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适今天穿了一身灰黑色板正的职业西装,没打领带,西装外套敞开着,里面是一件饱和度不高的白色衬衫,随意地扎进裤子里一角。他的脸上多了一副无框眼镜,相比半个月前饭桌上的那个寡言的粉红衬衫贵公子形象,“职场精英”的气质占了这具形象的上风。要不是气质过于出众,徐永亿差点以为是个刚下班的路人甲。
“早说你看到我了嘛。”张一白站起来打招呼。
顾适走到了他们一侧咖啡馆的栅栏边,对着张一白所道的声线出乎意料地柔。“你明天开庭那个案子有了新的证据材料,刚刚寄到的,你得去看看,重要的话得赶紧送去法院。”
徐永亿本还以为他看到自己了,在腹里打好了问候的话准备开口。但看过去才发现栅栏上的绿植刚好挡住了他的视线,从顾适的角度估计是看不到她的脸,一腔腹稿哽在喉咙里。
这边张一白已经收好东西,徐永亿看到他眼里的抱歉,宽慰地冲他点点头,表示自己充分理解。都是老朋友了,没必要扯些有的没的。张一白一边拎着包往外走,一边大声道 “咖啡帮我结了哈,我明天开完庭请你吃饭,到时候我再跟你说。”
顾适这时好像才发现张一白对面有人的样子,他往栅栏边走近了几步,视线向徐永亿转了过来。徐永亿察觉到那道视线,仰着头向顾适一笑,作出也刚看到他的样子:“真是巧了。”
正值初秋的一缕微风袭来,吹开了徐永亿脸上几根细小的碎发,柔柔的阳光带着树荫映在她扬着笑的脸上。徐永亿的脸是属于那种不笑的时候很疏离,笑起来五官就变得明媚生动的类型。她深知自己的外在形象,因此在与人初见时,她总需要不时地绽放这般地笑容,来抵消一下这张冷脸在别人心中的刻板印象。
顾适看过来,顿了一会,眼底有明显的惊讶。回过神来时才记起礼貌向她点了点头,“徐小姐。”
张一白这时已经绕出了咖啡馆的大门走到了顾适身旁,看到他俩这半生不生的问候脸上一瞬间爬满了好奇。徐永亿一咂摸那熟悉的表情,就知道张一白体内的八卦魂现在一定在熊熊燃烧,可无奈时间紧急,他只好就感叹一句:“嘿,之前就想问,你两这半杆子打不着的咋认识的?”不过显然这不是一个期待回答的问句。事情估计真的蛮急,张一白的后半句话随着脚步声的远去也淡出了这片小小的空间。
徐永亿莫名松了口气。
可没想张一白好像突然想起什么,走了几步又回来了。顾适看着肩上多的那一只手,听见张一白扬着下巴指向徐永亿的方向对他说道 “对了,你不知道吧。这我老同学,她最近在做养老院的慈善项目,想问一些A市养老院的一些背景、现状。我刚刚没想到,你不比我了解多了,反正你手上也没案子,帮我跟她介绍介绍。”
他交代完还处于一个懵态的顾适又转过来和徐永亿说:“徐姐,这件事找顾律比我靠谱,这大好人一个,放心麻烦。”话音没落,一个潇洒的背影就在两人呆滞的视线里变得越来越小。
一阵秋风在徐永亿耳边刮过,声音很清晰。
她低下头,在想用什么措辞能帮顾适开脱又不僵了气氛。虽然他本人愿意接这活当然称了她意,但她天性对麻烦人尤其是不熟悉的人的行为感到不舒服。如果顾适能自己找出个什么借口然后赶紧离开这里,这会是当下最让人舒服的状况。
可这边还没想出来,徐永亿眼角就看到一个身影在原来张一白的位置坐了下来。
“我记得豆蔻不是主要做儿童医疗这方面的项目吗?”
顾适坐下来把张一白喝剩的咖啡和用过的纸巾团移开后,把小臂支在桌上抬眸问徐永亿。纸巾团里有一张徐永亿擤过鼻涕的纸,她看了一眼,默默的把头转了过去。
“是,不过前几天我去上海那边接到个养老院智能化的项目的合作提案,上海市慈善机构牵头的,上层领导很重视,也算是帮之后公司开拓一下新的疆域。”徐永亿这边还没想好打发他的理由,只好顺着他的问题往下说。
她一边说一边留意顾适的神情。对面那人脸上倒是没有一丝不耐烦的神情,眼睛里还淬着点友善的笑意,像是真的对她们这个的项目很感兴趣。
服务员过来问顾适要点些什么,顾适要了杯拿铁,同时看了看徐永亿空掉的杯子让服务员再给她续一杯。不知道是记忆的偏差还是怎样,她总觉得今天所见到的顾适,明显比几个星期前相亲局上见到的那个声音还是气质都温柔多了。
得承认,这人在徐永亿心中那傲慢的印象又消解了不少。
她感觉到了氛围的松弛,本来因为陌生的关系自觉收紧的腿也慢慢舒展开来。
她其实没对这次和顾适突如其来的交谈抱多大期待,仍寄主要的信息来源于张一白同学。但没想到顾适的健谈让她把本来没指望能用上的笔记本都给拿了出来。
顾适不知不觉间就成了这场谈话里的主导者,认真着脸问了她挺多项目里的细节方面,然后给出他此前调查得出的观察。“智能化管理平台和穿戴设备我确实觉得有非常大的必要推进,我们那个案子来说,这么大批的老年人遭到养老院的欺罔其实就是因为家属的信息差,如果平台建成、投入实地运用的话这种情况能很大程度规避掉。”
遇到信息浓度大的句子,徐永亿赶紧埋头记笔记,一边点头作回应。她写字的力度大,有时候惹得桌面轻微的晃动。顾适察觉到了,两手往桌沿一架帮她稳住。徐永亿余光瞥道他按在桌沿的手,手指的骨节分明,拇指修长,很漂亮的一双手。徐永亿用余光看了几秒,又在脑海里回放了几遍。
收了点力度继续写,徐永亿没抬头,只弱弱的同对面说了声谢谢。
“不过,说着很理想,其实要落地且实际给养老院居民生活带来改善,从经验来看,不是个易事。政府之前也有一些针对养老院的公益项目,但其实都建立在一些“隔岸观火”的所谓专家建议上,数据可能很漂亮,但实际成果没多大。”
“所以还是得做大量实地考察。”徐永亿点点头。听完顾适讲的这些,她才意识到自己对养老服务的认知有多匮乏,自己一开始认为只用照搬A大医院以前医疗服务的经验的想法有多天真。
不知不觉,时间过去了快两个小时。桌上的咖啡见底,她该问的话题也差不多干涸,徐永亿没打算再续。刚在心底盘算着怎么好好同他道个谢然后礼貌离场,顾适这时突然又向她开口道:“公司里应该还存有很多当时的调查报告和卷宗……”
语调是漫不经心,像是就那么突然想到提的一嘴。徐永亿抬头望向他,对面那人的面部线条对比印象里那个形象已柔和了不少。生人勿近的壳裂开后,底下的竟洋溢着一些道不出来的生动气息。只是那眼眶里的雾湖依旧无澜,徐永亿莫名能在这种眼神里品一股无辜的意味,但还是读不出情绪。
徐永亿挑了眉,像小猫看到一个线头般起了兴趣。她耐心等待着他的下文,也同时在脑海中演练着如下会话:顾适说:“你如果感兴趣的话,我带你去律所看一下。”那么她会说:“那太感谢了,麻烦你了!”
却没想到等了半天,对面的人是一声不吭。徐永亿凝神一看,发现顾适的嘴此时已经紧闭——他这句话已经截那了。
徐永亿又好气又好笑,心里悟了点什么。社交局上的老手,她又不是禁不起耗。敌不动我也不动,徐永亿就这么盘着手,懒散着姿态和他对视,眼中有玩味的色彩。
她就这么看着他,看他眼睛里一闪而过的狡黠和等待和在发现她长时间的毫无反应后跑过去的一丝慌乱神色。
捕捉到那一丝慌乱,徐永亿察觉到自己莫名被戳了一下。
而顾适这边却是真的有些慌乱。自己平时不是喜欢和人开玩笑的性格,更别说是和不太熟的生人,他不知道这没由来的动机从哪来。看着对面的女人当下已经放松地叉着手、斜靠在椅背上,眉毛还微微挑起地看他,他心底生了悔意。
他希望她能说点什么。
眼神从对面人身上松开,他抬起桌上的咖啡杯喝了一口,结果却发现早已见底。抬眼又和徐永亿的眼神碰了个正着,低头,他硬着头皮假喝了一口。
此时徐永亿已经在把笔记本往包里放了,顾适便不再多言,走到吧台去结账,却被告知那桌早就结过了。
她刚刚也不告诉他。顾适心想。
“谢谢你的咖啡。”顾适走回来,手扶着桌角站在一边。徐永亿这时也收拾好东西站了起来。顾适这时才发现徐永亿个子很高,得快有一米七了。
“不用,今天我才是受惠者,改天请你和张一白吃饭。”徐永亿说。语气很轻快,像是一点没把刚刚那有点越界的玩笑放心上。
顾适点点头。
已经不能算正午了,阳光微弱不少。往外望去,广场上的人也稀疏,唯有柔软的秋风卷着地上的叶子还是碎屑一趿一趿地移动着。顾适也这么亦步亦趋地跟在徐永亿身后。
快到大门口的时候,徐永亿转身停住,看向顾适。“那今天就谢谢你了。”
看样子是真打算走了。
顾适喉咙一哽,刚才那个没好好善终的玩笑在此时像个粗粒的石子在硌着他心底难受。
他望着徐永亿那张好像总是风轻云淡、在微风拂过的发丝中若隐若现的六角脸叹了口气,继又无可奈何地笑了下。
认了。
他终于向她缓缓开口道:“徐小姐,我刚刚是想说,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带你去我们公司档案室找一些之前我们做的调查报告。我口头的表述可能不全面。”
徐永亿这才压着嘴角抬起头看他,眼神里除了玩味还带着一丝得逞。她直直地望进顾适眼里——从容平稳的湖面上此时已杂了些不知所措的憨态。盯了两秒,她便忍不出轻笑一声出来,“那走吧。”也不等顾适反应,她先出了门口,站在阳光下等他。
顾适在前面带路,徐永亿在一两步左右的距离后面跟着,两人的步幅都很慢。阳光此时从顾适头顶的方向照下来。
徐永亿一边用手挡着还有些晒的阳光一边走着,望着顾适不急不缓往前走的背影,脑海中突然没由来地响起张一白走之前的那一句:“大好人一个”。
嘴角在手的阴影下悄悄弯了个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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