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哪?”
小鬼坐在凳子上用手撑着趴在她旁边,被她突然这么一问,莫名慌了神。
“你……你找它干嘛,你找不到它的。”
阮槐霜挑了挑眉,用带着威胁的目光看过去,那湛蓝的瞳孔像大海之上的冰川,渗出冰粒子来,看的人心发慌,偏生她又生的是柔和面庞,这一恼就像是发生了天大的事一般。
“她在哪?”
阮槐霜又好脾气地重复了一遍,小鬼却撇撇嘴,黑漆漆的眼睛里透着委屈。
“它让我回来找你的,那个地方你又去不了,你怎么找得到它嘛。”
阮槐霜诧异。
“母亲不在本市吗?”
小鬼神色一怔,这才知道自己误会了,缓道。
“在……在啊。”
阮槐霜推出来一张纸,白纸上放了一支笔,暖心问。
“会写字吗?把地址写下来。”
小鬼确实不会写字,他死的时候年纪尚小,死后也没个人管,没个人教的。
不过儿时同阮槐霜待在一块,多多少少认得几个字形,他担心阮槐霜认不出来,还专门画了一张图,把那些有辩识性的标志物都画出来。
于是阮槐霜就找了个空闲的日子,照着纸上的地址找过去。
这是一个漂亮的花店,店面修缮采用的是较为古典的英伦风,看上去陈旧而有年代感,一些不起眼的角落里,又保留了主人的一些小设计。
足以看出,店主十分热爱生活。也好,似乎脱离了她之后,所有人的生活都在变好,好像这个世界在抗拒自己一样。
门口挂着一个开始营业的木牌,阮槐霜推门进去,门上的铃铛跟着响起来,店中的花香扑面,各种不同的清香混在一块,竟有种相得益彰的感觉。
店家听到声响从里面的房间里走出来,甫一见到她,步子便在几步之外停住。
女人讶异,神色错愕。
“槐霜?”
阮槐霜见她眼中盈满热泪,心里也难受得紧,她特意看了一眼女人的手指,并没有寻到佩戴戒指的痕迹,所以她应该还能称她一声。
“妈妈。”
女人几步走过来,用双臂环住她,拥抱的力道很紧,像是要补全这缺席了六年的爱。
“长高了,变好看了。”
女人伸手将阮槐霜落下来的泪珠拭去,上上下下看着她,想碰碰她,却又在咫尺的距离收回手,最后搓了搓手指笑着把自己的眼泪抹干净。
“过的……还好吗?”
这话问出来女人便不自觉地紧张起来,双手紧紧捏着衣角,不敢抬头看阮槐霜。
因为料想不会,阮槐霜很瘦,瘦的病态,很白,是苍白。可或许一个为了宽心的谎言,能让她对自己当年的抛弃行为心安。
阮槐霜只是低了低头,没说话,她心中并不怪罪女人,只是这事她实在是不想再聊下去了,她不想回答,也不想为了这件事撒谎。
只是岔开话题问。
“您现在过的宽裕吗?”
实话说,这行当本就不是什么好经营的,又开在这样的地段,顶多是能自给自足罢了,如何能负担得起每月十万的支出。
“还好,店里老主顾多,我又是一个人也要不了那么多钱。”
听了这话,阮槐霜心中便是有数了。眸子眯了眯,心中暗想:如此大数目的进账,若不是母亲每月汇过来的抚养费,莫不是父亲背地里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赚来的不义之财?
阮槐霜借着事由走出店外,女人还站在门槛前远远望着她。
阮槐霜不知道女人是怎么想的,总之她自己的心里很乱,可她心知怨不得,她的生活一摊烂泥,母亲的存在曾经是她唯一的铜墙铁壁,只是现在变成了自己。
而她也很自私地将筹码加在了另一个人身上,畸形的心脏早在漫无止境的恶意里湮灭破碎,她寄希望于一只来路不明的鬼,因为她直觉认为这似乎比血缘之亲更为可信。
她低低叹了口气,没什么迟疑,转身对上女人眷恋不舍却又避她不及的目光。
心脏被密密麻麻地扎了无数根针,女人迟疑的眼神给予了第二次的遗弃。
阮槐霜习惯了。
习惯是个很可怕的事情,但阮槐霜很善良,她从不吝啬自己的祝福。
“祝你幸福。”
上学,回家。两点一线的生活因为霸凌者的新点子而扭曲变化。
她的样貌十分显眼,又从不做遮挡,于是马上就在街头被当成目标拦了下来。阮槐霜逆来顺受惯了,本觉得没什么。却在那个为首的男生开始解裤带的时候慌了神。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的清白是它的,不能给。
她拼了命的挣扎,在推搡之中抵不过男人的力气,眼看着衣服就要被扒开,身后巷子口的光被一道身影掩去大半。
女人嘴里叼了一只烟,凤眼狭长,微微眯着,撸起的袖子下隐约可见的肌肉线条都透露出一股危险的气息。
阮槐霜用力把眼泪眨下来,在一片水雾中看清了女人的长相。
“滚。”
小混混面面相觑,弓着腰小心翼翼地试探。
“姐,这我们是收了钱的,回去也不好交代啊。”
穿着机车服的女人冷冷地瞥他一眼,浑不在意。
“那就还回去。”
小混混吃瘪,恼也不敢恼,灰溜溜的带着人退出去。巷子里留下惊魂未定的阮槐霜和俯视着她的女人。
阮槐霜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大口喘着气,从口袋里拿出又一面碎掉的镜子,一无所获。
“起得来吗?”
阮槐霜坐起身,深呼吸几口。
“为什么要帮我呢?”
“凑巧。”
阮槐霜艰难地滚了滚喉咙,摇头。
“我认得你,也见过你很多次,别骗我。”
女人错愕,正猜测她的认得是哪一种认得。
“你一直跟着我,从初中开始。”
女人蹙眉,偏过头去。
“别再问了,我也不知道。”
她也分不清自己在想什么,更不想面对。
阮槐霜就真的没有再问,只是自己在角落里把自己收拾好,起身离开。
“谢谢。”
图书馆一般不怎么开放,特别针对高三学生,因为图书馆里的杂书很多,什么奇奇怪怪的小说都有,大多是一些清闲的低年级学生在这里打发时间。
阮槐霜不想惹麻烦,找了个监控盲区极其不熟练地翻窗进去。
依照小鬼说的,她便循着鬼怪气息最重的地方去,果然见着一架子的灵异小说,有三两个鬼影捧着一本书倚靠在书柜边上,对阮槐霜的到来毫无反应。
这一架子上倒是有一本看着阴气特别重,黑压压糊成一团,有几个未成形的鬼魂在上边上蹿下跳。阮槐霜强压着不适感伸手从架子上取下,身边的那个鬼却像见了黑白无常似的嗖的一下跑了个没影。
阮槐霜能感觉到上面的阴气极重,似乎连寻常鬼怪都无力招架,更别说她一个正常人了。
人鬼本就并非同源,人在世之时由世间阳气构成,阳气在遇见鬼怪时会有所消弭,但只要能够及时得到补充,却又并非什么大事。
除非是见了专门吸食阳气的鬼,阳气消耗太多可能就会出现重大的疾病。
在人死亡的那一刻,身上的阳气溢散,若是心有不甘,或是夙愿未成,这一份执念便会汇聚成一股阴气,继而构筑魂体,以人间三魂七魄里的一缕神魂为基,作为立身人世的凭依。
而天生有通灵眼的人,三魂七魄是残缺的,这样的人通常而言会有一个专为自己而来的鬼魂存在,至于是否让其出现,是否为己所用,都要看本人的意愿。
阮槐霜克制着身体里的异样,两股气息在体内碰撞,力量被吸出来,不论是哪一股都带着想要将她撕碎的念头一般。
这书的书名竟是一串奇怪的古文,能看出些字形,却辩识不得。所幸里面的文字是已经被翻译过来了的白话文,她翻看了目录,大概找了地方,沿着题头读下去。
找到鬼怪消失的那一面,她提起注意力来,聚精会神,逐字逐句地读。
视线扫过的地方让她停驻许久,她难以置信的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那双瞳孔里竟满是惊惧,慢慢的涌上悲戚,她戚戚然地起身,突然发了疯似的揪住了躲在一旁的一只鬼。
那鬼先是震惊她能够看到自己,而后吃疼地推开她,撇开她根本没有收着力道的抓握。
“你……”
它抬眼,瞧见那瘦高的女孩漂亮的眼睛里透着实在难以忽视的红血丝。
“你告诉我,鬼怪的魂体消散是不是意味着将要转世重生。”
阮槐霜的声音喑哑,哽咽的喉咙中字节断音一般拼凑而出。
鬼心中有些愠怒,但见她哭的这般梨花带雨的样子,不免心生怜悯。
“是。”
这其实是常识,但总要有最后一根稻草压下来的。
“那……”
女孩的手开始战栗,跌坐在地上,连骨头架子都碎在了一块,她的发丝凌乱,心脏的搏动,平静的不自然。
“有什么办法能找到它吗?”
即是转世,自然要喝那孟婆汤,忘却凡尘事,怎会有可寻之法。
内心的狂风暴雨骤歇,她为自己的存在感到无力,虽然很自私,但是她就是为了它才活着的,在一片荒漠中寻到的不是绿洲,是海市蜃楼。
如今既无法相见,那为何当初又要许下诺言?
那只鬼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开了,回过神时周遭一片寂静,似乎窗外传来虫鸣和树叶飘落的沙沙声。
她呆愣着,再一次有了轻生的念头。小刀片她没有随身带着,可地上那一堆被撞碎了的镜片能够替代其效果。
一切好像都是无知无觉的,象征着生命里的血液从纤细的手腕上汩汩流出,以她为中心的一个范围圈里震了震,一本更为厚重的书从最上方摔下来,书页摊开,上边是一个奇异诡谲的图案。
不属于尘世的交谈声传过来。
“或许需要她主动来找你。”
“哪一次不是她主动?”
“每一次。”
浸过寒霜的目光上抬,问询回答。
“给她一点提示吧。”
以血为媒,以生为契,应召而来,死生不离。
因为在她十八岁那年,才是你真正的降临之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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