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快要结束的时候，阮槐霜戳了戳旁边趴在桌上休息的阮年年。见“她”没有动作，她就缓慢的用手指沿着面部的轮廓画了一圈，最后停在她最喜欢的薄唇之上。
红瞳的色泽艳丽，像有一朵鲜红的玫瑰将身上的尖刺焚烧，呈上最无害的那一片花瓣。“她”睁眼制住了阮槐霜放肆的动作。
而阮槐霜凑近“她”，将温热的呼吸喷吐在咫尺距离的空间里。
“这里只有我能看到你，摸到你，对不对？”
“现在是。”
阮年年同志十分中肯严肃的回答。
阮槐霜将唇瓣印在“她”的侧脸，柔声邀请。
“那你要跟我回家吗？”
阮槐霜回家的那条路连灯光都不是很明朗，昏黄的路灯罩子上盘旋飞着成群的飞虫，轻盈的翅膀煽动，扑得那灯泡都忽明忽灭地闪。
纵然“她”有这些记忆，但真正踏在这条路上的时候，总归会有不同的感受，更何况，这次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
“她”跟在阮槐霜一步之后，忽然问了一句。
“我也想要一个手机。”
“她和我只是朋友。”
“我知道。”
手机这事过不去了，阮槐霜没想到另一个自己居然有点小气。
但她心情莫名雀跃起来。
是的，有人在乎她，即使是她自己。可阮年年不是阮槐霜，她们不一样。
一路上也没再说话，都各自品味着独处的奇妙氛围。
阮槐霜带着“她”站在门前，门里面没一盏灯在亮，门外鞋架上堆放着的鞋子也不见了踪迹。
阮槐霜习以为常，开了门就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房门在身后吱呀乱响，发出沉重腐朽的脆声。
她将房门掩上，伸手把椅子拖过来，示意“她”坐下，自己则是在床底下取出一个纸箱翻找。
她现在用的这个手机是父亲喝醉酒摔坏的那一个，她自己尝试捣鼓了几下竟然出乎意料地修好了，于是便将先前用着的那个老人机搁置了。
箱底的老人机蒙了一层薄灰，她用干净的布细细擦拭干净，插上手机卡便递给阮年年。
阮年年接过后熟练的开了机，循着记忆输入了一串号码，然后按下拨通键，几乎是同时，阮槐霜口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
她将听筒立在耳边，笑看着只隔了一米不到的那个人。
“喂，你好。”
一边是听筒里传来的三两回声，一边是近在咫尺的说话声。
某个小气鬼好像忽然也没那么在意之前那件事了，阮槐霜和陈舒说话的时候胸口会有沉沉的压抑感，可此时此刻却没有。
甚至于讲，她很喜欢。
“这里面的声音和你的不一样。”
小气鬼有点高兴，连眉角都扬了扬。
“那你就听着我说话吧。”
这句话阮槐霜是挂断了电话，贴着“她”的耳朵说的，温热的气息在耳畔缠绕盘旋，本就刺激敏感的位置汗毛倒竖，身体敲响了预示危机的警钟。
可阮年年的耳朵连红都没有红一下，“她”没有心脏，听不见寻常人的过速声，面上也看不出什么波澜。
可“她”蜷了蜷手指，身后的门就被一阵不知来处的风吹上了，被拆掉锁头的门发出了一声不属于它本身的脆响。
望着那副要将她拆吃入腹的神情，阮槐霜飞快的眨了眨眼，长睫俏皮地上下扫了扫，面上惹了红晕。
“我明天要出门。”
象征性抵抗了一下。
她睁大了那双不用多加修饰，就已经干净得如璀璨星空一样的眼睛，委婉表达自己的诉求。
阮年年靠近她，动作熟练地轻轻敲了敲她的助听器，抚摸她下颌的线条。
就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就惹得她浑身燥热。
阮槐霜克制不住的耳热，不同于对面那只看上去毫无波澜的鬼，这样的差距实在不公平。
“你脸不红心不跳的。”
阮槐霜瘪了瘪嘴，不满的将“她”推开，自己耷拉着拖鞋，走到门口停了片刻，方才被紧锁的门就十分听话地打开了，于是她一步一绊地往浴室的方向走去。
房间中归于沉寂，锁不紧的门外传进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她们之间到底算什么呢？水流淅淅沥沥落在身上，浴室里雾气蒸腾。阮槐霜依赖“她”，毫不夸张的讲，如果对方消失了，或者是抛弃了她，她可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这个世界很没意思，这十八年自己好像都是为了对方的到来而渡过的。
这样不好，但阮槐霜实在没办法，她还是没办法忘记那些痛苦的回忆。过街老鼠一般的经历，人人喊打的过去，这样的她一无是处，什么也不想要，什么也不去追求，得不到也抓不住。
阮年年眸光晦涩，朝着门口的方向探了探，大概知道了阮槐霜所在的位置，而后沉下来，扫视着房间里的陈设。
她们的记忆共享，所以“她”对这个房间的每一处陈设都十分熟悉。
“她”将桌上的镜子取下，这是一面铜镜，阮槐霜本人似乎并没有有关这面铜镜的记忆，只是隐约觉得这面镜子或许并不普通，“她”透过不太平整的镜面看着里面自己的倒影，不出意外是空虚一片，毕竟“她”是鬼嘛。
“她”又将铜镜放回原处，从抽屉里拿出来几张打印的A4纸，看着上面的进账汇入，伸出一根手指寻找源头，却在中介交接的位置为一股奇妙的力量阻挡。
“她”收了威压，于是周围便有鬼怪显形。
“您找我们有事吗？”
停驻此处的鬼怪十分惧怕“她”，半分不敢靠近，先前“她”来到这里上下打点，平日里这些鬼怪就再没有出现过了。
“去帮我找找这术法的源头。”
“她”指尖上停驻的这一缕青烟，一看便是人间那些所谓的通灵人士的手笔，可那缕被攫取下来的青烟虽然被削弱了几分，颜色瞧着仍旧十分浓郁，说明施术者法力高强。
被使唤的鬼怪便不太情愿了。
阮年年感受到它的退缩，侧过身子睨了它一眼，血眸有了凶光，“她”冷声道。
“我是让你去查探，没让你去杀人，你怕什么。”
阮槐霜走进来的时候被疯狂逃窜的鬼影吓了一跳，罪魁祸首正好好的躺在床上，用那床并不太大的被子将自己掖得严严实实。
阮槐霜的身上还带着一丝水汽，垂下来的长发湿湿的留了部分搭在肩膀上，沾湿了那一片的睡衣，隐约可见性感的锁骨线条。
“你又把它们赶走了？”
“当然，这是我们家。”
阮年年扬了扬头发，将身子往里面挪了一点。
她注意到“她”的视线，浅笑盈盈。分不清是“我们”还是“家”带给她的愉悦。总之，是她从未感受过的。
“那你愿意帮我吹头发吗？”
现在的天气有点冷，阮槐霜（？）就用自己的黑气围了一个小炉子，她坐在床上，把两条细长白皙的腿垂下来，任阮槐霜靠在上边，然后开启了吹风机的开关。
热风将青丝吹拂，带着湿润，时不时打在大腿敏感的位置上，“她”用手轻轻抓起一部分，随着吹风机晃动的频率一起一落，阮槐霜在前面靠着，轻轻的哼着一首摇篮曲。
“她”并不理解人类为何会喜欢这样的嘈杂的声音。
只知道这首歌是阮槐霜孩提时期的美好记忆，是那段美好回忆中唯一留存下来的证明。
阮槐霜的生母在哄睡时喜欢哼唱这首歌。凭着不太清晰的记忆，她找到了原曲，听了一遍又一遍，如今也能学个七八分像了。然后她就唱给自己听，自己哄自己。
阮槐霜唱歌的声音很好听，带着她本人忧郁的气质，还有她的柔和。
将歌词娓娓道来，叙述着童话一般的美好故事，阮年年手上动作慢了一会，也开始跟着她唱。一曲唱完的时候头发也吹得差不多了。
“明天你们见面，可以带我去吗？”
高三难得放一次假，于是阮槐霜就和陈舒约在了明天见面，陈舒就是那个和阮槐霜通过电话的女孩子。
“你是有想去的地方吗？”
阮槐霜好奇，忍着笑暗戳戳地问。
阮年年自然洞悉她的小心思，不忍戳破，甚至纵容。
“我想跟着你。”
“好。”
两人约在一个猫咖。
阮槐霜进门的时候就看到陈舒手上捏着一根猫条，望着那一只只毛茸茸的生物，露出一个宠溺的笑意。
两个人的相识也和猫有着不浅的渊源，不知陈舒选择这个地方，是否也是出于这个想法。
她对少女的印象还停留在初中那个不太高的小个子上，如今已经过了三四年的时间，陈舒已经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美人，她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笑起来的时候盈着一汪清潭，包容了对方的一切。
“阮阮。”
陈舒站起身，拍掉了身上落着的猫毛，站在离她一步之外看着她。
“你瘦了好多，也长高了好多。”
阮年年在一边看着，总觉得对方的眼神不太对，于是紧蹙着眉，不过她跟在阮槐霜身后，陈舒也并没有通灵的能力，自然没人注意到。
“这次回来是有什么事吗？”
陈舒的双唇张了张，眼神躲闪。
“我……我可能不会再回来了，就想着回来和你道个别。”
看她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还有话没说完。正当陈舒又要开口，她身后忽然有一只厉鬼乍然出现。
阮年年眼疾手快，用气息威压将厉鬼震出几米开外。
“当年的事，你不想知道真相吗？为什么你从来都没问过，你不想知道为什么我一声不吭地就离开了吗？”
阮槐霜自然也看到了那只厉鬼，一对秀眉皱起来，出声制止。
“你不告诉我自然有你的苦衷，你不必非要告诉我。尤其是，对你本人有生命威胁的话。”
这时候阮年年走上前，悄声对阮槐霜说。
“她已经下定决心要开口，如果你相信我，就让她说。”
此时周围已经建起了一道屏障，阮年年正对着陈舒施法。
“这几年受人威胁不能把真相告诉你，可我良心不安，所以才逃去了国外。”
“其实……离开那天，我撞见了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他在和我们学校的小混混交涉。我在后面听了很久，才知道欺负你，霸凌你的那些人起初都是这个男人雇来的。但是那个男人很敏锐他发现了我，他说他只是个下属，威胁我，说他不希望有半分风声传出去。”
“后来我每一次想开口，就会感觉到喉咙像被人扼住了一样难以呼吸。连在电话里也不行。”
陈舒说着用手抵在喉咙上，似乎还有种难以压制的异物感，但实际上那只是个简单的术法，此时已经被阮年年解开了。
说到底，校园霸凌是一场未成年人的狂欢游戏。一开始只需要有一个人，然后这样的行为被默许，最后形成无可挽回的局势。
所以有罪的是受害者吗，软弱善良是原罪吗？阮槐霜无法断定，软弱确实是错，所以她也无比厌恶怯懦的自己。
但更令阮槐霜本人在意的是。
背后这个人又是出于怎样的目的，去引导这一场霸凌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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