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摸也是为了严岱。云知先一步说:“我不会为严岱开灵眼。”
她拖沓着脚步朝前走,“严岱有自己的生活,他不属于我们这个世界。”
“云知,”顾慎之横在她面前,额发低垂,神色肃穆,“你是故意让严岱陪你去对付恶灵的吗?”
原来是要聊这个。
云知没开口,顾慎之接着说:“那天,严岱和苏棠遭到恶灵袭击,你发现严岱体内的灵会在危急时刻保护他,所以就人为地制造了危险以逼出他体内的恶灵,对吗?”
反驳的话语没什么温度:“他不是没事吗?当时我就在旁边,又不是真的让他去死,受点伤而已,不至于要你们每个人都来教训我一顿吧?”
轻飘飘的态度让顾慎之更加不快,他沉声再道:“云知,没有人能够精准预判所有危险,严岱只是一个普通的素灵体,素灵体的生命很脆弱。这次铤而走险实在太冒进了。你为什么不提前和我商量一下?”
没商量,正是因为预料到顾慎之会反对。
一切明明都在她的掌控之中,严岱体内的灵被驱除了,人也没什么大碍,只是吐了两口血,为什么所有人都如临大敌一般?云知想不通。
如果是平时,她大抵会让步,再哄顾慎之两句,可经历了一下午从希望到绝望的落差,又得到苏棠的“讨厌”评价,她已经没有心情再去哄谁,她真的好累,累得连呼吸都觉得费力。
她不耐烦地反问:“为什么要为没有发生的事担忧呢?”
云知毫无悔改之意,顾慎之心口滞涩,生气,又竭力克制。踱了两步,勉强冷静,适才说道:“云知,你的能力有目共睹,可万一严岱有三长两短,那后果不堪设想。不要做可能让自己后悔的事。”
教训的口吻似曾相识。像满口正道的奶奶。记忆深处的抵触情绪被激发,云知冷笑,“我就是这样只会走歪门邪道的人,如果接受不了,你就走啊。”
“你……”顾慎之满目错愕,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反应。他自认出口的话都会反复斟酌,不舍得对云知说一句重话。可她,她竟然让他走?“你……”他几度张口,又几度合唇,话都梗在喉头,说不出来。腹部隐隐传出痛感,搅弄着他的心神,让他的思绪成了一团乱麻。他不知该说什么才能让云知收回这可怕的话。
平常嘻嘻哈哈看似百无禁忌的人,犯起浑来最懂得戳别人的伤处,更犀利的话到了嘴边,一望向面前这张好看的脸,就说不出来了,云知胡乱挠了挠后脑勺。顾慎之不走,她走。眼下,她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待会。
临出门,有那么一瞬间,她渴望身后的人能够出口挽留。她想,只要他挽留,她就停下,只要他挽留,她就去抱住他,像之前那样。
可是没有。
关门后,她卸力般吐了口气。
明知道的,顾慎之从不是个主动的人,到底在期待什么呢?
门内的人再也撑不住,痛苦地半弯腰捂住腹部。
暮春的夜晚藏着凉意,刚同人争吵一番,云知浑身还是热的,当下吹着微风只觉清爽。
走出玉兰坊,脑中回想起自己对顾慎之说的话,后知后觉地生出后悔,貌似有点过分了,可她今日份的耐心已经消耗完毕,实在没有回去和他道歉的心思。
长街漫漫,霓虹高挂,入夜的春行照旧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云知漫无目的地闲逛,不知不觉走到自己的高中母校。
比起大学,她更爱高中时期,那时候的祝夏和祝仪文虽然都很烦人,但都还活着。
送别两位亲人时,云知没嚎啕大哭过,跟着送葬的队伍红了几次眼,落了几滴泪,也就那般而已。
所有人都夸她坚强,她从前信了这种话,可其实,那些未能及时宣泄的痛楚,成了心中了无止境的梅雨。每有乌云飘过,心中就会下起淅淅沥沥的雨。
“云知?”
熟悉的声音响起,云知生理性翻了个白眼。真是有够倒霉,春行6340.5平方公里,居然能在这么不爽的一天遇到这么让人不爽的人。
二人相对走近,梧桐树下,云知停在颜焕面前,面无表情地看他,“我今天心情不好,别惹我。”
她错身走过,颜焕叫住她:“请你吃麻辣烫,赏个脸。”
不提还好,一提吃的,饿劲翻涌起来。云知止步,“不吃白不吃。”
颜焕笑出声。
选的麻辣烫店是云知成人礼时带祝夏和祝仪文吃的那家,亮子麻辣烫,当年的帅小伙亮子已经成了超级奶爸,店里四处挂着女儿的艺术照。
和颜焕交往时,云知带他来吃过两次,她说自己喜欢这里的味道,其实不是,只是怀念成人礼那天一家人整整齐齐的温馨美好,颜焕不喜欢这种不够优雅的食物,多吃得难受,云知也就不再勉强,后面自己也鲜少来了。
“你确定要吃?”见颜焕拿起篮子拿菜,云知提前说明:“拉肚子别赖我。”
颜焕夹了块牛肉卷放进云知的篮子里,又给自己夹了些绿叶菜,“以前是有点矫情,现在不了。”
云知撇嘴,不置可否。等候煮菜的间隙,她问:“你怎么会在这?”
顿了顿,颜焕抽纸擦着桌面,“路过。”
“你住在这附近?”云知追问。
颜焕噙着笑意看她,“这么关心我?”
“闲着也是闲着,随便聊聊嘛。”
“嗯。把颜槐转学到附近的明星中学了。”
说起颜槐,云知问:“她最近乖嘛?”
“还行,好好上学了,小孩子,去新地方都有新鲜劲,和新同学相处也还算融洽。”
“那就好。还是上学好啊,上学的时候只要考虑成绩。”
颜焕心情不错,多说两句,“她这几天吵着说想见你们,我骗她说你忙,先稳住了她,原本打算五一假期联系你。”
云知不齿,“连小孩都骗。”
“都是你教得好。”颜焕反讥。
确实。和云知交往前的颜焕完完全全优等生做派,高傲、自律、不说谎。挠了挠脸,云知假装没听见。
盯了她几秒,颜焕装作漫不经心地问:“和顾慎之吵架了?”
“算是吧。”
“为什么?”
云知打量他,“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八卦了?”
“你刚不也问了我问题?”
云知不答,掏出手机来玩,这才发现手机不知什么时候没电关机了。
麻辣烫煮好,颜焕去端来,握着筷子夹起蟹柳,又停下,没头没脑地说了句:“他不适合你。”
云知正咬着鱼籽福袋,被他惊得一口咬下,差点烫死,吐着舌头“啊”一声。
颜焕立刻去冰柜拿了瓶饮料,拧开递给她,“又没人和你抢。”
咕噜灌了口冷水,云知控诉:“是你说的话太惊悚,吓到我了!”
又喝了口,她问:“你和他就见过一面,怎么就知道他适不适合我?”
“我听颜槐说了一些,你们俩不太亲近。”
云知抖了抖唇,“小孩子懂什么?什么样叫亲近呢?非要当众抱着啃才叫亲近吗?”
被怼了,颜焕换了个角度:“听司徒翎说,你们也就认识几个月,他是你的房客。一个房客和你谈恋爱,你一点都不觉得可疑吗?”
“他……”云知欲言又止,“我们之间的事比较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顾慎之是外星人且怀孕的事,要是说出来,估计要惊掉颜焕大牙。
“反正我们之间不是社会新闻的情节。你别胡思乱想。而且,”云知不满地瞪他,“吃人的嘴软,你吃了他做的一顿大餐,应该多说他的好话。”
颜焕动了动唇,“我是怕你被人卖了还帮别人数钱。”
他又道:“你这人整天自以为铁石心肠,但别人一旦出事,又总是跑在前面。你为别人付出,别人只会觉得习惯,并向你索取更多。”
字字珠玑。云知愣了会,问:“你说得好像多了解他们似的,你和他们不都才见过一两面。”
“我说的是我。”颜焕认真地审视着云知,认真得一如他学习时的表情。
四目相对,云知眼里透着浓浓的不解。几年不见,颜焕如他所说,成熟了,那种成熟不是肤浅的变老,而是气质的沉淀。从前的青葱质感荡然无存,只剩下历经岁月的淡然。云知失去进食的**,攥着长筷戳戳捣捣。袅袅的热气在俩人间升腾,她舔了舔唇,确认道:“你是在向我道歉吗?”
“不是。”
准备的“我原谅你了”停在喉头。
云知白了他一眼,“哦。”在这逗闷子呢?
二人无声吃了几口,颜焕又提出新的问题:“云知,你对他是喜欢吗?还是,太寂寞了?”
这是云知未曾思考过的问题。她扬声,坚定回答:“当然是喜欢他啊!”
眸光闪动,颜焕不服气地问:“你喜欢他什么?”
“他长得好看。”
对面投来的眼神变得古怪,“除此之外呢?”
“他很可爱。”
虽然有时候行为古板,但嘴上说着生气转头又会原谅她,会做各种美食,还会和她讲道理,这样的顾慎之,很可爱。
云知重复:“他真的很可爱。”
白炽灯下,颜焕脸色苍白。
关于他和云知的恋爱,他最无法释怀的部分是分手。彼时,他只是想通过提分手来让云知去走他所预设的路罢了,可没想到,她竟然宁愿分手也不愿完成他为她制定的升学计划。云知答应后,他就后悔了,却又抹不开面子求复合。俩人自此一拍两散。
后来,每当他复盘这段感情,总会将恋爱的失败归咎于云知不真诚,他觉得,最开始,云知其实是因亲人故去后太寂寞而选择自己。所以理所当然地认为云知对顾慎之亦是如此。
可云知居然说顾慎之可爱。
可爱?一个阴阳女朋友前男友是客人的人哪里可爱?
颜焕冷哼,“之前只知道现在是经济下行,没想到审美也会随之降级。”
“为什么突然骂人?”云知不悦。
见云知维护顾慎之,颜焕吃味,“他再可爱,你们不还是吵架了吗?”
记起顾慎之的好之后,云知心里舒畅不少,辩解:“吵架很正常啊,两个人在一起有点小摩擦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你没谈过恋爱啊?大惊小怪。”
颜焕被噎得没话。
“快吃吧,食不言寝不语。”云知催促道。她发觉自己和颜焕已是话不投机半句多,索性专注干饭。
一桌之隔,那人落寞端坐许久,才扯起个自嘲的笑容。
吃完,颜焕要送她,云知拒绝了,自己叫了辆车回家,到楼下,她发觉出一丝不对劲。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果香,是灵的气息,但与寻常人类、恶灵都不同。是顾慎之吗?
望去,两边房间都黑洞洞的。
顾慎之不在家吗?
心中升起不妙预感,云知加快步伐冲回家中。
门一开,那气味扑面而来,四处张望了,没有望见顾慎之的身影。云知飞奔进卧室。推门进去,便见床上缩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像座小山,是不规则形状,不太像是人。
“顾慎之?”云知试探着唤了声。
那团物体动了动,顺着床沿移动,似是要逃走,云知立刻启阵封住。
开灯。
地板上的金光灵阵中,一团黑灰色流体物质正在蠕动,因突然出现的光,它躁动不安地要逃,发现离不开阵后,只能拼命朝远离云知的一端蜷缩。
不远处,顾慎之的衣服落在床脚。
所以……这团生物是……顾慎之?
云知迟疑片刻,半蹲下,问:“顾慎之,是你吗?”
没得到回应。
云知向他伸出手,他还想逃窜,云知只好画符控制住它。
“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我是云知。你认不出来我了吗?”说话间,她小心地抚在他上方进行感应,果然,有两个灵,是顾慎之没错。
原来这就是他的本体,挺独特,怪不得之前不给她看。但是,他怎么会变回原形?如若是遇到危险,他身上的护灵符会发出提醒,可云知没有提醒,说明是他自身变化。到底发生了什么?
纵然心中疑虑良多,此刻,面对这样的顾慎之也无法得解了,云知温柔道:“我抱你去床上。”
她将流体抱起来放到顾慎之平素睡觉的位置,替他盖上被子。手要撤走时,流体缠住她,似是不想她离开,她轻声:“我不走,我去洗个澡,然后和你一起休息,好不好?”
流体乖乖下去。
浴室里水声持续不长,云知心里担心顾慎之,于是匆匆出来。
意外的是,床上的黑乎乎已恢复人类形状。
薄被里,顾慎之双眼紧闭,像是在睡梦中,又像是昏迷,气息平稳。他赤身**,半个肩膀露在外面,肌肤白皙,锁骨鲜明,惹人视线胶着。
不能趁人之危,云知默默将被子往上拉了些。
沉了口气,她半跪在床边,用指腹点在他的眉心,为他输送了些灵力。虽然不知道灵术师的灵力对外星人有没有用,但这么做,至少能让她自己安心些。
做完,她钻进自己的被窝里。
灯一关,旁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顾慎之?”云知刚出声,便觉被沿掀开,一股暖意挤进来。修长的胳膊搂住她,软乎乎的脸颊蹭着她的颈窝,宛如一只宠物。是睡迷糊了吗?云知不敢乱动,谨慎地问:“还好吗?”
“我……不太舒服。”声音有点哑,微弱的,显得委屈巴巴。
热气打在云知肩上,痒酥酥的,心融化了,云知侧身回抱住他,“哪里不舒服?”
“孩子。”更委屈了。
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该这么弱势,应该要成为可以让云知依靠的男性,顾慎之立即清清嗓,“现在没事了。”
这前后变化让云知觉得可爱。可她当下顾不上这些,心虚地问:“孩子为什么不舒服?不会是被我气的吧?”
沉默。说明了一切。
造孽啊。云知更用力地抱着顾慎之,重重地叹了口气。这次是她冲动了。争一时口舌之快有什么意义呢?假使顾慎之真的出了事,那才是真的后悔莫及。
“云知,”低沉的话声从头顶落下,打断了云知的懊恼心绪,顾慎之问:“你希望苏棠长久地活下去,是不是因为她继承了姑姑的容貌?”
话题跳跃过大,云知愣了下。好久,她淡淡地“嗯”了声。她对苏棠的照顾也好,管教也罢,都是源于希望祝夏能活下去的执念。她希望苏棠作为祝夏的生命延续下去。
“很愚蠢的对吗?”她问。
“云知……”
“我知道这很愚蠢,苏棠是苏棠,她只是拥有了祝夏的面容。祝夏创造她的初衷是因为苏棠死时年龄太小,希望她能拥有更充实的人生。可我做的,却是在操控苏棠的人生,这和祝夏的愿望背道而驰。”冷静之后,更容易承认自己的过错,一直以来,云知都对自己的行为有清晰的判定,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顾慎之呼吸变得滞重,静默了会,环在云知后背的手张开,抚了抚她,“对不起。”
原以为会是自己先说出“对不起”,云知有些吃惊,问:“为什么道歉?”
“我不该苛责你,更不该用我的准则去衡量你的行为。”顾慎之轻缓地说着。
每一个字都落到云知的心上,化作炙热的太阳,驱走湿冷的阴雨。
云知低脸,亲了亲他的脸颊:“我也不该对你说那种话,我当时是太累了,我不是真的想让你走,你知道的吧?”
黑暗中,那双好看的眸子睁开,亮晶晶的,顾慎之的音量比之前高了些,“我知道。”
话都说开,气氛不再沉重,二人汲取着彼此的温暖,气息交织在一起。
云知问出心中疑问:“刚刚那样……是你的原形吗?”
担心顾慎之介意,又加了一句:“不想说就不说吧。”
“不全是。”顾慎之羞赧,脸往云知肩窝里埋得更厉害,阐释的声音嗡嗡的:“那是其中一种形态,现在是我的另一种形态,当我精神力不足时就会变成那样。”
“原来如此。你现在很虚弱,”云知换上霸道语气:“明天必须请假,必须要再休息一天。”
“不行。”顾慎之一口拒绝。
“你不会还要去工作吧?这么热爱工作啊?”
颈窝里的人微动,像是在偷笑,顾慎之说:“明天是周日,本来就休息。”
拿我逗闷子呢。
云知:“……哦。”
“云知。”顾慎之握住她的手。
被顾慎之指引着,手绕过身侧,停在他的腹部。
掌心之下,是微微隆起的弧度,那弧度很细微,却也足以察觉到。温热中,律动明显,咚,咚,咚,是心跳。
抵住她的额头,顾慎之的话声很轻很轻,“云知,不要忘了,你有新的家人了。”
今天的有点长。[捂脸偷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4章 第34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