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珂胸腔酸涩复杂，心上那点褶皱被人细细抚平，彻底安定下来。
她第一次见到池然是在冬末，积雪过膝，林子里找不到动物出来觅食，湖面也结着厚厚一层冰，连下水捕鱼都做不到，淌着雪走的每一步都很艰难。
池然倒在湖边的大树底下，瘦瘦小小的一团，蜷缩着被大雪覆盖，只有少部分身体露出来。
当时郁珂照顾自己都勉强，没有修为还听不懂方言，差点被人诓骗进青楼，好不容易跑出来了也不敢往镇子里走，生怕被发现抓回去。
遇见池然的时候，她已经快一天没吃东西，身上只剩一块别人不小心掉地上的馒头，是第二天的口粮。
可池然那么小，看起来只有五六岁，如果没有别人路过，她一定会冻死。
郁珂动摇过，她泥菩萨过江，自己都快活不下去了，带上池然就是增加负担，但万一呢？万一这个生命因为她的漠视而失去光泽，午夜梦回她真的能安心吗？
郁珂最终还是心软了，所以池然就这么跟在她屁股后面，从孤僻的小孩长成亭亭玉立的大人，一年又一年，从未跟丢。
她收拾好情绪屈指敲在池然额头，“好端端弄这么伤情做什么，往后日子还长着呢，不许哭。”
“好，不哭。”池然吸吸鼻子，被打了也不恼，配合地转移话题道：“先前姚婆婆来找你，你不在，我们问了一圈才知道你在这，所以我就先来这里等你了。”
似乎知道郁珂想问什么，补充道：“我让桃兰先带那位姑娘去膳厅了，阿姐不用急。”
情绪过去，她开始琢磨另一件事。
郁珂觉得这话怪怪的，池然的眼神也很怪，有心疼，有好奇，还有点压抑不住的兴奋。
在兴奋什么？
“她叫初辞。”郁珂解释了句，接着反问道：“我有什么好急的？”
“嗯嗯，你不急。”池然含糊道。
先前她旁敲侧击问过初辞跟阿姐是什么关系，初辞不太确定地说：“可能是主仆关系吧，她说不听话就会杀了我。”
那小表情别提多可怜了。
池然觉得过分，又忍不住替郁珂辩解，“阿姐那是吓唬你呢，虽然她有时候爱捉弄人，但其实是个特别温柔的人，别怕。”
初辞满脸不信任，但没有反驳。
后来姚婆婆找过来，她还很拘谨，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池然出神想着连路都没看，全凭下意识跟着郁珂的步子往前迈。
膳厅是个生活气息很浓的地方，窗外景色盎然，屋内每一个摆饰都有自己专属的位置，花朵也不例外。
郁珂刚进门就听见姚婆婆的唠叨声：“姑娘，试试这个冬瓜汤。”
原本准备的菜里没有冬瓜汤，是姚婆婆知道初辞受伤以后重新去厨房新做的，吃清淡点，有助于伤口愈合。
初辞慌忙从她手里接过汤碗，受宠若惊道，“没关系没关系，我可以自己来。”她向郁珂投去求助的目光。
郁珂挪开视线不看她，隔着一个位置坐下。
池然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最后选择紧贴着郁珂在另一侧坐下，她在姚婆婆欲言又止的眼神里拿过碗筷埋头苦吃，虽然早上吃过了，但她现在还不太想离开。
两只耳朵高高竖起。
郁珂吃相很斯文，速度却不慢，她咽下肉，问：“怎么了姚婆婆，有什么话可以直说，这里没别人。”
姚婆婆面上犹豫，询问道：“大小姐，这位姑娘该住在哪里啊？”
郁府住人的地方分为四个大院，对应四季——春分、小满、寒露、冬至。
春分是她们这些闲散下人住的地方，不适合客人住。小满又是郁珂和池然的住处，放外人进去不好。寒露离得最远，大家出入府都走不到那边去，向来没人居住。冬至都是男丁更不方便。
“就这事？”郁珂一哂，云淡风轻道：“她住在寒露。”
池然猛地咳嗽，她拍拍胸口给自己顺气，怀疑地望着郁珂，重复道：“她住寒露？”
选那种地方，不会是想趁人少跑过去幽会吧。
不知道脑补到什么，池然头垂下去用筷子在碗里乱戳，耳朵红得滴血。
事实证明郁珂不仅不打算去幽会，第二天还吩咐人去教初辞认识去柴房的路，一副真将她当成下人使唤的做派。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郁珂还没丧心病狂到让人立刻带伤劈柴，前几天只是让她跟着整理木材，等伤口好些才让她接替劈柴的工作。
连着劈了八天柴，初辞手上磨出一层薄薄的茧子，伤口愈合的过程泛痒，她丢掉斧子坐在屋檐下休息，按捺住抓挠的念头。
也不知道那人跑到哪去了，是在躲着她吗？
住进寒露院的十五天，初辞一次都没再见过郁珂，明明同在一个屋檐下，吃饭要去同一个膳厅，但不管什么时候去都见不到人，仿佛两个院子时令不同，只能从旁人嘴里听说她又出门了。
这样的生活其实没什么不好的，很安稳。
初辞所求从来不是什么寻仙问道，寿与天齐，她只是想好好活在这世间，见证风霜雨雪，江海奔流，她要踏踏实实地踩在地上，寻找归乡。
初辞很小就知道自己是个没人要的孤儿，村子毁了，天大地大她又没有家了。
谷漪递来的手，是年幼的她唯一能抓住的温暖，即使在镜明宗的日子并不好过，她也没有后悔，那是她第二个能称之为家的地方。
初辞想着，思绪又绕回到郁珂身上。
这个突然出现又莫名其妙消失不见的女人，初辞试图寻找自己身上能引起对方觊觎的地方，好似除了这具还算玲珑有致的身体以外，确实一无是处。
难道真的是看上她的样貌了吗？
初辞胡乱猜测，余光瞥见有人走近，一袭长裙雅致夺目，不疾不徐在她身前站定，初辞被阴影笼罩，仰起头看她，意味不明道：“怎么了？大小姐又有什么吩咐吗？”
“跟我过来。”
郁珂带着她七拐八拐来到一个隐秘的小院，池然早早等在那里，催促道：“你们快些。”
说罢也不等两人走到跟前，自顾自推开门往里走。
初辞鼻尖轻耸，浓郁的药草气味铺面而来，苦涩难闻，胃里一阵翻涌痉挛，她条件反射性停住脚步。
郁珂转头蹙眉，“怎么不走了。”
是有些味道，但不至于这么大反应吧，她天天跟着处理这些药也没觉得有多难闻啊。
郁珂下意识忽略了自己第一天恶心的饭都没吃的事情。
初辞看她表情平静，半点勉强都没有的样子，忍不住反思自己是不是这些天过得太安逸，承受能力都降低了，她又闻了闻，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潲水桶都没这么难闻，到底是什么药能拥有这么恶毒的气味。
“没事，走吧。”初辞吸气屏息，快步往里走。
屋内陈设很简单，一个巨大的木制浴桶，黑漆漆的水面漂浮着不知名药草，浴桶旁边摆着个小桌子，放满了吃食，更远处堆着几个盒子。
池然正站在浴桶边上往里面丢什么，头也不抬地指挥道，“阿姐，你先带她去挑件喜欢的衣服，我这还需要一会儿。”
有几味药不能提前放进去，只能提前一点点用灵力催化，过程还得全程维持水温，不然药效就激发不出来。
郁珂将盒子挨个打开，里面都是这两天新买的衣服。
初辞选了件适合劈柴的。
郁珂便把其他盒子收进纳戒递给她，“这些都是然然给你挑的，你自己收着。”
“那身茶白色的可不是我挑的。”池然反驳，随后不好意思道：“尺寸没来得及问你，是我目测的，如果不合身记得说出来，可以寻人改。”
药浴需要的药草很多，有些她的药园里就有，有些能买到，但还有些市面上都很难见到，这些日子她跟阿姐跑上跑下，去了不少拍卖会和黑市才把需要的东西找齐。
面对毫无缘由的善意，初辞警惕又茫然，忽然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只讷讷道：“谢谢，我很喜欢。”这是她收到的第一件礼物。
池然又丢了两个草药进去，手掌抵在木桶上灵力不断，直到药味被激发，本就难闻的气味更加复杂刺鼻。
她转过身，跟郁珂大眼瞪小眼。
药浴温度不能降下来就意味着必须有一个人留在这里，不间断地输送灵力维持水温，这个问题两人争执了很久也没个结论。
郁珂还没有过跟别人赤丨裸相对的经历，即便是别人单方面赤丨裸，她光是想想都觉得尴尬。
池然则是认为，初辞身上属于郁珂的气息都快溢出来了，很难让她用身为医者的目光去看待，也很难不多想。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谁也不肯留下。
最后池然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先遛！
反正阿姐也不会留下初辞一个人在这，至于结束以后会不会挨揍，那是结束以后的事情，现在她绝不能呆在这。
“她跑什么？”初辞不明所以。
郁珂咬牙道：“没什么，她可能拉肚子了吧。”掌心濡湿，她曲起指节，眼睛不往身边看，“药浴需要维持水温，所以得有人留下来帮忙。”
耳尖染上绯意，强装镇定。
“你，脱衣服吧。”
池然：选在四下无人的寒露院，不会是……咳，我还小，我不能听。
郁珂:？
srds，就算是侄女看见别人赤身**也会害羞（大部分北方人除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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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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