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直晌午,日头顶着脑门晒,但齐苍门内,大殿四周锦玉布置,一进屋,凉气卷着人身边,仿佛置身冰窑,身边还有侍女皆矗立左右手拿摇扇徐徐扇动着;中央,伎女们身子曼妙、动作轻盈的为高台之上的人舞动着--
一派歌舞升天景象,好不热闹。
殿外忽传一声,伎女们纷纷停下动作,左右顾视。
“大中午就玩这么花?”殿门大敞,那人便跨着大步走进来。
来人一身荣华富贵样,那件云袍恨不得全用金丝线勾勒;发鬓高高盘起,一张国字脸衬得更是看着精气神十足;手时不时捋一捋自己絮长的胡子;脚下走路外八,每一步都走得结实。
“哟……”高座之上,男子不禁笑了一声。
身边那位歌女因他的到来,动作僵在原地,男人便伸出舌头,顺着她的手指勾过女子本意要喂给他的葡萄。
郑勤锋本是在侧阁独修,竖起耳朵听大殿内莺歌缭绕,耐不住性子,干脆不修了。
他伸手,从桌案上直直拿起酒壶灌了一口,喝完了,随便往地上一甩,酒壶骨碌碌滚了几圈,里面仅剩的一点酒水顺着壶嘴流了出来。
男子眉头一皱,似是不满:“你知道那毯子我花……”
他话还没说完,郑勤锋就不屑的打断男子的话:“你就是小时穷惯了,齐苍……还买不起一块破毯子吗?”他发疯般,一脚踹翻了面前最近的桌案,大吼道:“都给我滚!”
伎女们低头,排成一溜儿倒退离去。
男子大概心知郑勤锋的毛病,身子一趄靠在座背上,满不在意的扣起自己的指甲。
僵持了好一会儿,男子烦躁的开口:“要干什么啊?”
“哼……”郑勤锋这才作罢,说:“又有不怕死的小徒跑去招惹那‘鬼姥’了。”
“不是……”还以为是什么天大的事,原来已经见怪不怪,男子无语,坐直身子:“就这?要死就让他们去呗,懒得管,山鬼姥吃完你记得找人去捡装备就行。”
闻言郑勤锋冷哼一声,似是觉得他的话有多可笑:“你知道来人是谁吗?”
“噗,好像是……李文师吧。”男子佯装回忆道,“嗯……强,正好那鬼姥缠了我们齐苍十几年、两代掌门,不如……就让他们去呗,于我们而言,又有何亏处?”
山下有他专门设的探眼,谁从此处过,他都会第一时间感知到。
李文师过时,他其实并没有感知到。李文师把自己气息掩秘的很好,而是他怀里的吴徽引,那只樱花妖,露出的气息。
他当时还在奇怪,一个法力平平的樱花妖,也敢去挑战千百年的山鬼姥吗?
仔仔细细的感受樱花妖,他身旁还有一股更强大、神秘的气息……
然后就是那群少年的莽撞,沉雪剑出,他便知道了。
“没有人可以逃过我的眼睛。”男子睁开眼,心情愉悦,他等着李文师被杀死,山鬼姥将他吃尽,沉雪剑……就归他了。
这样,他迟早会是天下第一人。
男子得意的勾起嘴角,痛快的饮下一杯酒。
郑勤锋哑然,他并不是觉得人被山鬼姥杀死,他会惋惜悲伤,而是千道门,他还是宗长,要真是死在自己地盘,人来问罪,自己甚至没有出手相助,那怎么解释。
男子看穿他的意图,一句话平复他:“堂堂一宗之长这么容易死,他们不应该为此感到丢人吗。”
“你少点多愁善感,我们只管渔翁得利罢了。”
复兴齐苍,他有的是办法。
宴会被搅,男子无心待在这里,甩袖离去。
郑勤锋看着离去男子的背影,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臭小子真给你惯的,才及笄装什么大人模样,给你能的,要不是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还是领养的,看我不弄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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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雾掩天,走至深处,甚至连身边景象都看不清了。
李文师再召出纸蝶,它似是比上次大了点,扑扇着翅膀,身体发着幽幽蓝光,前方才得以看清一点路。
大致还是如所想那般,周围光秃秃的不见青葱,脚下不是绿草地而是裸露出来的、干裂的黄土。
弥漫血腥气更不用多说,闻得让人头痛。
“仙君……”有声干哑但稚嫩的声音在喊着。
李文师回头,没有看见人。
“仙君,低头。”
那是一个极度矮小的少年,干柴似的四肢与躯干不符的顶着那颗饱满的头,眼珠突出、脸颊双侧凹陷、牙齿只有几颗,所以说话漏风,含糊不清。
看着很像山鬼姥的鬼童。
孩童深处他那残破的手指,指向山上:“阿娘让我传话,她在山上等你,你往西北方向一直走就可以了。”
话音刚落,他站立的那处地逐渐开裂,八指左右宽,那孩童就顺着那地缝向里爬。
两处坚硬的石壁,压迫他的头颅变形、破开,里面的脑子流出好大一截,头还是勉强着挤进去了;四肢躯干瘦得只有皮包骨头,很容易就钻了进去。
地缝合上,这个小插曲好像从没发生过一样。
这场面,吴徽引看得正想手舞足蹈大发演说一场,就被李文师摁住了抬起的手;他听从那孩童的话,就向着他所指的西北方向走去,纸蝶绕了一圈飞在李文师他们面前照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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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边,白重锦一行人也在不疾不徐地往上山路上走着。
欧阳月与白重锦打闹了一会儿,周围气氛不至于那么低沉,但黑死气压得四位少年内心还是有点烦躁;他们没有话题,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前方忽然亮起一团微光,呈橘红色--是火!四位少年一对视,便都了然,戒备的疾步走过去。
可这黑雾什么都遮去了,这团火,又为何遮蔽不了呢?也许是他们太着急、一路上几乎幽闭的压迫感让修为尚浅的少年们不适,一时间竟把这条忘记了。
没几步,那里的景象便清晰地呈现在眼前,一位穿着粗布烂衫的妇女,头发扭着摆到一边;面色蜡黄,她瘦小、虚弱又无助似的蜷缩在路边,手里捏了截灰白色棍状物的东西,整个人麻木、空洞,只有嘴里喋喋不休反复念叨着:“孩子呢,呜呜……”
一位妇女、手无寸铁的妇女,在这样险峻的环境,她一个人且明显需要帮助。涉世未深的少年们一见就放下八分防备,围在她的身边,关切的询问道:“您怎么样,发生什么事了?”
妇女抽噎着抬头,见这些少年,抖抖嗖嗖地将那白色棍子抱得更紧,她近乎疯魔了:“别来了,别来了!你放过我儿子吧!我们,我们不是故意打扰您的……求求您,求求……”
她手里拿的究竟是什么?欧阳月稍微凑近端详一阵,看出来了,不得了,她往后退了一步,拉拉身边离自己最近的戴幻:“那……那是骨头啊……”
戴幻回头,看了看欧阳月又看了眼那截白棍子,点头,肯定了欧阳月的答案。
“嗯。”
你“嗯”什么?!欧阳月眼睛瞪大看着戴幻,刚不是挺能跳的嘛,现在话怎么这么少了……
白重锦过去,他想拍拍妇女的背安慰她,但总觉得不礼貌,抬起的手又放下去,转而蹲在妇女身边,以一种平和缓慢的语调说:“那个,我们不是坏人。”
“呵呵……呵呵呵呵……”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妇女突然不哭了,那张苍白干瘪的脸硬生生向上推着笑,她说:“这个死山上,你们不是坏人鬼,还能是什么?呵呵呵呵呵……”
白重锦为此不恼,说:“我是花隐山的弟子--白重锦,”白重锦自报家门,为的就是平稳妇女内心疑虑,“早就得知这‘山鬼姥’害人不浅,今此我等才结伴而行,就是要将这邪祟就地正法!”
他表情坚定、语气顿挫有力,妇女不笑了,她只知道山鬼姥很强大,将她的孩子都残害了,而这少年说自己是什么地方的弟子,那就是修仙的,一定可以降妖除魔拿下那鬼姥吧!
妇女赶忙调整姿势,扑跪在地上手虔诚的搭在白重锦腿上,头哐哐往地面砸--好在是大多都是土,她的脑袋不至于破开口子。
“神仙啊,救救我儿呐!被鬼怪害死了!死了!只有一截骨头了--呜哇哇呜呜呜--我苦命的孩儿啊!”
她歇斯底里的哀嚎着,但黑死气笼罩着,否则整座山都会是她难听的哭声。
熊宝他们三人在一旁看得直愣愣的,不明白白重锦报个名字怎么就把她给说服了。
白重锦尬笑,忙不地将妇女扶起来:“您起来,慢慢说,我们肯定会帮的。”
作罢,妇女才缓慢起身,但她又站不稳,顺着边儿又溜了下去,浑身软趴趴地窝在墙边:“我跟我儿啊……就是不小心到这里来了……就是,就是……呜呜呜都怪我,都怪我……”似是说到伤心处,妇女边说边发狠给了自己几耳光。
少年们同时出手相拦,说:“诶诶,别打,错不在你,这谁又能想到呢!?”
“我们就是山下普通的老百姓,没事也不敢跑到这上面来啊;家里是彻底揭不开锅,我带着儿子上集市买只鸡,那走半路上那鸡跑走了,我们就追,追着追着不对劲……但是,诶!家里穷,那鸡多贵啊,儿子懂事、他明白,就自己偷偷山上来找,结果……”
妇女突然激动,直起身子,拉住白重锦的胳膊使劲晃:“她就在西北处,一直往西北处就可以到她的老巢!您一定要收了她!一定要--”而后又弯下腰,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团,捂脸叹息:“求求您了,一定一定要……呜呜,我的儿啊……”
白重锦后仰,看向欧阳月他们,戴幻使了个眼色,白重锦了然:“山上危险,您先顺着这路回去,我们一定会的!相信我们!”
“走!”白重锦站起来向前跑,拍一把周山他们的肩。
四人就毫无防备的将后背露出那妇女面前,她嫣然一笑,恢复自己初始动人的美貌。
仅仅一抬手,疾风略过,少年们逐一倒下。
她的语调依旧懒洋洋的,自言自语:“还好这黑气重,要不就让你们看到我没有影子了~”
“嗯……”她翻过少年们的身体,打量着他们的脸,被他们所有的少年气打动:“真好看呐,我儿子现在估计也这么大了吧……帅气的宝贝……嘻嘻。”
“走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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