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章太后今年三十有六,正当壮年。
先帝走时,她才二十四,扶着彼时八岁的太子当上皇帝,然后垂帘听政,大权在握。
慈安宫中养了不少男宠,雅称面首,都是陪章太后取乐的。
皇帝刚到养荣殿门前,便有年轻的面首出来,油头粉面,乔装打扮,娇滴滴的比女人还漂亮。
“……”宋晚星一阵恶寒,赶忙侧身让开。
那面首眼尖,发现是生性残暴的狗皇帝,饶是太后护着,也害怕得很,同样往旁边一让,两人面面相觑。
王岳皱紧眉头,上前道:“何故挡了陛下的路,快走吧,顾大人。”
大人?宋晚星愣怔,还是个当官的?
拜狗皇帝政事荒废所赐,原身就没正经上过几天班,连朝堂上有哪些大臣都认不完,所以现在,宋晚星对这位兼职面首的顾大人毫无印象。
但他想起了自己的人设是皇帝,皇帝不应该给臣子让道。
他低沉地呼了口气,寒风涌入肺腑,喉咙又干又痛。
宋晚星斜乜了眼顾大人,抬脚跨过高高的门槛。
养荣殿中灯火通明,这里的大白云铜炉比紫宸殿中还布置的多,香是檀香,不浓烈,在鼻息间若有似无地萦绕。
屋内装饰繁多,奇珍异宝琳琅满目,云锦凤凰屏风,一整块血翡翠石雕凿的小山,精致珠宝盘绕的博古架。
宋晚星看不过来,只觉得奢侈又豪华。
“……”看来皇室的人,没少收刮民脂民膏。
王岳上前通报:“太后,陛下到了。”
屏风后传来章太后威严的声音:“过来吧。”
宋晚星深呼吸,王岳替他摘下大氅,比在紫宸殿中恭敬拘谨得多,伏低了腰身,恭请皇帝陛下面见太后娘娘。
章太后无疑是很漂亮的女人,十八岁时容色倾城,被年近五十的先帝选入宫中,全然不顾她已有婚约。
章太后进宫没多久,先帝的皇后就因病去世,先皇帝便将年幼的太子塞给她抚养,还封她做了贵妃,章贵妃独得殊宠,可见一斑。
宋晚星感受到属于原身的畏惧,从小在这女人手下教养大,一言不合便罚跪宗祠,甚或鞭笞之刑都经受过。
这宫里人人都道他是皇帝,而真正的掌权者,分明另有其人。
“……”进去后,要跪下请安,未经允许,不能直视太后。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宋晚星低着头,走到厢房正中的大白云铜炉边,扶起衣摆,照着皇室的礼节,端端正正跪了下去,身体比他的意识更熟练,看来原身在太后跟前跪过许多次了。
埋头时,他注意到左侧的榻上还有一双脚,是男人的脚,黑布云履,暗红的衣摆垂落,看做工就知道此人同样非富即贵。
他俯首,向太后五体投地:“儿臣拜见母后。”
“嗯。”章太后端起茶盏,并不急着叫他起来。倒是她旁边坐着的中年男人,虚虚伸手,隔空虚扶了扶:“陛下礼数如此周全,实在难得。”
宋晚星没见到人,但辨出了这人的声音,就是章太后入宫前订了婚约的赵大人,赵家如今的家主,赵明鼎,也是当朝最炙手可热的权相。
光凭声音就能认出这人,看来原身对他印象深刻。皇帝垂眸。
章太后偏不叫他起,宋晚星跪了一会儿,细皮嫩肉的,膝盖开始隐隐作痛。
来之前他在冷风中吹了些时候,再叫上早先受伤,流了很多血,这会儿更是面白如纸,毫无血色,人愈发难受。
从头到尾,皇帝都没有抬过头,章太后存了心思要罚他,虽然不知道错处,但这种情况,率先认错才是明智之举。
“母后,儿臣知错。”宋晚星两手并拢,脑袋嗑在手背上,恭恭敬敬,一丝不苟。
章太后放下茶盏,上好的含翠仙芽没喝两口,神态上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听皇帝开了口,这才赦免他莫须有的罪名:“起来坐吧。”
宋晚星两手撑地,慢吞吞地站起来。
从头到尾,也没有人来扶他,王岳一直候在殿门外,没有太后的恩准,皇帝的贴身太监也不能进来。
“谢家的案子,将了了。”章太后慢条斯理地说。
这时候,宋晚星才能抬头望向她。
太后雍容华贵,论皮相,依然能称得上冠绝六宫,岁月似乎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衰老痕迹,实际上,从现代人的角度看,她依旧非常年轻。
只不过,身居高位多年,养就了不怒自威的气质,使人很容易忽视她尚显年轻的年龄。
章太后说话时,赵明鼎眼也不错地望向皇帝。
宋晚星被他盯得头皮发麻,总觉得这位赵大人的视线太过热切,叫人应接不暇。
章太后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赵明鼎,提醒道:“说案。”
赵明鼎笑了下,正襟危坐,两手掌住膝盖,正人君子的模样,点了点头:“陛下亲自下令,诛了谢家九族,贼首张首晟亦在狱中自尽,接下来搜罗些朋党,处理了,也就了了。”
说得倒是轻松。宋晚星心底冷笑。
谢家的案子,说起由头,全赖这赵明鼎。
寒族出身的张首晟,是朝堂上出了名的刺儿头,先帝在时委他以重任,叫他察举官员错处,以谏圣听。
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计,张首晟这样的硬骨头,偏就接了下来,像世家子弟欺男霸女、贪污受贿之类的罪行,他都罗列清楚,按时按例上贡圣听。
先帝在时非常器重他,张首晟本人也因此在寒族间积累了声望,称得上一句德高望重。
因着先帝的看重,张首晟连带张家人都鸡犬升天,奈何先帝走得早,八岁的太子登基,章后专权,让张首晟这样的人实在没有用武之地。
但这不代表张首晟善罢甘休,在章太后和诸世家的威压下,他蛰伏十载,终于到今年冬初,上了一份陈情书,洋洋洒洒数百余字。
上书劝谏时,张首晟摆明报有死志。
这陈情书上,先是呵斥皇帝登基十年,无小功却有大过,不问朝事,不理民生,置北方蛮族于不顾,贪图享乐,纵情声色。
而后痛骂当朝世家,把持朝政,一心为私利,视苍生如蝼蚁。
最后,最最关键的是,胆大妄为的张首晟把天捅了,他骂皇帝也就算了,竟敢在陈情劝谏书上,用极大的篇幅,罗列了当朝丞相赵明鼎的十大罪状。
从他祸乱后宫到受贿敛财,还有欺压百姓,鱼肉乡里,任人唯亲,独断专行,总而言之,历朝历代大奸臣该有的样子,赵明鼎是一样都没少。
张首晟全都写上去了。
具体什么内容,暴君没看,只知道张首晟把天捅破了。
而被针对的赵丞相还没着急,章太后先大发雷霆,在慈安宫中把张首晟大骂一通,立刻着人去张府上捉拿,押进天牢里,酷刑伺候。
至于那封陈情劝谏书,张首晟送上来不到一个时辰,就被章太后着人烧毁,并且吩咐知情人,不允许透露半个字出去。
对外的说法是,张首晟谋逆。
而谢家,纯纯是无妄之灾,谢老将军为人正直,交友不避寒门,与张首晟素来有些交情,他不知其中缘由,便上书为张大人求情。
也就是说,谢家受了连坐。太后逼迫皇帝下旨,褫夺谢家爵位,判了谋逆之罪,诛杀九族。
动杀意的是太后,下旨意的是皇帝,而这背后,很难说没有其他世家推波助澜。
谢家太正直,不与那帮人同流合污,颇受一些世家忌惮,所以他们要除掉谢家,也实在…很正常。
权贵互相倾轧,朝堂乱政,皇帝无所作为,这晋国还不亡,纯属家底够厚,尚且经得起折腾。
宋晚星默默腹诽,难怪主角那么大仇恨。
而罪魁祸首,这一切的导火索,赵明鼎赵大人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陛下,可有什么见解?”
宋晚星微愕,抬起头望向他,不明白这赵明鼎老cue自己干嘛,他悻然一笑,脸色还有些发白,眼瞳里倒映着烛火,或明或灭。
“这…儿臣愚钝,实在别无他想,一切全凭母后…还有赵大人做主。”
章太后听完,满意地点了点头,对赵明鼎说:“把与此案有关的逆党都查清楚,当杀则杀,我朝容不下这样大野心的乱臣贼子。”
赵明鼎向太后拱手,他对章后的态度,比皇帝要随意得多,莞尔一笑道:“臣自然领命。”
章后摆手:“时候不早,都休息去吧。”
赵明鼎起身:“臣送陛下出去。”
“……”莫名其妙,宋晚星站起来,礼数周全地向章太后作揖,躬身退至碧纱橱后。
赵明鼎跟着他走出来,与他并肩而行,全然没有一个臣子对主上的尊重和礼数。
他陪宋晚星走出养荣殿,王岳正在殿门口。
赵明鼎看了他一眼:“太后有话问你。”
王岳头也不抬地应了:“是,赵大人。”说完,也不管皇帝一个人提灯走夜路,匆匆跨过门槛,去见章太后。
莫名其妙。宋晚星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章太后叫了王岳吗?他怎么没听到。而赵明鼎这么一说,王岳就去了,竟连一丝怀疑都没有?
“……”宋晚星陡然驻足。
原身的直觉告诉他,这宫里,到处都是章太后的眼线。
那么王岳也是——
他回头,养荣殿的殿门已经合上了,不知其中的人都在密谋些什么。
一只手忽然攀上肩头,用力地按住了:“陛下在看什么?”
刹那间,汗毛倒竖,宋晚星猛地回过神,视线也回转来。
他的随行侍卫、宫仆,都在慈安宫外,此刻,这条夜路上,只有他和当朝权臣,赵明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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