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张照片又陆续发到了京昭霓的手机上。
她旋开书桌上的台灯，把笔记本合上，认真地阅览着手机上的照片。
照片还是她找来的事务所发来的，她雇人去拍她和周慈，还像上次马术俱乐部那样，她挑了几张自己心仪的照片，这次她胆子又大了起来，直接把照片发送到了张卓的私人邮箱。
要说贵有贵的道理，事务所的摄影师拍摄方式很隐蔽，这里面她最喜欢的几张照片就是她上前一步帮周慈拍去他大衣上粘着的落叶时的几张，那动作本是她的自作主张，但摄影师很会挑角度，照片上的两人好像真的很亲密似的。
接到张卓的电话也是从法国餐厅回来的那天晚上，她本来对张卓给她打电话的事十拿九稳，可看到他的号码，她心头还是一阵阵漾起激动。
她接通，语气很有礼貌：“张叔叔。”
对面沉默了一会，张卓洪亮的声音里充满了讥讽：“你管我叫张叔叔，那我叫你什么？周太太？”
京昭霓低头整理着近期在拍卖行编辑的图录照片，语气淡淡：“张叔叔，我因为您是长辈，又是爸爸生前的朋友才对您用尊称。从前您跟爸爸关系那么好，可爸爸死后没多久，您就拖家带口地搬回海城，连他的葬礼都不肯来。”
“您没把我拉黑前，我跟您打电话的时候，只要提到爸爸您就支支吾吾的，要说您不是在故意隐瞒什么，我绝对不相信。”
“你和周慈是什么关系？”
张卓仍旧执着地答非所问，京昭霓也没急躁，边转着笔，边思索着什么样的回答能把张卓逼疯。
终于，她想到了一个。
“这个问题有点难解释，你是想让我来回答，还是想让他来回答？”
“他在你身边？”
京昭霓没回答，不置可否。
“你是京墨的女儿，你怎么能任由自己自甘堕落？”她还没说什么呢，电话那头的张卓就先冲她吼道，语气里还很恨铁不成钢的，“一个好好的姑娘，怎么能跟叔侄两个人都有关系？让京墨知道了你让他怎么想？”
“爸爸对我们两个谁更失望你自己心里有数。”京昭霓抬高了嗓门，严厉地对电话那头说道——
“张卓，当时你博士毕业没有工作，是爸爸向他的朋友介绍你才给了你一份实验所的工作才让你留在美国。后来爸爸入职R&A，也是第一时间就把你内推给了公司人力让你入职。”
“您明明知道关于爸爸死亡的内幕，可您向警察隐瞒、向我隐瞒？难道你不觉得这愧对自己的良心吗？”
张卓那边也愣住了，似乎是没预料到一向沉静寡言的京昭霓会忽然连珠炮似的向他抛出斥责。
京昭霓也是有些意外，说完话，她整个身子都在颤抖。父亲死后她的生活就天翻地覆，可也让她更加看清了人心。
父亲在世时，许多人巴结他，还在京昭霓面前说京昭霓是他们这辈子交过的最好的朋友，可当日那些人谄言媚语，有些人却连父亲的葬礼都未出席。
她面对着人心的冷漠、警察的敷衍、媒体为博流量故意断章取义的阴险，还有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还未末到事件的雏形就对父亲恶言相向。
她也变了，柔软的身躯上开始长出一根根能伤人的尖刺
“您有两个选择。”京昭霓的咬了咬后槽牙，厉声道，“要不是亲口向我坦白你知道的内情，要不就是等周慈找你的时候向他坦白，这两个选项不同点就是向我坦白不会让您丢掉工作，请您做出尽快选择，再晚一点，我就引爆周慈这颗定时炸弹。”
她说完后想装作挂断电话，那边的张卓一连串“别别别，等等等”的踌躇模样，让她看到了一丝希望。
“后天、后天中午……”
她仿佛能看见张卓在电话那边满头大汗的样子。
张卓与她约定明天中午，在市中心的公园见。
挂断电话后，她心绪还是不宁。
今天晚上她的心像是乘坐了过山车，又像是她自己在高空走钢丝，稍不留神就会踏错一步。
但还好，她算是挺过来了。
她长舒一口气，缓缓合上眼。
*
与张卓约见的花园离公司不远，步行大概十分钟，这里离康宁总部也近，两人都是趁着午休的时候出来约见对方。
京昭霓提前到了，在喷泉旁的长椅上坐下，戴着副墨镜，翘着二郎腿坐在长椅上的时候气势骇人，抱着皮球的小孩路过她身边，想看又不敢看她。
张卓迟到了两分钟，他比自己上一次见她时圆润了不少，戴着边框眼镜，穿着合身又整齐的西装，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
父亲还没有离世的时候，张卓经常来家里拜访父亲，他没花多久时间就认出了京昭霓，双手叉着腰站定在她身边，脸上没好气。
“不是，你当特务呢。”他左手端着晃洒了的咖啡，右手指了下她的墨镜，“怎么选这么吵的地方，怕要是在没人的地方我能给你一刀是吗？”
张卓在父亲生前的时候就喜欢乱开玩笑，他的性情倒是一点没变。
“坐吧。”京昭霓拍了拍椅子旁的空位。
“还啰嗦什么，你不就想知道京墨是怎么死的吗？”
父亲还在世的时候，京昭霓就察觉到张卓对父亲的感情没有父亲以为的那么深，他巴结父亲远甚于把他当成朋友。
不过张卓也算没完全丧失良心，谈起自己父亲的死，他也感觉唏嘘，叹了口气：“凶手是谁我是真不知道，一开始听说是入室抢劫杀人，我也没怀疑。”
“你也知道美国是个什么地方，前几年还有个新闻，说有个美国警察进错了别人家，但她还没反应过来，以为那是自己家，看到有人在家就开枪就把那人打死了！哎哟，飞来横祸，被打死的那人就是屋主啊，这死得不明不白……”
京昭霓：“你知道我不想听这些没用的。”
张卓这次走到了京昭霓身边的长椅坐下，喝了口咖啡，揉了揉自己眼镜片下的小眼睛。
“这件事我劝你不要多管，对方不是你这种人就能轻易搬倒的。”
京昭霓一惊：“父亲究竟是被谁杀死的？”
“不就是那个叫杰什么森的吗？”
京昭霓看着张卓，他眼睛里有点躲闪。
“我回国不是因为京墨的死，是因为、因为……”
张卓凑到了京昭霓跟前，压低了声音：“你也理解我一下，我有老婆孩子，我要养家，我不能把自己的前途都搭上。”
“我只给你透露个人，找到她你就能知道一切了，但也别说是我告诉你的。”
“谁？这个人我认识吗？”
张卓冲她露出了一个嘲弄的眼神：“谢晩。”
京昭霓神情一脂，眼前蓦地浮现出一条蕾丝红裙，软塌塌地铺展在地板上。
行走在艺术界，她经常能听到谢晩这个名字。谢晩是位当代艺术家，去年的胡润艺术榜上，她以一千两百万的成交额排第四十三，女艺术家里她排第三。
京昭霓也是谢晩的孩子。
谢晩离婚后，改嫁给了美国的华裔商人常安，两人婚后育有一子，谢晩常以自己的儿子为灵感作画，画中氛围温馨甜蜜，大家都称赞她有一段美满的婚姻和家庭。
可谢晩留给她的印象，只有那条摊在地板上的蕾丝红裙。
“谢晩为什么和父亲的死有关系？”
“她在你父亲死的那天晚上去找过你父亲。”
京昭霓眼睛豁然大睁：“有证据吗？”
张卓又叹了口气，快速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又警惕地看了眼四周，然后把他和谢晩的聊天记录调出来给京昭霓看。
信息的发送日期是去年的4月13日，父亲死亡的那一天。
【谢晩：Daniel，想想办法】
【谢晩：京墨死了】
【张卓：怎么回事？】
【张卓：你先别慌，跟我说说到底怎么了？】
信息显示的是两人接着拨打了一通长达一小时的电话。
她注意到了谢晩向张卓发送信息的时间，是4月13日的凌晨12:30。
法医鉴定父亲的死亡时间是4月12日11:40左右。
在父亲死亡仅仅不到一个小时，谢晩就出现在了他的死亡现场。
京昭霓穿着风衣，可身体却还是因不断涌上的寒意瑟瑟发抖。
列了好多嫌疑人的名单，可她从来没想过谢晩这个名字。
她六岁那年，谢晩与父亲离婚，之后便彻底消失在了她的世界里。
谢晚的丈夫常安原本与父亲京墨是好友，后来谢晩与常安结婚，常安京墨两人就再没联系过。
张卓在念博士的时候和常安成为好友，他没因为常安和京墨之间的关系而选择站队，而是左右逢源，在常安与京墨关系闹僵后还是同时跟两人来往，与常安的妻子谢晩相处得也不错，谢晩还和别人称张卓是自己的男闺蜜。
她的手指在张卓的手机屏幕上划动着，想看更多的聊天记录。
4月13号的聊天结束后，再下面的一条信息是谢晩在两周后发过来的。
【谢晩：你怎么回国了？】
张卓没有再回复她。
京昭霓无声地坐了一会，将乱成一团的思绪重新整理，然后开口：“你回国的原因，是你知道谢晚出现在了父亲的死亡现场？”
“常安这个人……有时候手段挺毒的。”张卓趁京昭霓愣神的时候点燃了一根烟，在一片烟雾袅袅里讥讽地笑。
“谢晩跟我发过信息的第二天，常安就给我打电话，问这件事我了解多少。常安早年白手起家，我见识过他的手段，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谢晩会在京墨死的那天去找他，也不知道谢晩和京墨的死有没有关系……”
“可我知道常安是个疑心重的人，他不希望自己的艺术家老婆和杀人案扯上关系，所以当我接到他电话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不能在美国多呆了，他要是开始针对我，我承担不起后果。”
他又抽了一口烟，手垂落在身侧，神色凝重地看着京昭霓：“你爸很无辜，我知道，可我也有家人，你要是站在我这个角度替我想想就知道，和你跟你你爸划清界限，不亲个离开美国才是我能做的事。”
“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攀上周家那一家的，该说我都已经说了，周慈那边……”他叹了口气——
“人到中年，养家不容易，我真的希望你别跟他说起这种事。其实我也很无辜，谢晩平时什么都跟我说，她看到京墨的尸体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联系我，可我有什么办法？最后还是他们夫妻想办法把这件事解决了。”
“你说是他们夫妻两人把这件事解决的，难道是常安帮助谢晩抹除了案发现场的指纹和DNA？”
京昭霓想起克里斯蒂娜说过的话。
京墨的死亡现场没有留下任何人的指纹和DNA。
父亲是4月13日早晨10点左右被家政阿姨发现死在别墅里的，如果谢晩在凌晨时分出现在了案发现场，并且将发现尸体的事告诉给了常安，常安随后找人清理谢晩留下的痕迹，倒是符合克里斯蒂娜所说。
他用手又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双眼尽是疲惫之色：“常安是R&A的董事，R&A本来就……”
他眼神一凛，话锋一转：“你推测的当然有可能啊，谢晩发现尸体后，我们就通了电话，她绝口不提自己为什么突然在凌晨的时候去京墨家找他，但听她的反应，她好像也不知道京墨怎么就突然死了，也是后来看了新闻报道，我才知道那是毒贩把人给杀了。”
“电话里她一直问我怎么办，她怕被当成杀人嫌疑人，被警察抓起来，是我跟她说让她联系常安，让他帮忙想一个解决办法，当然了，我提意见的时候可没想到这把火又能烧到我头上。”
京昭霓一言不发，陷入沉思的空荡，张卓眯缝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了什么：“警察是不是还是查到什么了？京墨的死真有蹊跷？”
京昭霓想到了那两台在父亲房里丢失的电脑，以及电脑里可能存有的R&A文件。
但她没打算把这件事透露给张卓。
京昭霓顿了顿，开口，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周慈和我父亲的死有关系吗？”
张卓皱了皱眉：“周慈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最后确认一下，我走了。”
京昭霓说完后，直挺挺地站了起来，迈开腿离去。
*
下午，京昭霓一处理完自己的工作，就在工位上思考着今天中午和张卓的对话。
张卓所说的也是有理有据，暂时没法让她找出破绽。。
可张卓说让她去找谢晩这事就有点难办了。她不知道谢晩的联系方式，及时联系她，依谢晩的性格，自己想必和她通过一次电话就会被她拉进黑名单。不过她也听说了谢晩马上要在海市举行自己的个人展览，会出席画展开幕式。
她犹豫了一会，点开了李妍的信息界面，两人偶尔发发消息，李妍的父亲上个月在洛杉矶办展，她转发公众号的文章并祝贺了李妍。
李妍毕竟自己就是艺术家，在圈子里人脉更广，京昭霓想让她帮自己搞到一份邀请函。
不过毕竟求人还是有点拉不开面子，她花了一点时间编辑说词，才给李妍发了过去。
吃晚饭的时候她收到了李妍的回复，简简单单一个字，符合她的个人风格——
【好。】
第二天，邀请函就发到了她的邮箱里。
她花费了将近一年的筹备慢慢有了成效，就在她收到邀请函后没过几天，周慈也给她发了信息。
她这次已经存下了周慈的号码，备注是周总。
【周四的晚上有空吗？】
看到信息之后，她立刻点开信息框编辑。
【晚上七点之后都可以】
周慈或许是现在正拿着手机，信息回复得很快。
【那就七点半见，我让司机去接你。】
随后，他向她发送了一个餐厅的地址。
是家日料餐厅。
很快要和男主有对手戏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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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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