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昏君就要有昏君的样子,宋晚星表现得十分兴师动众。
狗皇帝这天下午就把光禄寺一等官员叫进宫,大张旗鼓地安排筵席:“像什么丝竹管弦、淫词艳曲,还有宫中美女帅哥,通通都给编排起来,长安城里不养闲人,懂?”
光禄寺卿在宫里干活二十年了,对狗皇帝的脾性摸得十分清楚透彻,当场就一脸谄媚的答应下来。
至于昏君兴致勃勃地安排时,这场筵席的主人,谢将军,现在应该称为谢贵人,就在旁边冷眼看着,不置一词。
而他的沉默,就是足以引发轩然大波的默认。
光禄寺卿李绍把这消息一并带入慈安宫,章太后的表情简直一言难尽,想说狗皇帝荒谬吧,可这消息倘若传出去,的确能缓解北燕之困。
“谢家那小子,就同意了?”章太后特地将赵明鼎叫进宫里,当着他的面问了李绍。
光禄寺卿李绍同志兢兢业业,有一说一地复述了当时的情况:“谢贵人没有说话,就坐在陛下身边,不像是情愿,但也…不像是不情愿。”
章太后意味深长地瞥了眼赵明鼎。
赵丞相没什么表示,只摊开描金映竹的折扇,摇晃着,沉思起来。
“行,就按皇帝说的操办去吧。”章太后拢了拢鬓发:“他是皇帝,他说了算。”
李绍满头大汗,心道您老人家不开口,能由得皇帝那般造作?
“是……”李绍跪在地上,伏低脑袋答应了。
商量完,他也不急着走,还跪在那里。
章太后端坐回榻上,有些心烦:“还有事?”
“是,太后,赵公…年初少府与宗正院合计,批给紫宸殿的筹算,眼下所余不多,陛下如此大张旗鼓地设宴,恐怕是支不出几个银饷来,这筵席…但怕无法使陛下与贵人尽兴。”李绍脑袋深深地埋下去。
这年头,干啥都不能缺银子。
少府给宫里划了钱,紫宸殿多用一些,慈安宫就少一些,所以少府自然把大头划给了慈安宫,至于紫宸殿,偏偏紫宸殿开销不小,皇帝陛下大手大脚,到了年末,已经没给他剩几个好果子了。
“不行。”章太后顾忌北燕,她也觉得这破筵席,要搞就大搞,让北燕那些个耳精灵的斥候把消息带回去,就能省些事端。
“……”章太后忍痛道:“把慈安宫的余银拨一些给他。”
“等等。”一直没说话的赵太傅忽然出声:“不能因陛下胡作非为,就亏待了太后。”
李绍真是服了二位祖宗,刚说好的筹谋,又给推翻,他掉头朝赵明鼎的方向伏首跪着。
章太后掀起眼帘,竟有一丝动容:“太傅以为,当如何?”
赵明鼎挥开折扇,下半张脸隐匿于描金折扇后,只露出一双狐狸般狡诈的眼睛。
他幽幽道:“从明年紫宸殿里的预算扣吧,陛下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长个教训,明白什么叫节俭持家。”
章太后露出笑容,欣然赞同:“太傅所言极是,那就照你说的办吧。”
李绍后脖根直发凉,心道这二位祖宗才是活阎王。
前不久,太史局才呈上了明年开春的农耕时令,今年冬天到明年春,是数年来最冷的一回。
御史大夫与太史令都劝谏初春时与民生息,不宜过早劳作,天太冷,真会冻死人的。
少府给紫宸殿的预算已经到头了,真要办这场宴席,那么宴请众人的事儿一结束,紫宸殿那边无余银可用,恐怕到宫内司要银丝炭都要不到了。
毕竟他们这帮人,只要保证太后过得舒坦就行,至于皇帝陛下,不死即是万事大吉。
“听明白了吗?”见李绍没反应,章太后高声质问。
“臣明白。”李绍恭敬地说:“臣立刻去与少府、宗正院和宫内司商议。”
“嗯。”章太后颔首:“皇帝从小过的是福窝里的日子,也该吃些苦头了。”
这么冠冕堂皇的一合计,这事儿就定下了。
这时候,还没有人把这消息带进紫宸殿。
宋晚星蹲在大白云铜炉前打喷嚏,谢霁宣给自己换伤药。
王岳敲了敲门,宋晚星头也没抬,翻转两手,烤完手背烤手心:“进来。”
“官家,光禄寺回了话,则定吉日宴飨群臣,去去贵人身上的血气,也好…迎贵人入宫。”
“群臣?”宋晚星愣住:“这么多人?”
王岳俯身答道:“说是慈安宫里准了的,谢家故旧毕竟曾有护国之功,太后心善,不愿亏待谢家后人,所以…恩准了光禄寺大操大办的恳请。”
宋晚星人都麻了:“又不是办婚礼,搞什么大操大办?”
王岳笑了下:“本朝也不是没有迎男子入宫为妃的先例。”
现在谢霁宣脱敏了,一点反应都没有,反而是宋晚星浑身冒起鸡皮疙瘩:“迎男子入宫,也不觉得奇怪么?男人哪有……”女孩子柔软可欺。
“罢了罢了。”宋晚星摆手:“就照母后的吩咐来吧,正好为这宫里添些喜气。”
王岳抱手退下。
谢霁宣忽然轻轻叹了声气:“可怜我身沦落至此。”
宋晚星恨不得抱住大白云铜炉,然后钻进去烤火,他总觉得宫内司送来的炭火比以往少了很多。
“打住,我不想听你伤春悲秋。”狗皇帝敬谢不敏。
“也是,”谢霁宣绝不肯在嘴仗上落於下风,反手怼他,“陛下脸皮厚过城墙,不通风雅,更无风骨,自然无法体会这般境界,何其屈辱。”
“……”宋晚星懒得搭理他了,他只是回头看了眼坐在那里、拢起衣裳的“谢贵人”,露齿一笑:“好的夫人。”
谢霁宣:“……”额头暴起青筋:“登徒浪子,实在无耻。”
“哦。”
宋晚星冷漠地应了声,回过头来腹诽,明明是现代人创造的角色,怎么糟糕得像个封建老头儿,真是白瞎了那张脸。
这本书一看就不火,主角忒不讨喜。
“你就那么冷?”谢霁宣看他都快钻炉子里去了。
狗皇帝这些天寸步不离那尊大白云铜炉,他身上还拢着三层厚被子,整个人缩成一团,像个滑稽的雪人。
就连宫女进来侍奉时,也因他那畏缩模样,哑然失笑。
现在皇帝不轻易杀人了,还有人大着胆子上前问他:“陛下,要热水么?”
——真是些只看脸的胆大狂徒。
宋晚星整张脸贴在铜炉上,叽里咕噜地抵嘴:“我冷也不关你的事。”
谢霁宣挑眉:“那倒真是,你就算冻死了也与我无关。”
宋晚星扭头,翻了个面,不理他了,这人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大约过去两三分钟,宋晚星一直蜷在大白云铜炉后,缩在厚厚的被子里,怀念电热毯、空调和游戏机。
有人绕到他跟前,宋晚星闭着眼睛,头也没抬:“别烦我。”
谢霁宣在他跟前蹲下来,一只手强硬地塞入他团紧的被褥。
宋晚星刚穿过来就被男同拉进小树林,现在已经有点草木皆兵了。
谢霁宣这么一拉一握,他猛地掀开眼帘,脱口而出:“变态!”
“……”谢霁宣面无表情,找到他冰凉的爪子,然后握住:“明明一直在火炉边,手还这么冷。”
宋晚星整个脑袋都拢进棉被里,既懊恼又震惊:“你的手为什么是热的?”明明天气这么冷。
“我是武将,当然体热。”谢霁宣没好气道:“北方冬天极寒甚重,我行军在外,倘若也像陛下这样畏惧严寒、经不起风霜,还打什么仗?”
“是是是,夫人说得都对。”宋晚星挣开他:“撒手。”
谢霁宣紧紧地握住,把他手心都焐热了,紧了眉头:“陛下要是哪天死了,化成灰烬,恐怕这张嘴都是硬的。”
“……”宋晚星决定放弃挣扎,破罐子破摔,任由谢霁宣握住他双手。
热量源源不断涌入掌心,手不冷,人也缓和许多。
宋晚星斜靠铜炉,缩在被窝里,谢霁宣握着他的手,皇帝两只眼皮打架,困倦得很。
“我总觉得,”谢霁宣没话找话说,“陛下与从前截然不同。”
宋晚星闭着眼睛囫囵:“朕早就说过,我转性了。”
“……哼。”谢霁宣鼻子里哼出一丝笑意,松开宋晚星,他的手已经暖和了,他回到锦榻上,取了兵书翻阅起来。
宋晚星斜倚铜炉,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宴席定在了腊月中旬,腊月初,王岳捧着两套做工精湛的大红礼服进来了。
宋晚星目瞪口呆:“光禄寺疯了?还是宗正院疯了?”
王岳说:“是太后赠予陛下与贵人的,说这宫里确实要些喜气,不如趁此机会,迎喜入宫。”
“何况陛下久未成婚,是该大操大办一回,既然谢贵人也愿意,两位天成佳偶,合盖度一回正经八百的新婚夜。”王岳说得非常体面。
高情商是不失礼数,低情商是太后看戏。
宋晚星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痛觉,他盯着王岳怀里捧的大红衣裳,一阵毛骨悚然、须发皆立。
“我觉得…倒也不必如此。”皇帝试图婉拒。
王岳带来了太后的原话:“陛下老大不小,成家立业责无旁贷,即便对象是男子,我朝也不是没有迎男子为妃的先例,昔日晋武帝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迎娶顾尚书,二者琴瑟和鸣,共筑盛世基业,陛下与贵人,当效仿先祖,莫使先人蒙羞。”
“…………”这么冠冕堂皇的一番数落,宋晚星简直能想象到章太后笑得合不拢嘴的样子。
谢霁宣脸黑赛锅底,王岳进来时,他就站起来了,此刻忍无可忍:“我不会穿的。”
王岳诧异:“贵人,不愿意么?”
谢霁宣不假思索:“当然…”不!
宋晚星一把捂住他的嘴,代他作答:“他愿意!他愿意!”
谢霁宣张嘴,重重咬了他一口。
宋晚星痛得龇牙咧嘴,回头踹他一脚,拉着他回锦榻坐下,指着他的嘴巴说:“就不能收收你的狗牙,动不动就咬人,跟谁学的臭毛病!?”
王岳:“………………”怎么感觉像在围观小夫妻吵架,他是不是应该退出去等他们吵完?
谢霁宣的嘴巴还被他捂着,抬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宋晚星一激灵,桃花眼太漂亮,玲珑剔透,以至于瞪来的这一眼,比起愤怒,更像是嗔怨。
“好了好了,”宋晚星柔声安抚他,“就这一回,成么?”
“……哼。”谢霁宣扭头,不说话了。
宋晚星拂开垂帘,满头大汗地走出来。
王岳心下了然,那位脾气大的谢贵人已经安抚好了,他继续禀报:“三日后即是盛宴,太后吩咐,操办得仓促,便礼数从简,二位新人……”
狗皇帝瞪了他一眼,王掌事立刻改口:“陛下与贵人且作等待。过了晌午,就有教引嬷嬷来教习礼数。”
“教谁?教什么礼数?”宋晚星随口问。
王岳清清嗓子:“当然是教贵人…侍寝的礼数。”
宋晚星:“………………”
帘幕后,谢将军掀翻了黄梨花木案几。
[奶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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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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