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疏桐走到檀木桌前,轻轻拿起那双龙玉佩,握在手心,用手指勾勒上面的花纹。
他刚才也别着一样的玉佩。
原来他是有两个的。
“小姐!有一件事奴婢忘了跟您说……”若桃急匆匆跑进来,气喘吁吁。
“这么急作甚?慢些说。”她放下玉佩,走过去帮若桃顺了顺气。
“其实……萧小侯爷日日都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上看着小姐,要么是清晨、要么是深夜,旁人都未曾发现过,可奴婢认出来了,那就是萧小侯爷无疑……如此看来,那些传闻并不假,萧小侯爷是有将小姐放在心上的。”
柳疏桐心头又被猛猛敲了一下。
原来他日日都来看她……她方才还因他一次也不来而迁怒于他,倒有些追悔莫及。
“如今小姐醒来,奴婢倒想求证一下那些谣言的真假……”若桃神秘兮兮地凑到她脸前,邪笑着,“小姐可对萧小侯爷有意?”
她明知对他只是朋友之谊,但心里却意外地有些慌乱。
“如此看来,那是郎有情妾有意……”若桃一脸了然地点点头,“小姐风华绝代,萧小侯爷也是貌比潘安,才子佳人,美哉。只不过,还得等小姐及笄。”
柳疏桐嘴角一抽,有些无语地捏了捏额角:“你高兴就成。”
这时,一小厮急急冲进院内,在屋门口大声道:“小姐,有人相约。”
柳疏桐走了过去,一脸疑惑:“何人?”
“昭定侯独子萧景澜,约您今日酉时,在春华楼相见。”
酉时。
柳疏桐着一袭桃粉衣裙,正扎着如今京中最时兴的发髻,缓步走进春华楼。
一小二笑着迎接她,问道:“小姐来了?今日是想吃什么菜点?”
“柳府柳疏桐,前来应萧府萧景澜的邀约。”
小二想了一会,立马喜笑颜开:“原来是柳小姐!柳小姐今日前来真是让春华楼蓬荜生辉啊,萧小侯爷定的天字号房就在楼上,小姐请随我来。”
柳疏桐和若桃跟着小二到了二楼的一间雅间,小二让柳疏桐稍作等待便退了下去。
这雅间空间极大,还有独立的露台,遥遥望去,可一览京城满色。正中央一面小桌、两个舒适的小椅,桌上还摆了她平常在春华楼常吃的梨花酥和常喝的明前龙井。四周又有书柜,甚至有……床榻。
她信步走近,坐在椅上,拿起梨花酥就品尝了起来。
若桃站在门口,不多时却来了个身材较为矮小的男子。
“来者何人啊?此雅间已经有人了。”若桃毫不客气地说道。
那人抬眼上下打量了一番若桃,“嗤”了一声:“你是柳小姐的丫鬟?我是萧小侯爷的贴身小厮,唤我来福便成。”
若桃也翻了个白眼:“架子那么大,我还寻思你是多大的职位呢?还有你的名字,也确实挺有福气呢。”
来福急了,和若桃咬起来:“谁允许你随意评价我的名字?这可是我家小侯爷亲自为我起的!寓意福气满满……”
“我的名字也是我家小姐起的,若桃,多好听的名字呀?”
“可你的名字就没什么寓意!”
眼看门外两人将要争吵起来,柳疏桐有些无奈地开口:“若桃,这毕竟不在府中,休要胡闹了。”
若桃这才恹恹闭了嘴。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见外边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萧景澜仍然未至。
柳疏桐书都看了两本了。
也罢,再看一本。
若桃等得有些不耐,便询问来福:“你家小侯爷呢?”
“你是不知道,两个月前,夫人突染疾病,无力回天,驾鹤西去了,萧老侯爷忧思过度,如今卧床不起。可怜小侯爷还未到明年成年,便要独自一人撑起偌大的侯府,每天的事务多到处理不完,白日还要去太学上课,就连侯府事务都是在间隙中完成的,圣上又看小侯爷在为政方面颇有天赋,甚至丢给他许多朝廷事务……唉,如今约了柳小姐,也是忙里偷闲,来迟些便来迟些吧,只希望柳小姐莫要怪罪于他了。”
柳疏桐翻书的手一停。
他的娘亲去世了,爹爹又生病了,每天要处理的事务那么多,却仍是在她面前表现出那么不在意。
他毕竟也是活生生的人,怎会不累呢。
正想着,露台上传来衣物摩擦之声。
“柳小姐竟还在此,久等了。”萧景澜翻身进屋,拍了拍身上莫须有的尘土,转身落座,“坐吧,今日被一些琐事耽搁,这才来晚了些许。”
“‘些许’?你可是来迟了整整一个时辰。”
他哑然失笑:“这是在埋怨我了?那明日抽空补偿一下柳小姐,可好?”
还在抽空补偿。
他自己明明都忙成了那个样子。
“我没有埋怨你,你其实不用对我如此上心。”她微微垂眸,用手捏着腰间的双龙玉佩。
他默了一瞬:“今日你一直如此,柳小姐可是在和我撇清关系?”
“我只是在想……你我如今已算是朋友了,何不直接称呼我名?可唤我,疏桐。”
她抬眼,静静与他对视。
他眼里的一汪清潭仿佛被搅动,荡漾起别样的光彩:“疏桐,既是你这样要求,我可不算逾矩了。”
他将茶盏中倒满明前龙井,先递给她一杯,再给自己满上:“我先前向你兄长打听过,你喜爱这春华楼的梨花酥和明前龙井,今日擅作主张为你准备了这些,可有何不乐意?”
她轻轻摇头:“怎会。”
他抿了一口茶,便蹙眉,伸手便要去拿掉她的那杯:“怪我来晚了,都凉透了,凉茶对你身子或有影响,我这就去唤小二上盏热茶。”
她抓住了他的手,他疑惑抬眼,对上了她的那双盛满秋水的眸。
大概是月光恰恰照进屋内吧,洒在了她的面庞,也染上了她的双眸,显得更加美丽动人,又带有一丝朦胧与不真切。
“景澜,你真的不累么?”
她那如轻羽一般的声音拂过他的心尖,让他忍不住颤了颤。
“你的娘亲去世了,你一定很难过吧。”
说到底,他也是个刚刚从父母怀里出来的少年,不难过是假的。
可他肩上担负的责任太重了,他无暇难过。
“每天要做那么多事,却还要来看我。”她将他的手抓的更紧了些,“你若是累了,就休息休息,好吗?”
他呆愣住了,面上的笑容渐渐凝固。
他已经很尽力去将那些事情抛之脑后,在所有人面前都表现得安然无恙,在她面前尤甚。
其余人知道后,也都不会多在意他。
可只有她,知道后会来问他累不累。
偏偏是她。
幸好是她。
他浅笑,抽出手,将她额前碎发别至耳后,轻轻道:“好。”
她也淡淡一笑,却仍执起那杯凉茶,一饮而尽。
“叫我也尝尝,萧小侯爷是如何苦的时候,也要来在意我甜不甜。”
萧景澜策马送柳疏桐回了府,这是她生平第一次骑马,沐浴在风中的感觉,是她从未体会过的奇妙。
“疏桐,咱们太学见。”萧景澜含笑看着她,“你若喜欢骑马,在太学我可教你。”
“还有射箭。”她也笑着回答。
“嗯,好。”他应了两声,朝她挥了挥手,策马飞奔而去。
直到少年的身影融入夜色中,柳疏桐才随若桃进了府门。
再休养了一周后,她才准备正式进入太学。
太学的习文先生恰巧是柳太傅,这日她要随柳太傅与柳慕宁一同入太学。
“疏桐莫要穿衣裙了,找些清爽干练的衣裳,武学课可不适宜你穿你的裙子。”柳慕宁走进屋内,拿着一沓衣裳,“成衣铺子刚买的,试试?”
试穿好衣物后,她才随着父亲兄长一同去了太学。
她一进去,闹哄哄的学堂里顿时安静下来,所有的世家公子都带着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这三个月前被圣上亲自破格录取的才女。
堂中只余三个座位,靠窗的两个都是空的,后面的周解玉身旁还没有人坐。
等等,周解玉?
她也来太学了?的确,她也是惊才绝艳。
柳慕宁面色平静地走至周解玉身旁的位置,坐下。二人双双扭过头朝柳疏桐使眼色。
柳疏桐这才踌躇着坐在他们前面的位子上。
她方才四周看过了,萧景澜……好像没有来。
“疏桐,身子如何了?”周解玉轻轻碰了碰她的后背,关心道。
“多谢解玉姐姐关心,疏桐已大好了。”她微微扭过头,浅浅一笑,“不知解玉姐姐是如何来这太学的?”
“三个月前赏花会,圣上已经为你开了女子入太学的先例了,此后女子学堂便有了一规矩,连续三年测试魁首的学生便可入太学。我与婉婉是皇后姑母硬塞进来的。”
“皇后姑母?”
“噢,你年纪还小,可能不知道,我爹爹、皇后娘娘和昭定侯夫人都姓周,是老怀国公的三个孩子。所以说我、将行和景澜,其实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表亲关系在的。”
“那怪不得皇后娘娘要将解玉姐姐与太子殿下联姻,亲上加亲呀。”柳疏桐微微一笑,但又倏忽间想起了什么,面容一僵,颤颤巍巍去看了看自家兄长的脸色。
果然是不太好。
“疏桐还是莫要开玩笑了,解玉比太子殿下大了两岁,年龄不符,就算是一起长大,又如何?不过是亲人关系,这样只会让旁人心里不顺。”柳慕宁皱眉,看上去也很不悦,“疏桐还是先预习吧,待会爹爹恐怕会先拿你开刀。”
也不知他嘴里说的那“旁人”是不是姓柳名慕宁的,柳疏桐讪讪别过了脸,也见到了周解玉那副偷笑的神情。
“各位公子小姐,请安静下来。”柳太傅环视一周,看了一眼柳疏桐和她身边的空位子,轻咳一声,“慕宁,昨日背了哪首诗?”
心里还在暗暗不爽的柳慕宁还没反应过来。
柳太傅微微皱眉:“慕宁?”
柳疏桐和周解玉同时碰了碰他的桌子。
他这才如梦初醒。随后周解玉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装作一切都没发生的样子静静说出了诗名。
以往每次都叫他,今日好不容易他的妹妹来了,怎的还是拿他开刀?
“都拿张纸出来,默写吧。”语罢便拂袖下台开始巡逻。
这首诗柳疏桐曾看过,但她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也没有记背过,自是不会。
但她还是若无其事地拿出纸,写下题目后便默默发起了呆。
可身边的窗户突然传来异动。
她稍稍侧头,一个人影翻身跳了进来。
正是萧景澜。
他的动作很轻,几乎没有惊动别人,只有他们这一圈的几个人注意到了。
他低头,看见正望着自己的柳疏桐,怔愣片刻,便展颜一笑:“你今日来了?”
她微微点头,便又垂下脑袋,凝着那诗题。
“朝闻游子唱离歌,昨夜微霜初渡河。”耳畔传来一道噙着笑意的声音,倒是淡淡将这首诗的首句吐出。
柳疏桐愣住,一时竟是没有写。
萧景澜坐在她身旁,挑了挑眉:“疏桐这是不信我?若是不信,你扭头看看你兄长写何?”
柳疏桐身子微微僵硬,这才慢慢写下了首句。
许是嫌一句一句给她说太慢,萧景澜直接另拿一张纸开始默写,不消多时,他便写完了。
而这簪花小楷……与柳疏桐的,如出一辙。
甚至连名字,都写的是“柳疏桐”而非“萧景澜”。
“你这是何意?”柳疏桐有些惊讶。
“帮你。”他淡淡一笑,便随着他人一同交了这“柳疏桐”的默写纸。
再回到座位上,发现她仍是讶异地看着他,他哑然失笑道:“怎么?”
“你方才只不过看了一眼我的字迹,又如何能模仿到九分甚至十分的相似?”
“许是天赋吧。”
柳疏桐见问不出个所以然,也没什么别的理由解释,便默默听起了课。
她又怎么会知道。
毕竟她都不记得了。
已经五年了,她的字迹,丝毫未变。
很快,文策课下课了,柳太傅留下了些课业便离去了。
下节课是骑射课。
由于她是新来的,便得挑一匹适合自己的马。
可她个子矮,身子又瘦弱,这些马匹甚至有两个她那么高了。
看着这些马,她便犯起了愁。
萧景澜、周解玉、柳慕宁都跟随着她,三个人为她挑马,又七嘴八舌地表示自己的马匹才是最好的。
“柳小姐!”一阵突兀的喊声响起,四人皆望向来人,太子燕将行竟牵着一匹身子娇小的马向她踏步而来。
四人面面相觑,柳疏桐和柳慕宁皆行了礼:“太子殿下。”
周解玉惊喜地拍了拍燕将行的肩膀,赞扬道:“可以啊将行!是从何处寻来的这小马?正巧适合疏桐!”
燕将行羞涩地挠了挠头,看向柳疏桐的目光充满了期待:“柳小姐可试试?”
一旁的萧景澜见此,强行压下心头的不爽,兀自走过去将马牵了过来,顺了顺马鬃,拍了拍马背,“啧”了一声。
“景澜,有何问题?”燕将行疑惑地看向萧景澜。
“这马太瘦了,恐会硌着人家小姐,柳小姐金尊玉贵,若是硌坏了可如何是好?”萧景澜状似无意地看了一眼柳疏桐。
燕将行爽朗一笑,大手一挥:“景澜还真是心思细腻,本宫也未曾想到这。不过不碍事,叫人在马鞍上多铺些软垫便成。”
萧景澜嘴角一抽:“小姐力气小,抓不稳,恐会坠马受伤。”
“无妨,可装上护栏。”
“若是此马突然发狂,停不下来该当如何?”
“多虑了,这是本宫特意挑选的性格温顺的马儿,不会发狂的。”
“小姐性子胆怯,恐会害怕惊惶……”
“景澜,你今日怎的非要与本宫作对?”燕将行有些狐疑地打量了一番萧景澜,后者却只是轻轻一笑,拱手:“不过是担心小姐安危。”
周解玉同柳慕宁看着这二人,心里直呼好玩,而柳疏桐只觉尴尬得无地自容。
“多谢太子殿下和萧小侯爷,只是疏桐恐怕还没有那般脆弱,此马看上去倒是颇为合适,便就这匹吧。”柳疏桐尬笑一声,便悄悄往柳慕宁身后挪。
“柳小姐喜欢最好!柳小姐是初次接触骑马吧?本宫可以教你。”燕将行乐呵呵道。
萧景澜偷偷伸出一只手将她从柳慕宁身后慢慢拽出,轻轻扯住她的衣袖,面上却仍旧云淡风轻:“将行兄,骑射课的成绩榜首为我,我认为,由我教柳小姐为佳。”
燕将行沉默半刻,似乎还想挽救一下,但萧景澜丝毫不给机会:“将行兄既不语,那便是同意,柳小姐便由我教了。”语罢,便一手拽着她的袖子,一手牵着马,走了。
“哎……也罢也罢。”燕将行叹一口气,“本宫从小在嘴皮子上就耍不过你,如今亦然。”
周解玉鼓励似的拍了拍燕将行的肩膀,便自己策马向场地跑去,柳慕宁朝他点点头,立即朝周解玉追去。
“你若是想学好骑射,可得跟紧了我的步伐。”萧景澜牵着柳疏桐与马走到一处空地,抚了抚那马的鬃毛,“你若是不好好学的话,我就不会亲自教你了,嗯?”
“噢,但我也可以跟着武学先生学习。”她狡黠一笑,踩着小凳翻身上马,动作行云流水,不光萧景澜吃了一惊,连她自己都被吓到了。
“你……会骑马?”
她沉吟片刻:“不会。”
他笑了笑:“那如此看来,你倒是有天赋。来,先跟着武学先生学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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