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周围侍奉的宫女太监都吓坏了，有个宫女甚至尖叫起来。
王岳倒是冷静，立刻传召寝殿门口的侍卫，把谢霁宣拉开，又命宫仆把太医找来，然后用自己的衣衫捂住皇帝受伤流血的脖子。
而谢霁宣来不及咬死他，那样的不甘心都写在脸上，真是刻骨铭心的仇恨，全然不顾侍卫的桎梏，一心一意冲过来杀死他。
宋晚星的心跳快到像在擂鼓，在胸腔里咚咚狂跳，尽管表面上镇定如常，心里对此人却有了初步评价：疯子。
满门忠良，却举家获罪，亲眼见着父母惨死，也很难不疯。
果然穿过来就是死局。
将来不是谢霁宣死于他手下，就是谢霁宣杀了他。
原著里，谢霁宣怎么活下来的？
现在的剧情节点是，暴君一时兴起，就想看看这位长安恨嫁榜第一名，落魄了是个什么样，就命人把他押进宫里戏弄。
简单点说，狗皇帝幸灾乐祸。
他还特意下了命令，要那些酷吏拿捏着点，既能让人痛苦，又不会要了他的性命，使他活着受罪，偏不给他个痛快。
简直…没拿人当人。
嗣后，狗皇帝让侍卫把谢霁宣送回牢里，谢霁宣与营救他的人串通，逃出生天，然后走剧情，揭竿而起，造了王朝的反。
宋晚星平躺在床上，眼珠斜斜地转向帘幕外，那双血红的充满了仇恨的眼睛，让人想忘都忘不掉。
……关我屁事，他心想，默默地收回视线。
王岳一边按着皇帝的喉咙止血，一边疾言厉色地吩咐侍卫：“还不拖下去！关回牢里，别让他跑了！叫太医过来，立刻！”
寝殿中兵荒马乱，手笨脚笨的宫仆撞翻了大白云铜炉，引得王岳一顿呵斥。
那宫仆闯了大祸，心知暴君以杀人为乐，稍有不慎便掉脑袋，立刻扑上来哭嚷求饶。
哭得宋晚星脑瓜子里嗡嗡作响，头疼得厉害。
他果然继承了暴君孱弱的身体，手脚乏力，因为失血缺氧，眼前发黑。
系统已经在尖叫了，发出尖锐爆鸣：哪有人一穿过来就死啊啊啊啊啊啊啊——————
年少的宫仆哭个没完没了，王岳一脚踹倒他，他爬上来接着哭。显然是刚入职的系统因为搞砸了它的第一项工作，正在狂风暴雨般尖叫。
太医总算来了。
宋晚星快感受不到自己的呼吸了，系统和宫仆的二重唱，比脖子上的伤更加要他性命。
生命在流逝。
姓谢的力大无穷，大概率把颈动脉咬破了。也是，这样杀人如砍瓜切菜的将军，自然明白哪里是人的弱点，一击毙命，并不困难。
更何况，是他自己把喉咙送上去的。
“关机！”小黄球终于找到了解决办法：“马上关机，重启！重启！重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宋晚星闭上眼睛，意识骤然沉入漆黑。
他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些往事，也许是不久前，毕竟这十年，他都活在那些往事里，而往事，历久弥新。
仇恨的目光，冷漠的眼神，谢霁宣，还有他那些冷眼旁观的亲朋好友，嫉恨、仇视…在他年少时，就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所以，那样的眼神并不能伤到他，因为在更久以前，他就已经看惯了。
人活着，最要紧的四个字，关他屁事。
再次掀开眼帘，已经是深夜了。
王岳坐在旁边的布墩上，凑近大白云铜炉暖手。
寝殿内安安静静，只有鎏金八角古架上的蜡烛毕波燃烧，蜡油如同眼泪滑落，很多支蜡烛照彻，室内灯火通明。
暴君的心肝坏得发黑，他本人却相当怕黑，一到晚上就要燃上百支蜡烛，把屋子里照得跟白天一样。
浪费可耻。
宋晚星张了张嘴，想让他们把蜡烛吹灭，喉咙里只能传出嘶哑的音节：“不点灯。”
王岳循声回头，其他的宫仆和宫女都不敢动作，连呼吸都极其轻微，见到掌事的上前应声，便都不言语，安安静静装空气。
“陛下，”王岳还是那张古井无波的脸，没有担忧、没有焦虑，甚至连厌烦和鄙夷都没有了，像个按照程序办事的机器人，例行询问，“醒了？”
宋晚星觉得不太舒服，卧得太久，身上还盖着厚厚的被褥，捂住了一身闷汗，他撑着床板，慢吞吞地坐起来。
王岳帮他立起靠枕，让宫女端来温热的汤药，递给宋晚星：“陛下，是太医院开的药，疗伤。”
“……”脖子上缠了东西。
宋晚星伸手，摸向喉咙，果然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纱布。
他靠着枕头，端起冰瓷翡翠小碗，人有点麻木，果然没能穿回去。
药臭得令人不适，宋晚星扭头，被药臭刺激到直犯恶心。
“良药苦口。”王岳可有可无地劝了一句。
宋晚星垂低眼帘，盯着精致小碗里的汤药，忍了又忍，终于端起碗来，一饮而尽。
真是苦。
王岳把空碗交给小太监，俯身道：“陛下，太后娘娘请您醒了，再去她那里拜会。”
太后…宋晚星悚然一惊。
太后姓章，出身于颍川章氏，颇受先帝宠爱，立为贵妃，可惜膝下无子，先帝就把先皇后的儿子交给她抚养，也就是狗皇帝的原身宋淮。
先皇后走得早，章贵妃养了皇室嫡长子，地位自不消说，手段更是狠辣，原身宋淮八岁登基，章贵妃成了章太后，垂帘听政，堪比晋朝贾后。
宋淮是害怕她的，宋晚星在瞬间就感受到这种情绪，王岳提起太后二字时，他的激灵与寒颤，几乎是这具躯体的生理本能。
就连差点丧命，章太后都没有来看望这个皇帝儿子，而是叫皇帝醒了就去见她，可见她大权独揽，专横独行。
“知道了。”宋晚星借原身记忆，在脑内迅速理了理宫中势力，这宫里，连侍卫都是章太后眼线，此人忤逆不得。
他迅速判断清楚形势，寻思自己能动了，就坐起身：“更衣，拜见母后。”
王岳一板一眼地提醒：“陛下，可要等明日天亮了再去？”
天亮再去？章太后就要惦记他不诚心了。
从原著资料分析，这女人相当多疑，但凡少了那么一丁点殷勤，就会引她怀疑。
原身对她相当殷勤，唯命是从。
“现在吧，我醒了，自该去见见母后。”宋晚星拂开帘幕，随口问：“白天那哭嚷的小太监呢？”
王岳跪下来，为他穿鞋，宫女们捧着常服和大氅，次第上前。
“回陛下的话，已经杖毙了。”王岳轻描淡写。
宫女们个个噤若寒蝉。
宋晚星微怔：“死了？”
“死了。”王岳说。
他并没有觉出任何不妥，因为这就是暴君的脾性，但凡犯了错处，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都会引得他大发雷霆，然后杖杀了事。
历来侍奉的宫女太监，最怕被安排进紫宸殿，因为伺候皇帝，就意味着随时可能丧命。
这宫里的奴婢，暴君一时兴起，就杀了不少。
这规矩得改，哪有一言不合就杀人的，视人命如草芥，简直逆天。
“以后，没有我的吩咐，”宋晚星强调，“不准随意杀人。”
这下王岳才愣住，他本在替皇帝穿鞋，抬了头望向他，半晌，笑了一笑，低头继续绑鞋带：“奴婢们记着了。”
王岳扶着皇帝站起身，左右宫女蜂拥上前，伺候他更衣束发。
这一过程就耗费了半个时辰。
去见章太后，就得这么多规矩，繁文缛节，以示尊重。
最后王岳把大氅披在他身上，替他系了身前的带子，把受了伤的脖子护得严严实实，手持拂尘恭请：“陛下，车架就在宫外候着。”
第一次当皇帝，还不太习惯。
宋晚星想让他先走，猛地想起皇帝得走在前头，于是和王岳僵持了三秒，迈开步子，太监们打开宫门，宋晚星迎着寒风走出去。
深夜的冷风穿透了衣袍，直刺进骨髓里，长安正在下雪，果然很冷。
雪花落到脸上，在温热的皮肤间融化，宋晚星紧了紧兜帽，步履匆匆。
抬轿的侍卫拉开轿帘，王岳扶着皇帝进去，他自己在外边跟随。
宋晚星看他穿得单薄，多嘴问了句：“不多带件衣裳？”
这样的提问显然不符合暴君一贯的心性，王岳拧了下眉毛，摆手道：“回陛下，臣不冷。”
宋晚星看他脸色，就知道自己的举动太不寻常了，不像原来的暴君，他立刻止住嘴，不再多舌，默默钻进轿子里，免得引人怀疑。
这些人，都希望他当个蠢皇帝，嗜杀也好，残暴也罢，只要不争权力，就是这帮人眼中的最佳傀儡。
世家如是，太后亦如是，这宫中的眼线，也是对他的监视。
宋晚星坐在轿子里，抱着怀里的暖手炉，轻轻叹气。
来都来了。
那…就搅他个天翻地覆。
载着皇帝的轿子行进在漫长的宫道上。
今夜无月，星子闪烁，洒下一地细碎星光，雪地里留下了众人的脚印，一串串地蔓延着。
王岳在轿外道：“陛下，明日又是大雪。”
“…嗯。”宋晚星随口应了声，他想起似的问：“谢家那个胆大欺君的小将军呢？”
欺君？王岳挑起眉毛，只是欺君，难道不应该是刑罚更重的谋逆之罪？
到底没有说出这份怀疑，王岳抱着拂尘，两手笼进袖中取暖，说话时，嘴里呼出白雾，低声回答：“送回牢里了，他活不过这个冬天。”
“……”宋晚星笑了下，轿外的人看不见，皇帝的眼神愈发幽微。
“朕觉着，他那模样，倒有几分讨喜。”
王岳知道皇帝好色，且晋朝速来不忌男风，有些文人雅士还以豢养娈童为乐，而且那位谢小将军，是出了名的英俊风流。
狗皇帝打他心思，并不奇怪。
“陛下，他到底是个反贼。”王岳暗示，对这样危险的人起色心，未免有些不知好歹了。
“嗯…”皇帝意味深长：“所以更有意思了。”
王岳不再搭话，只是隐隐感到哪里不太对劲。
轿子抵达慈安宫门前，剩下的路，就得皇帝自己走着去了。
王岳掌灯，扶他下轿。
“明天，”皇帝似乎起了色心，“把他洗干净，送朕的寝宫来。”
说罢，也不等王岳回话，径直穿过宫门，去了养荣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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