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中人听了,七嘴八舌议论起来,魏云辰也变了脸色。江遇雪起身,神色自若道:“大人此话差矣,小女子所奏此曲实则有三重含义。”
魏云辰忙问:“哦?有何含义?”
江遇雪徐徐道来:“其一,乌鸦是至孝之鸟。乌鸦反哺的故事,在座的各位大人一定耳熟能详。今日遇雪有幸来国公府,是因魏公子对国公夫人的一片孝心。有感于此,小女子便演奏了此曲。
“其二,乌鸦明辨是非,寓意着忠孝智慧。不似喜鹊,看似美丽,实则鸟中“恶棍”。乌鸦之忠善恰如国公府对朝廷和百姓之心。小女子也是想借此曲,表达对国公府的敬意。
“再者,这乌鸦其实并非如大人所言是不吉之鸟,反而是祥瑞。曲名乌夜啼,是指喜事发生之前,乌鸦会啼叫以示吉兆。诚如大人所言,今日为的是恭贺魏家公子封官之喜。小女子想,此曲正是合情合景。”
她这一番话说完,质疑之人已是哑口无言,堂中众人皆露出若有所悟的样子。
王嫣宁这时起身走了过来,握住江遇雪的双手:“娘子有心。不管是高山流水,还是乌夜之啼,我都听懂了。”
魏云辰见状,也起身拱手:“多谢江姑娘。”
魏贺言端坐高台,倒是一语未发。
这时堂中又有人问:“听说江姑娘前段时日被一小贼给伤到了,那贼人在这之前还闯入了刑部。国公大人,不知抓到了没有?”
魏贺言道:“贼人狡猾,还未落网。”
堂中一人正是刑部尚书,此刻也忿忿开口:“这贼子身手了得,我刑部当日值守的二十几名宪兵,竟被他伤了大半!金吾卫那么多人也没把他给抓住!”
当着众人的面,刑部尚书直言不讳,倒是有些打魏贺言的脸了。毕竟,这金吾卫可是奉他之命当差。
众人议论纷纷,有人问道:“那他闯入刑部究竟为何?难道是为了劫持囚犯?”
刑部尚书摸着胡须道:“并非如此。这贼子除了伤人,只弄乱了档房。老夫怀疑他是为了盗取什么东西,但整理过后,发现并无缺失。所以这人究竟为何,尚未可知。”
魏贺言听罢宽慰道:“尚书大人放心。我金吾卫的人一定会配合督捕司,尽快将贼人捉拿归案。”
江遇雪随王嫣宁归了座。雅乐已赏,宴席继续。堂中宾客继续推杯换盏,把酒言欢。她与王嫣宁叙了会儿话,略坐了坐,便借口更衣,让晓柔陪着出了芙蓉苑。
夜色如墨,月白如雪。江遇雪沿着游廊慢慢走着。她方才贪嘴多吃了几杯酒,此刻竟有些醉意。好在晚风一吹,清醒了许多。
行至一花园内,她和晓柔在一石桌边坐了下来。
“姑娘,方才你那番话说的真好。不过,以前我只知道有'天下乌鸦一般黑'的说法,没曾想它竟然是祥瑞。”晓柔歪着脑袋笑着道。
江遇雪也笑了:“这并不代表你说的那句话就错了。它是祥瑞,还是凶神,是忠是奸,是善是恶,都要看那只乌鸦自己。”
至于乌鸦啼叫以示吉兆,其实她只说了一半。因为乌鸦不仅能预知喜事,也能感知灾难的降临。
俩人又坐了片刻,江遇雪感到酒已醒了大半,正准备起身离去,忽听晓柔对着她身后大喊了一声:“什么人!”
江遇雪闻言转头去看。只见不远处的假山旁,确有一个人影。园内光线昏暗,影影绰绰,那人看上去竟如同鬼魅一般,难怪方才惊到了晓柔。
听到声音,那人从黑暗里缓缓走了出来。月光如水,于树间洒落,倾泻在他的脸上。
是一年轻男人。
斑驳的光晕中,依稀可见他立体的五官。江遇雪看不清他的眉眼,只觉得有一道幽深的目光似在盯着自己。
是受邀的宾客吗?她心想着,迈了两步上前,福身道:“侍女鲁莽,惊着公子了,还望见谅。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男人未置一语,依旧站在树影之下。
江遇雪见他并不回应,心底生出一丝不快。再加夜深人静,与一陌生男子待在此处,还是有些不妥。她拉上晓柔准备回芙蓉轩。
她刚转身,男人突然开口:“你方才弹奏的《乌夜啼》,错了一个音。”
江遇雪脚步一滞,心中倏然一惊。
方才在弹这首曲子时,她思及父母,由曲及人,想到再也不能反哺尽孝、家人团聚,心中不免伤感,忽的恍了神,确实弹错了一个音。
但她立刻反应了过来,满堂宾客似也无人察觉。若不是极精通音律之人,根本听不出来。
没想到,这人耳力竟这样好。她回过身,刚想开口讨教一番,男人却转过身,自顾自地往芙蓉苑方向去了。
奇怪的人。
江遇雪看着他的背影,泛起嘀咕。少顷,也跟着出了花园。
男人先她一步进到芙蓉苑。他大踏步走进席间,直接坐到了魏贺言右手边空着的位置上,端起酒杯便喝起酒来。
魏贺言见状脸色一沉,怒声道:“混账!这满屋的客人,你是没看见吗!来得这样迟,还有没有点礼数!”
男人置若罔闻,看也不看魏贺言,仍旧喝酒。
魏贺言气地就要起身,魏云辰忙安抚他:“父亲息怒。”随后对着那男人说道,“二弟,今天大家都是来恭贺咱俩的,你来得这样迟,不太合适。不若自罚一杯,给诸位宾客赔个礼吧。”
二弟?原来这就是魏家的二公子。江遇雪此刻也归了座,正不露痕迹地留意着屏风后的举动。
魏二公子听完魏云辰的话,反问道:“大哥边疆立功,获封少卿,自当拜贺。那我又是因为什么?”
魏云辰被他问住愣了一下,表情有些不自然:“你我一起征战沙场,如今凯旋。我的功劳自然就是你的功劳。”
“你的功劳?”那魏二公子狭长冷淡的眼底尽是嘲讽,“你的什么功劳?”
魏云辰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极难看,正要开口,被魏贺言出声打断:“魏浔!你既不想参加宴会,就给我滚出去!这里坐的都是贵客,容不得你在此放肆!”
原来他叫魏浔。看来他和他老爹还有大哥的关系不太好啊。江遇雪心下暗想。
魏浔依旧不理睬众人,斜倚着身子,抓起酒壶仰头往嘴里倒酒,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堂中宾客亦是面面相觑,有人出声解围:“国公大人,二公子放荡不羁,便随他去吧,我等不会计较。”
魏贺言并未因这话而放过魏浔。他对着旁边站着的两名小厮吩咐:“把二公子带下去!”
两名小厮遂走到魏浔身边,一左一右驾住了他的胳膊:“公子,还是跟奴才下去吧。”魏浔当然不依,双手一甩挣脱了束缚,留两名小厮在旁不知如何是好。
气氛尴尬之际,一旁沉默不语的王嫣宁突然开了口:“浔儿,你过来。”
魏浔听到她的声音,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起身来到了屏风这边。
“母亲。”他揖礼轻声喊道。王嫣宁温柔地看着他:“做什么去了,怎么来得这样迟?”
魏浔道:“睡着了。”
方才对着魏贺言还是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眼下在王嫣宁面前倒停乖巧。
“真是遗憾,方才你错过了江娘子的琴音。你平日喜好音律,今日却无福欣赏了。”王嫣宁惋惜地说。
江遇雪起身向魏浔行礼,垂眸道:“魏公子若有雅兴,可随时到扶柳轩一坐。遇雪恭候。”
江遇雪这样说,不过是看在王嫣宁的面子上。思及方才在园中与魏浔相遇的情景,以及他在席上乖戾的模样,她觉得眼前之人应该是个麻烦人物,最好还是别沾惹得好。
“你叫江遇雪?”男人冰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是。”
“好。我一定去。”
江遇雪闻言抬起了头,视线与之碰撞。霎那间,她只觉心头突地一跳,一股莫名的熟悉感窜上了心头。
方才园中昏暗,她未曾看清男子的容貌。但此刻近在眼前的双眸......她怎么觉得,似在哪里见过?
魏浔倒神色自若,无甚异样。他被王嫣宁又叮嘱了几句,便听她话乖乖地下去了。
宴席接近尾声,宾客们陆续散去,江遇雪也与王嫣宁作了别。
府内一仆从领着江遇雪与晓柔去坐马车。江遇雪见他年岁偏长,猜测应是国公府的老家奴,便与他搭话:“魏家两位公子才情出众,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想必成国公与夫人一定很欣慰吧。”
那仆从笑着道:“我家大公子确是文武双全,不仅在边关斩杀敌军无数,立下汗马功劳,回来后还得朝廷赏识,老爷夫人都以他为傲。至于那二公子嘛,”那老仆变了神色,露出一脸不屑,“到底是妾室所生,虽说夫人待他如亲生一般,终究还是上不得台面。”
江遇雪听了老仆的话有些吃惊。方才在席间,王嫣宁对魏浔关怀备至,魏浔对王嫣宁也毕恭毕敬,她还以为他与魏云辰皆是王嫣宁所出。
这偌大的国公府,自然少不了拜高踩低、看人下菜的事儿发生。但魏浔毕竟也是主子,却连家里的奴才都敢堂而皇之地议论自己,可以想见他在这国公府有多不受待见。难道仅仅是因为生母身份低微?
江遇雪转而想,或许是他自找的也未可知。就他方才在席上目中无人的样子,恐怕谁见了都想抽他两耳瓜子。
至于对魏浔的熟悉之感,她依然没弄清楚从何而来。魏浔和魏云辰此前在边关待了数年,回京不过一个多月,她应该未曾见过他。
千头万绪中,不觉已出了国公府大门。她与晓柔坐上来时的马车,往扶柳轩驶去。
月挂林稍,几片暗云遮挡在前。夜色下的京州更加晦暗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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