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从酒店醒来,徐永亿就直接奔到了公司去做汇报。
这次业内的峰会,上海和深圳的一些慈善机构都提出了对于一线城市养老问题的关注,希望能和国内几个大城市的基金会一起联手探索对“智能化养老”这一项目的试点与推行。
徐永亿自己因为自己对这方面挺感兴趣,研讨会结束后她特地找到了上海市慈善机构的负责人深入交流了一下。
负责人在徐永亿迎上来之时,居然抢先一步叫出了她的名字。两人之前在一个由上海市政府主办的慈善活动中打过照面,时间太久远,已经忘了她们是因为什么开始互相认识起来了。徐永亿只记得在谈话的末尾,对面的人偶然提起自己带头的了一个大项目,并邀请徐永亿所在的豆蔻参与竞标。只可惜当时豆蔻实在是因为硬件条件不过关才中途退出。
而如今再遇,豆蔻显然已经成长到一个无需再由别人伸出橄榄枝,自己已然能够为自己作背书的阶段,再加上两人原本就相熟的关系,这次合作的可能性算是不言而喻。
豆蔻基金这些年正是上升期,此前一直以环保和罕见病儿童的项目为主要关注点,虽然养老领域对他们来说不算一个熟悉的领域,但如果能有机会参与到这种政府牵头的大型项目中来这无异于是一可遇不可求的机遇。
徐永亿在会上和董事会讨论了她这次研讨会的收获,领导层经过短暂的讨论后立马当下就通知了上海分部的负责人,让他们积极与市级机构取得联系,并签署正式合同。同时又指派了徐永亿的团队来牵头这个项目,着手相关提案的准备。
喜讯来得有点太快,徐永亿一下被冲昏了头脑。
虽然在会议上她确实带着点虚荣心和急功近利的企图向上头暗示了A大附属医院对于老年健康服务充足的数据和事实资料的支撑。但实际上,徐永亿知道自己有多心虚,第一就是,董事会的人并不了解,老年人医疗和养老实际上根本是两回事;第二就是,她根本难以拉下自尊心去求助徐复国。
但毕竟海口已经夸下,一些亡羊补牢的措施是她的当务之急。
徐永亿回到酒店,就立马打开微信在好友列表里翻了一遍。一些A大头部的养老机构的董事她之前多少在慈善场合出席的时候有留下联系方式,但也不过都是社交场合上的一面之交。她对于当下A市养老服务的整体形势还不明晰,同时更担心自己问题又繁多又肤浅,给自己所代表的公司形象减分。
深思了一番,徐永亿还是打算先从熟人入手。
她突然想到之前高中同学会上,张一白好像提到过他任职的律所正在负责一起大型的养老院公诉案件。
她的印象很深刻,毕竟那场官司的被告可是国内的资本龙头箐箐集团旗下的公司,这在当时在网上也引了不少的关注度,网友都说,这场要是打赢了,律所至少少干三年。
徐永亿觉得这未必不是一个更好的切入口,相对于那些站在宏观视角下所发的车轱辘话,从具体矛盾可能更能抓住要害。毕竟,所有的慈善项目最最根本的目的不就是帮社会去除弊端和漏洞吗。
不过要论起徐永亿和张一白的关系,两人密友倒算不上,严格来说只能算是个如今还时常见面羽毛球球友。之前本来在班级里几乎零交流的两人,结果因为一场高三时羽毛球社团组的练习赛两人才开始熟了起来。
有些人就是这样,默默地在对方列表里躺尸了数年,直到因为某一次偶然的机会开始认识后,仅仅用了数月就成为了比那些认识了大半生的人还要熟悉的朋友。
在高三的时候,只要课业压力不十分大,他们几乎每周末都得约一场球。
徐永亿出国后两人的联系断了一阵,然后在5年前的校友会上又默契地把这个约球的习惯给续上了。
徐永亿脑子里盘了一遍,没再犹豫直接开门见山向张一白说了自己找他的缘由。想想用微信效率太低,她又提出能不能同他见面说。
张一白过了两小时回复,给她发了时间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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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一白约的咖啡馆就在离她酒店不到500米的金融街那块。
提前十几分钟走路到了约定地点,却没想张一白已经在那坐着了。想想每每和他约球,哪次不让她等上个半天,谈起正事的时候诚意倒是给的满满。徐永亿又好气又好笑。
此时正值初秋,天气明媚飒爽,饭点的咖啡馆没什么就座的客流。张一白就坐在户外的就座区,面前摊着一大摊的资料夹,正埋头翻阅着文件。
这人这段时间也不知道去哪出差了,晒黑了不少。估计是也没预想到徐永亿会提前到,他看得很投入,人走近了也没注意。
想想这人以前在班上的形象,估计没人会想到他会成一个律师。以前的张一白怎么说呢,“一个白白胖胖的游戏宅”不是刻板印象,而是最精准的定义。人家高三桌上摆的是目标院校的明信片,就他一个人摆了一圈手办来激励自己,更气的是,就是这么个用初音未来来赋予自己动力的二次元肥宅,居然当年还成了学校的文科状元。没和张一白熟悉之前,徐永亿还和好友八卦过,猜他是不是个gay。熟悉了之后她虽然没直面问过,但她总还是被他的性取向绕的一团迷雾。毕竟你很少在一个男性身上同时看到女性的温柔和直男惹人生气的本领。
徐永亿上前敲了敲桌子,张一白才终于舍得抬起头。
如果要说他步入社会后具体有什么改变,可能就是把他对二次元的忘我专注转移到了法条上面去吧。
他抬了抬手,算是同她打了个招呼。
都是知根知底的老熟人了,相互之间也懒得多寒暄,张一白直接开始跟她讲他们当时负责案件的情况。
“这个案子是我们一个合伙人主理的,对了,你之后如果要获得更详尽的一些资料可能需要和他接触一下。顾适,你听说过吗?”
徐永亿眉心跳了一下,问:“你的律所是PMG?”
怪不得她当时在那人的朋友圈还看到了他的点赞,当时也没多惊讶,只觉得是两人是同行,有联系方式也正常。倒是没想到还是同事。
“你认识啊,那好说了。”
张一白继续讲下去。
案件的起因本来只是顾适的一个表叔因为性格谨慎,每每从养老院那收到签署什么合同的通知,都要先私下把副本寄一份到顾适那里过目。老人一开始寄过来的文件顾适看了都没什么问题,加上他后面住的时间久了,老人也放下了心。直到有一年过年的时候顾适去探望他,老人无意间提了一嘴自己受到的政策补贴好像跟新闻上发布的数额对不上,顾适仔细一问,当下察觉出不对。后面又问了下跟他表叔一起住的老人,才发觉这不是个案。后面再一查,更不得。不仅是在政策补贴上的小金额转移,老人入院时签署的合同上,三分之一的收费的服务条目都没有在养老院实际的服务中得到落实。每个条目当然都很微不足道,就算有那些稍微计较点的老人指出来,他们的子女天高皇帝远,多数也只会觉得是父母年纪大犯糊涂了。毕竟谁也不会想到这么大一个集团还能用这种手段榨油水。
案子其本身不复杂,但实际操作起来却实在是非常棘手。
陈诉书刚递交法院,箐箐财团就派了一大批律师团队找上门来。而这只是个下马威,后面他们又暗中作祟让PMG律所原本的两大支柱客户同律所解约。再者,箐箐又私底下找到这些原告,估计是给了一笔让人不容拒绝的金额,原来加入诉讼的老人群体有一半的人选择自愿退出。
当时PMG才刚成立几个月,脚跟还没立住就迎来了一场空前的危机。即使张一白知道顾适本身的实力,但在这件事上,他还有其他的两个合伙人却也都实在难以支持的态度。但顾适态度坚决。
后面咋办,就硬啃。还好顾适那个表叔也不是个好惹的角色,不知道怎么动员关系的,从箐箐养老院一个分部的负责人那里搜集来了无论如何都推翻不了的铁证,我们才稍微对顾适松了口,打算还是试一试。不过也还是场硬战,陆陆续续得打了有一整年吧,快给律所整破产了。只能庆幸最后的结果是值的,太值,不然你现在估计也看不到PMG这个律所了。
“当然这都是无关竟要的背景提要。”张一白喝了口刚上的咖啡,又继续讲下去“我们中间去养老院做了一大堆的背调,顾适和我甚至还去他们一个其他市的分部当了一段时间的卧底。确实是发现当下的养老机构在监护人和被监护的老人间信息沟通不流畅的地方太多了。子女本身就忙,无暇去一一过问老人的生活,只能把百分百的信任交给机构,中间有多少油水可抽,可想而知。不过当然,做律师的我们也只能到这了,一个体制上的问题,本就只能靠政府或者你们这些社会力量了。”
光荣的往事重提,张一白陷进回忆里。
他至今也难忘顾适说服他接下这个案子的画面。
好像也是在这家咖啡馆,顾适定定望着他,脸一半被阳光曝得失真,一半隐在影子里,阳光流转在他琥珀色的瞳色上。他对张一白说道:“不要考虑我们能从这个案子收获什么,我们证明的首先是一家律所的品格。再有,如果我们不接,你觉得界内谁还会接?四大会接,但他们能愿意把它搬上法庭吗?只有我们敢,因为我们什么都没有。有时候勇敢,当然你说莽撞也好,也是一种能力。我知道这场战我们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会失败,但我们也要接,让它曝光,然后败的漂亮。”
事实证明,顾适好像永远是对的。一场案子打下来,PMG快要软掉的脚跟一下子威风凌凌地立起来了。原来的客户不仅回来了,还牵了更多的客户进来,PMG那年直接又接了两个群体诉讼,更是在同行里好好的风光了一回。
徐永亿在对面静静听着,表面上看不太出来,但内心却属实掀起了不小的波澜。她自己多少知道这种听起来“正义”的案子往往是对律所最棘手的烫手骨头,但没想到能棘手到这种程度。
张一白把电脑转给徐永亿给她看他们当时出庭准备的一些资料。徐永亿一边翻过,一边在心里叹着大开眼界。虽然有些专业的法理词汇她看不懂,但不妨碍她结合自己看过的那些政律剧,在脑中把当时的开庭情况一一还原。
正当她看着起劲的时候,电脑页面上突然弹出了个微信电话,头像她乍看有点眼熟,可惜没等她在脑中对上号,林白已经在手机上接起了电话。
对面估计是说了什么很急的事,林白眉头一下子抬了起来,说了几句又犹豫地看了对面的徐永亿一眼。
“我就在楼下那家咖啡店呢,他们资料已经送到了吗,你看看公司里现在还有谁能……”这边林白话音还没落,微信的挂断音就突地响起。
张一白放下手机,眼睛气得发圆,反射性地就对着屏幕骂了一句。但当他还准备继续骂下去时,余光却瞟到了徐永亿身后的一道愈来愈近的身影,立马就哑了声,笑容一下在脸上又挂了上来。
是熟人?
徐永亿于是也好奇地转过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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