒道:“爹爹,我听说红莲姐姐准备出嫁了是么?”
卫炜道:“你娘连这个都跟你说?是又如何?”
卫舒道:“荷花婶子只生了两个女儿,红莲姐姐嫁出去了,说不得他们想要将红缨留在身边养老的。我跟爹爹讨个恩典,将红缨送到太太房里吧。”
卫炜这才正色去看红缨,问道:“你说,是你爹娘的主意?”
红缨小小年纪,哪里经得住卫炜的威严?早已说不出话来,只是哭。
怀珠看着不像,忙去拉她:“老爷问你话呢,你光顾着哭做什么?”
卫舒道:“怀珠姐姐你带她下去,等我和爹爹说。”
怀珠先小心去看卫炜脸色,见他端然不动,才告罪拉着红缨出去了。
这里卫舒才向卫炜说道:“爹爹好大官威,吓杀人了。”
卫炜不禁莞尔:“胡说,我一个冷门翰林,连个主官都不是,哪里有什么官威。”
卫舒像个小大人一样叹气道:“爹爹笑了时,仿佛春山日出,一板着脸,就如秋水冷冽,寒天霜冻一样。”
卫炜故知自己长得好,却撑不住女儿也这样夸赞,只舍不得责备,轻轻敲了她的脑门一下,道:“你才好了些,做什么要送这个丫头去上房?”
卫舒摇头晃脑道:“哎呀,爹爹素日教我,管家要恩威并重。究竟我能给下人们什么恩呢?不过是打发几个小钱罢了。就是这些东西,难道福满叔家还能放在眼里?我给了倒显得我轻狂。当日福满叔家将小女儿送来我房里,自然也是冲着我的体面。但我的体面,又怎如爹娘的体面?我这个大小姐的体面,还是爹娘给的呢!福满叔既看重这个女儿,我自然也要多抬举她,这才是我给福满叔的体面。只是我人小力微,还得请爹娘给我撑腰,才能给福满叔这个恩典呢。”
卫炜听她说完这篇话,早已满脸是笑:“这一长串子,真真琐碎。你在你娘跟前也这样说话,只怕她能被绕晕了。说不得,你还是想撺掇我去吓你福满叔吧?等你娘回来,见我又插手内院的事,又要跟我打擂台。”
卫舒笑道:“爹爹这话,女儿是不信的。都说夫妻同体,爹娘那样恩爱,娘才舍不得为了这点小事跟你吵。我说的,娘还能不答应;爹爹说的,娘没有不答应的。”
卫炜含笑将茶盏放下,指着那针线问:“这个是什么?我瞧着不像香囊。”
卫舒笑道:“我瞧着天气暖和了,说不得爹爹日常要用着扇子,隔年的扇套都旧了,这是给爹爹新做的。”
卫炜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好,就瞧在这扇套上吧。”
他打量了数眼爱女,又道:“也不着急用,你慢慢儿做,莫劳累了。”
卫舒道:“爹爹放心,我再也不敢夜里睡觉蹬被子了。”
卫炜一听,便知她仍是小孩心性,笑了笑,便起身回上房去了。
卫炜回了上房,红莲和翠云忙迎上前来。翠云伺候卫炜洗手净脸,红莲接了小厮手里卫炜的东西,回屋里安顿好,才转到隔间倒了茶上来。
卫炜喝了茶,红莲便退了下来,让翠云上果子点心。卫炜看见有桃花糕,问是什么时候做的,翠云回道:“昨日姑娘让做的,太太赏下去了。这是今儿林大娘重新摘了花儿来做的。”
卫炜听了,也不大在意,尝了一口,道:“太甜了。”
翠云笑道:“姑娘爱吃甜的,林大娘就加了些糖。”
卫炜无奈道:“让怀珠多劝劝姑娘,吃多了糖倒了牙可不好。”顿了顿,又道,“罢了,她从前倒是不爱甜的,怕是病了口淡,才这样。等她好了还这样,再劝吧。”
翠云笑着答应了,说道:“可不是呢,姑娘如今好了,想多吃点,太太还怕她伤了脾胃呢!”
卫炜一笑罢了。翠云见他拿起书卷,便忙放下帘栊,揭开香炉加了一块清净香,到外头去守着了。
红莲见翠云出来,松了一口气,翠云笑道:“你今儿是怎么了?见了老爷跟避猫鼠儿似的。”
红莲勉强笑道:“好妹妹,你多伺候些儿,也不打紧。”
翠云打趣道:“显见得是要出嫁的人了,等以后也跷脚做个少奶奶,横针竖线不用你动的。”
红莲佯怒道:“小蹄子,满嘴里胡说,看我不撕了你的嘴!”两人戏做一团,翠云不小心碰了柜子一下,咚的一声,两人唯恐惊着了卫炜,忙住了手,侧耳细听,卫炜并未查问,方送了一口气。红莲到底按住翠云扭了一把,翠云方笑嘻嘻地往隔间去了。
红莲摸摸两鬓,略松了些,忙到梳妆台前,去了镜袱,对镜拿抿子抿了几下,收拾好了,才放下镜袱走了出来,守在珠帘外面。
晚间卫舒摇摇晃晃地过来了,卫炜笑道:“你娘今天去吃酒,你不用等她。”
卫舒笑道:“我知道,我来陪爹爹用饭。”她一脸垂涎,“娘说林大娘给我蒸了鲜鱼。”
卫炜道:“让人给你拨了刺再吃。”
卫舒点头道:“好呀好呀。”
卫炜越发觉得好笑,忙叫摆饭。
正忙着,忽然听得门上报道:“太太回家了。”众人面面相觑,都觉得诧异。
不一时王氏进来,见正摆饭,忙进去换了家常衣裳出来。这里卫炜问王嬷嬷:“怎的回来这么早?我听说他们家还请了戏班,邀了王天官太太赏花喝酒呢。”
王嬷嬷又是摇头又是摆手:“咳,是好大的排场。只是天官太太还没坐热了凳子,那边就报了他们家大小姐得了急病,已经厥过去了,可把天官太太吓着了,着急忙慌地就家去了。”
王氏在旁边道:“为了这一出,谁好再热热闹闹喝酒听戏?不过略动动筷子就回来了。”
卫舒叹道:“哎呀,也是天官太太一片慈母心肠啊。”
王氏听了,忍不住笑道:“我家舒儿也知道做母亲的心肠了。”
卫舒道:“可不是!爹爹教过我,‘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呢!”
夫妇二人虽有些嫌隙,在爱女面前,早已恢复了和气,再加上卫舒会说话,两人不由得都笑了。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了饭,等卫舒带着人挑着灯笼回去了,卫炜一边看着王氏卸妆,一边歪在床上与她说了卫舒的话。
王氏因他回来留宿,又得了卫舒的话抚慰,心中便有万种柔情,哪里舍得驳回他的话?不等他说完,便忙道:“不过一个小丫头,舒儿想要调就调了吧。明儿我叫花四娘来,再买一个和英珠大小的丫鬟给她就罢了。”
卫炜点头道:“明儿我叫陈福满来,你跟他媳妇说了这话吧。且不忙着让她挪窝,新丫鬟总要先使着,等红莲出去了,再调过来不迟。”
王氏道:“我也是这么说,就是舒儿说了,也没有这会儿调她房里人的理儿。”
卫炜见她柔顺,便笑着向她招招手。王氏拖着一头青丝,心软如绵,便挨了过去。
次日起来,陈福满两口子来请安,夫妇二人便准了红缨的事。陈福满忙给卫炜磕头,卫炜道:“你可得记住姑娘的恩情。”
陈福满道:“奴才粉身碎骨不敢忘!”
那荷花听了王氏的话,喜不自胜,忙给王氏磕头,又要给卫舒磕头。王氏道:“她小孩子家,且受不住,你日后好好报答她就是了。”荷花满口答应,红莲又上来给王氏行礼道谢。
王氏打发了荷花下去,便听说花四娘来了。不一时,只见那婆子一身青布衣裳,打着绑腿,提着个花箱儿,笑嘻嘻地跟着门上答应的婆子进来,跪在门首给王氏问好。
王氏笑道:“花四娘,我当日跟你买了英珠,还算得用。如今一客不烦二主,你照着英珠那样儿,再给我们大姑娘买一个来。”
花四娘忙答应了,说道:“太太吩咐,老身晓得了。只今日手里头的丫头们都叫去了王天官家中待选,一时半会儿还不知哪个有这福气来太太府上呢。”
王氏叫她起来,又让坐。花四娘道了谢,便坐在小丫鬟端的小杌子上,跟王氏说起来:“就为着王天官家大小姐病了,先请了太医院院判,哎呦,听说一看就觉着不成了,两眼插上去了,脸色都灰败了。院判大人多有见识的人哪,拿出银针在那大小姐身上扎了几针,小姐嘴里就叫出声来,说什么穿红的赶我,穿绿的来拿我。院判大人看着不像事儿,就对王天官说,要请清泉观的天师来看。”
王氏向来信鬼神,听得目瞪口呆,连王嬷嬷在旁边都听住了。花四娘继续道:“王天官连夜打发人去请了天师来,开着神眼一看,说是犯着煞了,要选几个命格跟大小姐合的丫鬟日夜守着不离身,再做法事送了邪祟才好。因着满府里都选不出来,就叫我们手上有多少丫头都送过去选,我刚送进去,回来扒了两口粥,就听得您这儿叫我来了。”
王氏听罢,口中慨叹不已,合掌念了句无量天尊。又听花四娘说了几段异闻,给了几百钱打发她回去了。
却说那王天官家中忙乱了一夜,那请来的天师一老一少,老道人随王天官去选八字合适的丫鬟,小道士便手持桃木剑,守在大小姐房门外。
大小姐昏昏沉沉的,已经言不得语不得了,王天官太太抱着她,泪流不止。那小道士唇红齿白,生得清俊出尘,便是他开了神眼,能见鬼怪,故而由他守在门前。
王夫人问道:“小天师,你看见那邪祟藏在何处?你既有法器,怎不直接收了它?”
那小天师道:“夫人容禀:这邪祟不简单,似属大小姐冤亲债主,收了它不如超度它。”
王夫人还想说话,那小道士忽然神色一凛,道:“噤声!”
众人都不敢作声,眼睁睁看着他持剑似追着什么人往花园中去了。正惶惶不解,那大小姐王若兰悠悠睁开眼来,见着王夫人,叫了一声娘。
王夫人忙抱住她,哭道:“我儿,你可醒来了。”
王若兰想起昏睡中所见所闻,哭道:“娘,我害怕。”
王夫人含泪安慰她道:“你爹爹去给你选几个八字硬的丫鬟来守着,它们就不敢近你身了。”
王若兰闻言,怔了一怔,忽然说道:“我听它们说,卫探花家大姑娘正在化字纸,它们要去抢些儿,就从窗户飞出去了。”
不一时,那小道士便又回来了,满脸懊恼:“那邪祟出府去了,我没追上。”
王夫人忙将王若兰的话与小道士说了,小道士闻言也不解:“卫大姑娘?我没听说过。”
王夫人也不知何人,她身后的嬷嬷却记起来了:“太太,昨日龙大人府上设宴,是有一位卫翰林家的太太,就是卫探花家,恰好她也姓王,奴婢就记住了。人都说卫探花生得好,听说他家只得一位姑娘,生得更好。”
王夫人斥道:“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管别人家八卦!”
小道士道:“太太,看来这邪祟很是推崇那卫大姑娘,特地赶去她家抢字纸。”
王若兰也道:“娘,只怕请那卫大姑娘来陪着我还好些。它们可吓人了,一个把头摘下来,一个把肠子扯出来,天师们没来时,它们就用那个扔我身上吓唬我。”说着她又哭了起来。
众人听得这话,心里都发寒,怕得发抖。王夫人也撑不住,忙命人去请王天官,如此这般说,让王天官拿帖子去请人。
王天官听了下人回话,沉吟不语。老道士在旁道:“若果有这事,但试无妨。”
王天官道:“此事为难。内子不知,我却知道卫翰林,他一向清正持重,说他家姑娘出色,我是信的。偏偏那卫大姑娘去年大病了一场,尚未大好,我冒昧去请,只怕不但请不来,还要落得卫翰林埋怨。”
老道士听了,也是踌躇。那边王夫人又派人来问,王天官忽然想起一事,一拍手道:“瞧我糊涂了!太医院院判现在我家,正好用他帖子去请来。”忙命请院判来说话。
那院判昨夜看过王若兰,用过针后,开了些安神方子,便被请到客院休息了。王天官派人去请,他也怕病人闪失,忙赶了过来。
王天官先命人上茶,请院判上座,才细道缘由:“因着卫大姑娘去年得您妙手治愈,您与卫家颇有交情,敢烦您写一张帖子,我好派人去请来。”
院判听了,也觉得唐突,又见王天官苦苦哀求,想着救人要紧,便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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