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澜的雪很斯文,细碎的雪粒子慢悠悠地往下落,却又像不知疲倦似的,从清晨飘到傍晚,临近晚自习结束了也没有要停的意思。玻璃窗上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被同学们随手画上歪歪扭扭的小人。
大冬天上晚自习简直是学生的噩梦!本就困倦,还听上了“催眠曲”。
若真是自习还好,可安澜七中一天共三节晚自习,不出意外的话前两节一定有老师上课,出了意外的话第三节也是上课。
今天意外来了。
数学老师抱着一摞试卷走进教室时,后排传来此起彼伏的叹气声。粉笔在黑板上摩擦的沙沙声里,学生们个个一脸哀怨,低着头在草稿纸上乱画,却敢怒不敢言,简直憋屈极了。
孟惊虽没觉得那么难熬,但他对这堂课没多大兴趣,一节课抬过两次头,一次是老师擦黑板扬起粉笔灰,一次是窗外的雪突然下得急了些。其余时候要么自己翻着课外书,书页间夹着的银杏叶书签微微晃动,要么对着草稿纸发呆,胡思狂想。
终于,下课铃尖锐地刺破教室的沉闷。李蓝满血复活,第一个蹦出教室,书包带子歪歪斜斜地挂在肩上。前门泄“人”不畅,挤作一团的身影把门框堵得严严实实,平日里上课舍不得开的后门被迫“营业”,被人猛地推开,一股冷风灌进来,卷着零星的雪沫扑在孟惊的脸颊上。
孟惊望着门口的人群,丝毫没有加入的打算,只是慢条斯理地将书本塞进书包。等教室里的人都走光了,他才起身,伸手按下开关,冷白的灯光瞬间熄灭,只剩下走廊惨白的应急灯幽幽亮着。
走出校门孟惊特意环顾江岷没来才左转,南台街七拐八绕才能到小洋房。孟惊却发现条近道,虽偏僻,倒也路灯盏盏亮着。
他穿过逼仄小巷,一座石桥横在眼前,连通两侧高处街道。右侧十几级台阶直通桥面,桥下也是条路,却比上方昏暗许多,两侧还堆着破旧纸箱、生锈自行车,一看就是少有人踏足的角落。
孟惊刚抬脚迈上台阶,忽听得桥下传来响动——有人!
“你非要来这里?”沙哑的警告声从桥下阴影里钻出,惊得墙角野猫窜起。
“不是来找你。”熟悉的冷调裹着冰碴,孟惊攥紧伞柄——那尾音微微上扬的弧度,除了向灺还能是谁?
“债都没还不清你拽什么拽!”怒吼惊飞枝头积雪,纸箱碰撞的哗啦声里,孟惊瞥见两道人影缠斗。
债?
向灺发出一声嗤笑,眼底翻涌着近乎嚣张的冷意,整个人倚在墙面上,姿态慵懒又肆意。他慢条斯理地转着手指,语气带着锋利:"我肯还你敢收吗?"
那人闷哼着挥出一记直拳,拳风还未近身,腕骨已被向灺铁钳般的手指扣住。
"没那个本事就别招惹我。"向灺的声音裹着冰碴,鞋子碾过碎石的声响逼近。余光扫到巷口那抹熟悉的深灰衣角时,他动作陡然僵住——孟惊撑着伞立在雪雾里。
孟惊望着路灯下攥着对方手腕的向灺,那人眼底翻涌的戾气像淬了毒的刃,与平日里总爱调笑的模样判若两人。四目相撞的刹那,向灺眉间的阴鸷如潮水退去,却又迅速笼上一层复杂的神色。他猛地甩开那人手腕,转身时黑色羽绒服带起一阵雪雾,头也不回地没入更深的黑暗中,只留下一串渐远的脚步声,混着积雪被碾碎的沙沙响。
向灺的背影很快融进暗处,孟惊攥紧伞柄,这还是头一回见他不声不响转身就走。上午那个缠着自己去吃饭、说话没个正形的人,和此刻狠戾又仓皇的身影,实在难以重合。
孟惊不禁想到,或许是“欠债”让他感到难堪?
正想着,余光瞥见那人歪着脖子打量自己,黏腻的目光像块甩不掉的脏抹布。孟惊脸色瞬间沉下来,喉间溢出声冷哼,猛地转身上台阶。鞋底踩碎薄冰的脆响混着风雪,他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把身后的目光和杂乱的思绪,统统抛在昏暗的巷子里。
回到家,孟惊推开门,混着药苦涩的气息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杨馨正端着个白碗从儿童房出来,碗沿沾着深褐色药汁,说:“小惊,回来了。”
“嗯。”孟惊微微点头,目光落在那只碗上。
杨馨像意识到什么,端着碗往厨房去,边走边说:“差点忘了,你讨厌药味,你先回房间,等会儿我把夜宵给你送上来。”
"不用了。"孟惊转身,楼梯扶手冰凉的触感顺着掌心漫上来,"不饿。"他想问的"孩子好点了吗"卡在喉咙,最终化作一声被吞咽下去的叹息。
算着日子期末考近了,孟惊从书架抽出本数学题册。安澜七中在市里名气不小,题型估计难对付,他指尖划过目录,铅笔在草稿纸敲出轻响。
安澜的期末考分考场,一考场30人,孟惊被分到第39考场,最后一个考场。
一般转校生第一个学期没有本校考号,只能去最后一考场,但最后一考场除了转校生还有学校随机分配的考生。
次日清晨,寒气裹着薄雾漫进考区。39考场外渐渐热闹起来,有人踮脚扒着贴满名单的玻璃门,有人伸长脖子核对座位号。
"怎么才20个人?"不知谁嘀咕一句,立刻引来附和。两个女生凑在名单前,指甲戳着末尾两排:"听说高二新来了俩转校生,肯定是最后两名。"
"孟惊和林知聿?林知聿我见过,这孟惊……"女生突然压低声音。“我好像没见过。”
“我听说他一下课就睡,除了上厕所几乎不出教室,没见过正常。”
“对,说不定他正在哪里睡着呢……”说着一人看向考场内第19座,嘴角一抽。
说对了,孟惊正趴在课桌上睡觉。
那人无奈地低声道:“这……这是多缺觉啊!”
……
窸窸窣窣的议论声里,孟惊睫毛微微颤动,他早被吵醒了,只是懒得睁眼。
39考场外突然炸开李蓝的大嗓门:“灺哥!离考试还有十分钟呢走这么急。”这调子孟惊熟得很,每天早读都能听见班长扯着嗓子喊纪律。
“提前熟悉考场。”向灺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羽绒服拉链没拉,露出里面印着品牌 Logo的黑色卫衣。李蓝追得气喘吁吁:“你以前哪回熟悉过考场?你在哪个……”
“三九。”向灺顿住脚步,抬下巴指了指门上的考场号。孟惊趴在桌上的动作一顿,指尖无意识攥紧了草稿纸边角。
“我三八!”李蓝叉着腰喘气,向灺忽然笑出声,挑眉拍了拍他肩膀:“知道,你三八。”
“不是,你怎么这样……”李蓝涨红着脸,手指对着向灺的背影抖了抖,活像只炸毛的公鸡。
“你自己说的。”说完向灺进了考场。
“……”
距离开考还有十几分钟,考场里空落落的,考生们大多在走廊扎堆聊天。
孟惊垂着头转着笔,余光瞥见道黑影掠过过道——向灺迈着散漫的步子,径直在他身后的20号座坐下,金属椅腿刮擦地面发出刺耳声响。
孟惊握笔的手顿了顿,心里默念"20号座是他?"。后背突然传来轻微的触感,有人用圆珠笔帽轻轻戳了戳他。
"孟同学。"向灺的声音裹着笑意,带着点若有若无的雪松香。
孟惊侧身时撞进对方亮晶晶的眼睛里,向灺单手撑着下巴,指尖转着颗粉色星星糖,糖纸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好巧啊。”
"嗯。"孟惊应得简短,目光扫过那颗糖,又迅速移开。
"吃颗糖?"向灺把糖往前递了递,糖果边缘还沾着他掌心的温度。
"不用,谢谢。"孟惊别开脸,声音冷得像结了冰。
向灺收回手,将糖纸捏得窸窣作响:"你来多久了?"
"没多久。"孟惊盯着草稿纸上的折痕。
向灺眼底的光沉下去,转瞬又扬起嘴角:“早上只考数学,考完就放学,我请你吃饭。”
孟惊转着笔的动作顿住,昨晚巷子里的画面闪过脑海,“跟你去,不用你请。”
“行吧!考完我在考场外等你。”向灺话音未落,走廊传来脚步声。
一名穿着白色棉服的男生拿着文具袋走近,指尖轻点桌贴:“向灺,你坐错位置了。”深黑色字体“林知聿”被灯光映得发亮。
向灺起身笑了笑道:“没有,我知道这是你的位置。”
向灺把糖放在孟惊桌上,道:“考完我等你。”随后去了自己的位置,和孟惊同列,第一排。
孟惊盯着糖,有些为难,他不爱吃糖而且他说过不要的。
监考老师来了,孟惊只好把糖放进兜里。
试卷发下来,孟惊大致看了一遍试卷,19道题中有15道的题型在嘉陵一中很少会考。
“本次考试禁止提前交卷”的提示从广播里炸开,机械的尾音像生锈的齿轮,“嗡嗡——”地刮擦着耳膜。孟惊捏着笔的指尖骤然发白,那阵嘈杂的余韵在耳道里来回震荡,震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窗外的雪光刺得人眼眶发酸,试卷上的油墨字渐渐模糊成重影。困倦如同涨潮的海水,顺着脊椎一路漫到眼底,最后合上眼。
孟惊眼皮沉重地睁开,发现自己仍趴在冰凉的课桌上。教室里空荡荡的,除了正前方隔着几张课桌,同样有个身影伏在桌上。他撑起身子,桌面上只有一张白纸,仔细看去,这纸并不是空白的,好像是张试卷但看不清内容。
教室弥漫着一层灰蒙蒙的雾气,所有物体都像是浸在水里,模糊不清。唯有第一排那个身影,熟悉的黑色卫衣和微卷的发梢,让他瞬间认出是向灺。
突然,向灺剧烈颤抖着抬起头,大口喘息着,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惧:“怎么又开始做梦了……”语气里满是慌乱与厌恶。察觉到背后的目光,他猛地转身。两人目光相撞的瞬间,空气仿佛凝固。
“向灺……”孟惊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
“你怎么也在这儿?”向灺的瞳孔剧烈收缩,脸上的慌乱渐渐被疑惑取代。
“不是考试么?”孟惊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窗外浓稠的黑暗正顺着玻璃缝隙渗进来,如同无形的网将他困住。
向灺盯着他,喃喃自语:“原来是个假的孟惊。”
“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在做梦,梦见了你。”向灺挑起眉,眼底却翻涌着孟惊看不懂的情绪,“但感觉怎么不一样了……”
孟惊望向窗外,浓稠的黑暗如同实质,将一切吞噬。他突然意识到,这或许真是一场梦,但向灺说的分明是自己的词。可梦里为何会有如此真实的触感?桌椅的棱角,掌心的冷汗,还有……
他试探着伸手触碰向灺的手臂,温热的体温透过指尖传来。孟惊愣住了,在梦里怎么会有如此清晰的触觉?他分明能清楚控制自己的每一个动作!
向灺低头盯着那只手,眼中满是震惊与不解。就在这时,孟惊后背突然传来轻轻的触感……
“本场考试结束——”
广播的电流声骤然响起。孟惊猛地惊醒,发现收卷人正伸手要拿他的答题卡,而自己的答题卡上,一片刺目的空白。冷汗浸透后背,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周围等待收卷的同学,这才惊觉自己竟在考试时睡着了,还做了一场如此真实又诡异的梦!
随着监考老师一声“可以离场”,桌椅挪动的声响在考场炸开。他起身时膝盖无意识顶到桌腿,却浑然不觉,机械地随着人流往外走。走出教室的瞬间,走廊刺眼的日光让他眯起眼,瓷砖地面映出晃动的人影,熟悉的校园突然像被蒙上毛玻璃,变得无比陌生。
他低垂着头往前走,余光瞥见前方栏杆处站着个人影。那人垂眸盯着地面,喉结随着吞咽上下滚动,眉心拧出的褶皱像是困住了千万个未解之谜。冬日阳光斜斜掠过走廊,在他睫毛投下细碎的阴影,而那抹阴影突然随着他抬头的动作剧烈晃动——孟惊脚步一顿,撞进一双骤然亮起的眼睛里。
孟惊下意识加快脚步,想要避开那道灼热的视线,可越是靠近,心脏跳动得就越剧烈,仿佛身体比大脑更早感知到什么。
就在擦身而过的刹那,手腕突然被一股温热的力道扣住。孟惊浑身僵硬,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他缓缓抬头,茫然的外貌倒映在对方眼中。
记忆的碎片在脑海中疯狂翻涌,却始终拼凑不出眼前人的身份。喉间泛起一丝苦涩,他张了张嘴,最终只呼出一口白雾,在两人之间凝成一团虚幻的霜。而那股熟悉的触感,却让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你在躲什么?”向灺的声音裹着寒气,带着不容闪躲的压迫感。
孟惊僵在原地,喉结艰难地滚动。眼前人的眉眼与梦境里那个慌乱喘息的身影重叠,记忆如同被戳破的气泡,破碎的画面突然蜂拥而至——浓雾笼罩的教室、温热的体温、还有那句“原来是个假的孟惊”。他这才惊觉,自己竟像被抽走了一段灵魂,连方才的约定都忘得一干二净。
“你在想什么?”向灺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金属手链随着动作发出轻响。孟惊猛地回神,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攥紧了拳头,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形的红痕。
“没什么。”他猛地抽回被拉住的手腕,后退半步拉开距离,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荒诞的梦境甩开。羽绒服袖口滑落,露出半截苍白的皮肤,在冷风中泛起细密的鸡皮疙瘩。
向灺盯着他的背影,低声嘟囔:“怎么考完试,比之前还难沟通了。”他的目光扫过孟惊紧绷的肩膀,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像是在审视一件突然出现裂痕的珍贵物件。
孟惊垂眸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突然开口:“还去吗?”声音沙哑得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走啊,当然走。”向灺立刻应道,伸手拍了拍他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渗进来,“说好了要请你吃饭,难不成你怕我趁机跑路?”他刻意用调侃的语气打破僵局,却在转身时悄悄瞥了眼孟惊的侧脸,像是要从他的表情里找出蛛丝马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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