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冬月二十八已至。
申时刚过,国公府派来接送的马车便已到了扶柳轩门口。江遇雪唤了晓柔同行。马车驶了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在一府邸门前停了下来。
江遇雪下了马车,看着眼前高耸的宅院,屋顶之上以金漆雕龙,琉璃作凤。朱漆大门顶端悬着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书“国公府”三个大字,端的是一派富丽堂皇。
要说当朝权贵,谁最得圣心,谁在这京州城能呼风唤雨?恐怕,非成国公魏贺言莫属。
上一任成宣帝时,他随当时的征南将军出兵钺国,在军中不过是个千夫长。后来,他在关键时刻立下大功,成功歼灭敌军数十万的精锐。钺国自此战之后元气大伤,无力回天,最终被晟国所灭。
魏贺言胜仗后回到京州,便被封为禁卫军统领,执掌金吾卫和玄甲军。
十二年前,他又在那次叛乱中将恒王军队尽数歼灭,助得今上登基。宋栩安登上帝位之后便立即下旨,封魏贺言为成国公。当然,这实则是李太后的旨意。
自此,李太后挟痴傻天子,成国公驾文武百官,将晟国天下,牢牢掌握在了手中。
江遇雪回过神来。国公府门前早已站了一位年长的嬷嬷,此刻正徐徐向她走来。
“这位,想必就是江娘子吧?”老嬷嬷笑着问道。
江遇雪颔首。
“夫人让老奴在此等候娘子,娘子请先随我来。”老嬷嬷一边说,一边往前引路。
入府后,穿过一曲折游廊,老嬷嬷领着俩人来到了国公府的后院。院中红梅簇簇。近几日虽未见下雪,少了些许雪景陪衬,倒更显红梅之孤洁。
“我家夫人酷爱赏梅,这些都是老爷命人移植过来的。”老嬷嬷见江遇雪盯着这些红梅,便笑着解释。
染尽一身梅香,俩人终于被领到了一处厅堂。堂内坐着一端庄妇人,正低头轻吹着手里的茶。她的鬓边虽有几缕白色,但面庞依旧白皙光润,不露丝毫衰老。
“夫人,江娘子到了。”那妇人闻言抬起了头。江遇雪这才注意到她的左脸有一道浅浅的疤。疤虽不深,却在脸颊正中,让人难以忽视。
想必,这就是国公夫人、亦是当朝李太后的表妹--王嫣宁了。江遇雪福身道安。
“江娘子不必多礼,请坐。”王嫣宁命丫鬟看了茶。
“听犬子说,姑娘弹得一手好琴。今日冒昧相邀,还望娘子莫要介意。”王嫣宁说话轻柔。虽说是这晟国第一权臣的夫人,她给人的感觉却很是平易近人。
“能入国公府,也是民女的荣幸。”
“京中人都说,娘子琴音宛如天籁,且难得奏上一曲。能得你赏光前来,我亦感荣幸。”
王嫣宁目光真挚,也未拿腔调端架子,与以往见到的一些官员亲眷大不相同。江遇雪不免对她生出了几分好感,莞尔道:“夫人谬赞。世间抚琴者众多,民女不过其一。技艺粗鄙,幸得赏识罢了。”
王嫣宁赞赏地点点头:“不知在宴会开始之前,可否先听娘子弹奏一曲。”
“乐意之至。”
江遇雪让晓柔将怀中所抱之琴从琴囊取出,放置于堂内已摆放好的琴桌上。王嫣宁却突然起身走近,抚上琴身细看了良久,有些讶异地问:“敢问娘子的琴,从何而来?””
“这是家母的遗物。”
“你母亲?”王嫣宁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你是......单大医的女儿?”
“夫人认得家母?”江遇雪也是一脸诧异。
王嫣宁点了点头。
她坐回堂上,垂眸忆道:“多年前,我到一故友府上拜访,你母亲当时正暂居在那里。听闻她琴艺精湛,我便有心向她讨教。”王嫣宁说到此,脸上露出笑意,“你母亲是个孤傲之人,并不愿随意展示。我觉她未免自视过高,便也携了琴去,想与她争个高低。谁知一番切磋,我俩竟相见恨晚。后来,便化干戈为玉帛,成了朋友。”
王嫣宁说着,又走到堂中,细细端详起那张琴来:“当时京州有一位制琴大师,我与你母亲同在那里制了两张琴,作为我们友情的见证。一张曰‘归去’,一张唤‘来兮’。”
王嫣宁命丫鬟去取了自己的琴来,又将两张琴翻置,确见底部分别刻着“归去”与“来兮”。
“我与你母亲相识虽只两月有余,却一见如故。可惜的是,多年前,我与她失了联系。娘子既是故人之女,不知她,如今可还安好?”王嫣宁说到此处,眼底流露出一丝希冀和祈盼。
江遇雪垂眸:“家母......已于十二年前过世了。”
王嫣宁眼中的光霎时暗了下去。她坐回堂上,低头喃喃:“果然如此......”
江遇雪见她犹自感伤,也未再言语。她心里清楚,王嫣宁未能说出口的那位故友是谁。
十二年前,她的母亲单见月收到了一封信,请她前往京州一趟。
单家是医药世家。单见月的父亲单九思,有“医鬼”之称,既擅医,亦擅武,门下弟子众多。单见月既是“医鬼”之女,自然也习了父亲的医术。但她独辟蹊径,钻研起了女科,专为女子看病,逐渐在民间特别是妇女之中有了很高的声望。
而她收到的这封信,便是一位昔日同门发来的。这位弟子出师之后去了京州,入宫进了太医院。他写信的目的,是请她为一女子照看生产之事。
这位女子,就是恒王妃。
当时恒王妃已怀胎七月,胎象一直还算稳固,却不知何故突然见了红。宫中太医使了浑身解数,勉强为恒王妃保住了胎儿。但她一直气机郁滞、气血不旸,连床都没法下。若就此下去,即使挨到了生产之日,恐怕也无力产下胎儿,甚至可能一尸两命。
于是,这位同门便向恒王妃举荐了单见月,并由他代书邀之。
彼时,江遇雪不过九岁,她的父亲已去世两年。单见月不放心将她留在江南家中,便带她一同前往京州,先是住在柳若芝的酒楼,后来,受恒王妃邀请,直接住到了府上。
经过单见月的精心调理,不过半月,恒王妃的身子便好了大半。为了保证自己顺利诞下小王爷,恒王妃说服了单见月继续留在府上直至生产。
直到那场大火,将一切都燃烧殆尽。
忆及往事,江遇雪心中不免波动。但她并未在脸上表现分毫。反倒是王嫣宁,已良久沉默不语。
这时,有丫鬟进来传话:“夫人,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老爷请您过去。”
王嫣宁回过神来,恢复了方才端庄的模样:“看来只有稍等片刻再欣赏娘子的琴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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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设在国公府的芙蓉苑中,来者皆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就连李太后,也安排人送了几道御膳来,还行了赏赐。足见魏贺言在京中是何等的风光。
苑中宾客,亦有好些是江遇雪的慕名者,听说了她前段时日在扶柳轩受伤一事,都上前关心询问。江遇雪一一周到回应。
宾客差不多都已齐聚,魏贺言姗姗来迟。这倒是江遇雪第一次见到这大名鼎鼎的成国公。他身材高大,步伐沉稳,眼神锐利,深不可测。举止间透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一看便知是杀伐果断之人。
在他身后,王嫣宁被一年轻男子搀扶着,正一起迈进苑内。
魏贺言笑着和宾客打拱、叙礼,随后又将年轻男子唤去。江遇雪听到宾客们唤他“魏少卿”。看来,这便是成国公的大公子--魏云辰。
来之前,柳姨便向她提及过回京的两位魏公子。其中,大公子魏云辰颇得圣心,已被册封为大理寺少卿,留任京中。
“那另一位公子呢?”江遇雪当时问柳若芝。她只摇摇头,说未曾听人提起过。想必是功劳没有他的哥哥大,所以不如魏云辰受重视。
而眼下,也只见魏云辰一人。
待魏贺言招呼完众人,大家便落了座。男女宾客分席而坐,中间隔着屏风。
酒过三巡,江遇雪听得屏风背面魏云辰出了声:“今日有幸,请到了扶柳轩的遇雪姑娘。现下,不如请姑娘弹上一曲,为大家助兴。”
说完,堂下立马有人奉承道:“还是国公府面子大啊!前几月,我还是亲自到扶柳轩去想要听上一曲,谁知连这遇雪姑娘的面儿都没见上,当真矜贵得很。今日,我等也可以大饱耳福了!”
魏贺言立刻下令将席间的屏风暂时撤开,方便大家一同欣赏。
江遇雪在堂下坐定。她抚上琴弦,思及方才与王嫣宁的交谈,一首《高山流水》,娓娓道来。
琴声悠扬,满堂宾客皆静心聆听。恍然间,似见山之巍峨,又见水之轻灵。忽而流水湍急,撞击石壁,余味绵长。
曲毕,堂中众人依然沉浸其中。少顷,才都回味过来纷纷叫好,喊道再来一曲。
王嫣宁低着头,似是陷入了回忆之中。江遇雪心念一转,指尖一动,弹了一首《乌夜啼》。这首曲子并不难,只是鲜少有人弹奏。
奏完最后一个音节,堂中突有一人啧了两声:“这曲子是好,只是寓意不吉。乌夜啼指的不就是乌鸦?这是凶鸟。今天这宴会是为了拜贺魏公子封官,是喜事儿。怎得弹奏这么不吉利的曲子来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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