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水马龙的大街上，一片雪花落上少年发梢，刹那间，他如被施咒般僵在原地。双腿不听使唤，麻木感蔓延，他跌坐在地，即使情绪崩溃，只能任由眼泪慢慢地积满眼眶。等强撑着回到家，迎接他的不是父亲的安慰，而是晚归的责备。孟惊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
此刻，手心的刺痛将他惊醒，麻木感却挥之不去。他睁眼，发现自己趴在课桌，手背上压出衣纹，指尖泛着青紫。原来，一切不过是场梦。
孟惊抬眼扫过墙上的挂钟，离上课只剩不到十分钟。教室里，同学们或趴桌小憩，或盯着偷偷播放电影的白板，光影在墙面跳跃，让往常喧闹的六班多了几分诡秘的安静。班规明确禁止私自播放影像，除非有老师许可，而此刻的六班显然在违规边缘试探。
他撑着桌沿慢慢起身，打算去趟厕所。不巧，去卫生间的路正好要经过七班教室。孟惊目不斜视，刻意将视线锁在走廊尽头，可刚路过七班窗户，一股如芒在背的灼烫感骤然袭来。
他听见教室内传来细微的骚动，不用回头也知道，正有目光正透过玻璃，将他的身影钉在原地。寒意顺着后颈爬上来，孟惊攥紧衣服衣角，脚步不自觉地加快，运动鞋在瓷砖地面蹭出慌乱的声响。
返回教室时，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七班教室外的阳台边，少年穿着黑色外套和裤子，看起来单调却不失格调，人往那一站，不论从哪个角度都让人难移开眼，不是向灺是谁？
向灺的目光如实质般黏在身上，孟惊却依旧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刻意将视线投向远处冰封的山，脚步轻缓得好似在巷陌漫步。可掌心不知何时沁出薄汗，衣服布料被攥得发皱，心底两个声音正激烈交锋：打个招呼会不会太唐突？装作没看见又会不会显得失礼？这场无声的拉扯，随着每一步靠近愈发激烈。
最后他选择——视而不见。当脚步临近，孟惊若无其事地垂下眼睫，目光死死钉在地面交错的瓷砖缝上，任由蓬松的发顶对着身旁那人。就在与向灺擦肩而过的瞬间，心跳漏了半拍，突然有股力道扣住他的手肘。
“认识我是什么很丢脸的事吗？”向灺的声音裹着笑意压下来，尾音却藏着不易察觉的沉郁，“你总装不认识我干嘛？”他温热的掌心透过校服布料，烧得孟惊面颊发烫，走廊穿堂风卷起两人衣角，纠缠成暧昧的弧度。
向灺的指尖刚扣住孟惊手肘，少年便如惊弓之鸟般轻“嘶”出声，单薄的身子本能地往后缩。昨日手肘遭受的重创尚未消退，此刻向灺的拽动，像有钢针在骨缝间搅动。
孟惊抽手的动作太急，只听“啪嗒”一声，一个白色小药瓶从他校服口袋滑落。药瓶在地面骨碌碌打转，一路滚到向灺的鞋边，瓶内药片晃动的“沙沙”声，在寂静的走廊里炸开。他瞳孔猛地一缩，弯腰去捡的动作却比向灺慢了半拍，眼睁睁看着对方修长的手指已经捏住了药瓶，标签上“帕罗西汀”四个小字在光下刺得向灺眼眶发烫。
向灺脸上的不满瞬间瓦解，眉头蹙成锋利的弧度。他下意识跨前半步，黑色外套带起的风裹住孟惊发颤的手腕：“怎么回事？”深褐色的眼眸死死锁住对方苍白的脸色，瞥见少年袖口下若隐若现的青紫时，喉结重重滚动了一下。
孟惊伸手拿过药瓶，手臂上的青紫更加明显的暴露在向灺眼前，“昨天在巷子里摔了一跤。”他垂眸把药瓶塞回口袋，语气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仿佛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不过是不小心蹭到的颜料，他毫不在意。
“那药呢？”向灺语气低沉得像是阴天酝酿着一场暴雨。
孟惊喉结滚动两下，吐出几个轻飘飘的字：“活血化瘀的……”然后低下了头。
“呵！”向灺被他拙劣的谎言气笑了。他其实我早就觉得孟惊不对劲，只是他不敢想孟惊竟然患有抑郁症。转眼间，他的脸上不断地浮现出同情，“我知道这药的用处，你不用瞒着我。”他放轻的声音，像是怕惊飞檐下的雏鸟。
“……”孟惊心头一颤，像是秘密被揭开了般不安、慌乱、不知所措。
向灺凝视着孟惊紧绷的侧脸，目光里翻涌的情绪浓稠得化不开，曾经张扬的眉眼此刻盛满温柔。“别怕，”他伸手想触碰对方发顶，却在半空停住，“我会替你保密，一起把它治好，好吗？”
孟惊缓缓抬起头，撞进那双布满血丝的眸子。晨光斜斜穿过走廊，在向灺眼底晕开细碎的金芒，恍惚间，他竟从那片猩红与暖意交织的目光里，看见无数个深夜独自挣扎的自己身边站着一个他随时都能依靠的人。
喉头像被浸了盐水的棉团堵住，千言万语卡在舌尖。就在他挣扎着要开口时，刺耳的上课铃骤然撕裂空气。孟惊猛地别开脸，垂着脑袋转身就走，衣服下摆被风掀起又落下，很快消失在走廊。
向灺望着空荡荡的走廊，直到上课老师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才抬手揉了把额角，轻叹着往教室走去。风掠过阳台栏杆，卷起几片枯叶，落在他方才站立的位置，又被穿堂风卷着，追着孟惊消失的方向飘去。
回到教室，孟惊趴在桌上，课本摊开在面前，老师的声音却像隔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不清。他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桌角的木纹，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向灺那双看透一切的眼睛——最隐秘的心事被骤然揭开，像没来得及拉上的窗帘，将所有狼狈都晾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这些年他始终认真配合治疗，日子总算有了些平稳的模样。可父亲生病后，一切又变了。他像困在一叶扁舟上，每天在同一片海面上打转，望不见岸，也辨不清方向。孤独尚且能忍受，更磨人的是漫无边际的迷茫，和心底那片渐渐蔓延开的麻木，连风掠过船舷，都掀不起半分波澜。
他试着攥紧船桨，想往有光的方向划。可生活总在这时掀起巨浪，拍得他手臂发酸，船桨脱手坠入深海。一次次挣扎后，他终于松了手，任由小舟载着自己，漫无目的地漂向不知尽头的远方。
他从未对人提及自己的病，只盼着能慢慢找回一个“正常”的自己。可无论怎么努力，那道无形的墙总横在眼前——他早已习惯了与世界保持距离，那些疏远的时光像细密的蛛网，将他裹在中央。如今想拨开网走出去，才发现每一步都滞涩沉重，仿佛要在荆棘丛里硬生生开辟出一条路来。
后来他渐渐习惯了一个人的日子。有人靠近时，他先想到的从不是对方的意图，而是自己会不会再次被丢下。与其在患得患失中揣度相处的分寸，倒不如从一开始就筑起围墙——至少这样，心不会再被那忽远忽近的距离，反复拉扯得生疼。
可向灺是个例外。面对他的靠近，孟惊总觉得避无可避，甚至偶尔会下意识松了紧绷的弦，任由那道身影闯入视线。并非向灺有多不同，只是他身上那股执着的劲，像冬日里不熄的炭火，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这种孟惊自己从未拥有过的笃定，像根细针，轻轻刺破了他习惯的孤寂外壳。
有时在与向灺相处的过程中，他似乎忘记了自己还带着那层“患者”的标签。直到那个药瓶暴露在向灺的眼前，他才警醒过来。
可向灺又的确是特别的。那句“我会替你保密”像块安稳的石头，轻轻压住了他翻腾的心绪，而“一起治好它”几个字，更是带着不容忽视的重量，撞得他耳膜发颤。从来都是一个人对抗那些无形的阴影，突然有人站出来说要并肩同行，这感觉陌生又突兀，却又像寒冬里透进窗缝的一缕阳光，带着微末的暖意，让他紧绷的神经，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孟惊到底内心还是纠结的，他第一次不相信这个他躲不掉的人，就像他正被一个人拉着而他的脚下是万丈深渊，下一秒那人发现自己救不了，会不会就此放开手？
令他后怕的是：离别总发生得悄无声息，重逢却来得错不及防。失而复得，终究回不到从前。
向灺认真思考了好久，他不知道过去孟惊到底经历了什么才成这样，但往后他不想看见孟惊躲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独自挣扎。
中午放学铃刚响，向灺就攥着书包带往六班跑，教室后排的空位却刺得他眼睛发涩。他又拐去常去的小食界，伙计擦着桌子说没见过这个学生，玻璃门上的倒影里，他的眉头皱成了疙瘩。
下午每节下课，向灺都靠在七班门口的栏杆上，目光黏在六班门口。可孟惊像钉在了座位上，始终趴在桌上，卫衣帽子遮住半张脸，连肩膀都没动一下。放学铃一响，那抹身影就像融进阴影里，等向灺挤过走廊的人群冲过去，座位又空了，只有桌上摊开的练习册还留着点温度。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终于扯开沉寂，向灺几乎是从后门冲出去的。他在楼梯口看见了孟惊，对方正低着头往另一侧楼道走，连眼角余光都没往七班的方向扫。向灺刚要喊他，楼上涌下来的学生突然堵住了楼梯，喧闹声里，他只能看见孟惊攥着书包带的手，和那个头也不回的背影。
等他好不容易挤下楼，夜色已经漫过了教学楼的轮廓。向灺咬了咬牙，转身往那条藏着孟惊回家会经过的小巷，巷口的路灯忽明忽暗，拉长他焦急的影子，一路往前延伸。
向灺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散得很快，却始终没瞧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他却发现脚下阴暗处立着一个人影，忍不住皱起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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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病情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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