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
后悔晚了。
书然想这样回答。
但隔了好几天,再次听到这人用从前惯用的这么肉麻兮兮的语气跟他说话,书然发现他居然免疫力有些下降了。
心脏有一瞬间的过电感。
这语气,听着甚至像撒娇怎么回事?
想法过于恶寒,书然打住,抢过泡面:“才不管你,我饿死了我要吃东西。”
绕过某人走到饮食区,书然将泡面放在桌面上,坐上高脚凳。秦显走过来坐到他旁边,小蛋糕置在泡面旁边,是一整块的草莓千层。
八成是用来贿赂他的。书然心想。
这位置靠着落地窗,坐在此处可以看见对面教学楼的灯光。泡面还没熟,书然抬头瞥向秦显,终究没能抵挡住内心的好奇,用膝盖碰了碰这人的腿:“为什么反悔了?”
“我貌似就没说我不打算留下来。”秦显垂眼看那一顶不安分的膝盖。
“你是没说……可你不说了别的话吗?那什么……跟你撒个什么……你才陪。”书然说不出口了,并懊恼于自己提这茬干嘛,马上另起话题,“那你刚刚干嘛去了?……没不打算留下来的话。”
转折过于生硬,连膝盖都安分了下来没再乱蹭,秦显遗憾得心发痒,回答:“给楚玉成讲了套数学卷子。”
“我说刚刚……你蛋糕哪来的?”书然目光游移,努力装作云淡风轻不在意。
是别人送的?男的女的?难道是楚玉成?
原来是查岗。秦显了然:“出校门买的。”
答案预判错误,书然微张开嘴:“那……你今天有没有跟什么奇怪的人说话?”
这对话仿佛大人事无巨细过问小孩在学校一天的情况,但他和秦显不本来就是爹和逆子的关系?一瞬间的忐忑后,书然淡定下来。多少年的父子关系了,问个话咋了?
秦显将书然脸上所有表情收于眼底:“甜品店里有个女生跟我要微信算不算?”
这特么要都不算那就没什么能算了。书然感觉心脏被揪起一块:“那你给了吗?”
“我有喜欢的人了为什么要给?”秦显看向他,说。
没给就没给,非得强调自己有喜欢的人了干嘛?书然原本有点开心起来的心情被这人一句话毁得干干净净,不自觉皱起眉头看眼前这张脸——眼睛鼻子嘴,明明长得没什么了不起的,为什么凑在一起就偏偏那么招人呢?
书然举起手,停在两人之间,停在秦显这张拈花惹草的脸蛋前,刚好遮挡住这人的下半张脸,只露出那双平日里大多数时候情绪极淡的眼睛。隔着只手,两双眼睛彼此对视,书然声音极不高兴:“不然你出门戴个口罩得了。”
免得守不住男德。
“这样吗?”猝不及防地,书然手心一热,秦显俯身突然凑近,将他下半张脸砌入书然掌心中。
湿润的呼吸丝丝缕缕沾满整个手掌,带着灼热的体温,只挺直的鼻尖微凉,蹭在书然掌心里,微微发痒。
书然急忙收手,垂下的指尖不自在地蜷了又蜷。酥麻的过电感在心口泛滥成灾,染红了一双耳,书然低声地骂:“你特么……发的哪门子病?”
还能什么病?面对面坐着却可望不可及的相思病。
但急不得,白色巧克力要慢慢融化,秦显默默告诫自己,开口说:“泡面好了,快吃吧。”
“……哦。”
书然一桶泡面吃得仿佛机器人,只感觉这番茄牛腩里那不存在的番茄是真的酸。
泡面完,秦显拆了小蛋糕给他。
书然一声不吭地吃了。他都为这人立志考清华北大了,这是他应得的。
蛋糕的甜中和了心口的酸,最后一口卷入口中,沾满奶油的勺子不小心蹭在他唇角边。
书然伸出舌尖要舔去,余光里却伸过来一只手,干燥洁净的指尖抢在他之前将嘴角那抹奶油揩拭而去,落空的舌尖只尝到这人指尖的那点咸涩。
两人皆是一愣。
这触碰太过火太突然,即便大被同眠无数次,书然也没和这人这样过。耳尖的红染上脸颊,书然差点连话都说不清:“……你……伸手过来干嘛?”
秦显收回手,喉结轻滑:“忍不住。”
忍不住想碰碰你。
秦显却只在心里答出秘而不宣的下半句。
书然仍在震惊中,桃花眼轻轻地颤,双唇微张,舌尖乖巧地瑟缩在口腔内,只露出一点,如雾里看花般看不真切。
心上既痒又燥,秦显垂眼看沾着奶油的那根手指,回味那点短暂的濡湿柔软的触碰,而后,像自救般,抬手,用嘴唇将指尖上的那点奶油舔舐而去。
鼓噪隐秘的**这才被压下去了一点。
这比间接接吻还来得更刺激,书然将拿着纸巾的手生硬地收回,呆若木鸡:“你也……不嫌脏……”
“不脏。”秦显莞尔,“很甜。”
书然:“……”
这人在瞎说什么啊?
.
一顿夜宵吃出两段乌龙,小暴躁都哑然成了小结巴。本能让书然感觉到了,这人在舔舐掉指尖奶油那一刻,在看向他时,对方眼神中泄露出的那一丝仿佛冰山一角的危险。
于是,就像小猫被吓得收起爪子,面对秦显,书然瞬间没了以往那股任性作闹的劲儿。
人真是奇怪,被冷落了不乐意,别人对他热乎起来了又想逃开。书然抓耳挠腮也没想明白自己这算什么毛病,吃饱喝足回教室,秦显在小超市买了一瓶水后跟他一起。进教室前,眼看秦显跟着要跟他进来,书然转身双手推拒在对方胸前:“你别妨碍我,回你班去,十点钟再来。”
秦显垂眼看着他胸前的那两只爪子,很听话:“好吧。”
可等人一走,书然又顿觉空落落的,像缺了一块。
自习中途,书然去教室右后方打水。高二四班教室位置不上不下,处在四楼,书然接完水随意透过窗户往下一瞥,恰好看见楼下中庭没被枝叶遮挡的那一块空地上,手拉手走出来一男一女。暖色路灯下,男生手掌掖在女生腋下,将人抱到了不远处一米多高的绿化带台子上。
男生背影还挺眼熟。
胆子真大,还在学校就敢光明正大搞早恋,可见一中抓早恋力度也没领导天天宣扬的那么可怕。然而比这更让书然挪不开眼的是,这对情侣间的抱法实在过于眼熟,上周五,秦显这样将他抱上书桌堵在他身前的记忆,到现在还新鲜热乎着。
他原本以为这抱法是秦显学大人抱小孩学来的。
原来情侣之间亦可以如此。
所以姓秦的到底从哪偷的师?
视野中,男生女生已亲昵地抱作一团。夜风拂过,灯光之下树影婆娑,大自然十分大方地给小情侣的约会增添了几分氛围感。
凑热闹是人之天性,见书然引颈望了这么久,路过群众也跟着好奇地停下脚步凑了上来。书然被搂住脖子,接着耳边响起一道男声:“我说你看啥这么出神呢?原来是看人谈恋爱啊,不过咱班长谈恋爱确实不看白不看哈。”
书然眨了眨眼:“你说这男的是关川柏?”
怪不得看着那么眼熟。
“昂,是啊,他女朋友三班学霸,谈了有一阵子了吧,虽然知道的人不多,但也不算啥秘密。”
这厢两个人继续偷偷围观,那厢关川柏温柔地抚摸起他学霸女友的脑袋,低头亲了亲女生发顶。
“哈哈哈哈,班长怕不是把人学霸当猫在吸呢。”
俩感情白痴看人谈恋爱能看出什么名堂,男生当看热闹,书然那不同寻常的脑袋瓜子则又开始了奇思妙想——
连班长都敢带头谈恋爱,连做班主任的老刚也曾说过他对这种事睁只眼闭只眼,想必早恋这种情况在他们学校早已遍地开花,只是他缺乏对周围的关心所以没察觉到罢了。
学校氛围如此,青春期又本就是荷尔蒙旺盛无处安放的时期,周围那么多人谈恋爱,那也怪不得秦显也想谈。
简而言之,就是秦显受激素及周围人的影响,也开始发情了。
甚至这人比起其他人还更恋爱脑。
“班长都早恋,那说明其他人谈的也挺多的吧?”书然抛出问题,好确定他的猜想是否成立。
“不知道算不算多,反正咱班大概有几对吧,其他实验班估计也差不多情况,普通班谈的就更精彩了。”男生回答。
那就是多。
书然确定答案。
果然如此。
在书然眼里,秦显俨然已经成了跟风小学鸡的代名词。小学鸡在十点准时如约而至,熟悉的身影出现的瞬间,书然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多小时前这人发神经的场景。
而结合猜想,这人各种捉摸不透的行为终于有了合理的解释方向——怕不是因为不让他谈恋爱,所以移情到作为始作俑者的他身上来了。
移情到哥们身上多少有点奇怪,但书然又觉得这算他自作自受活该。
自私鬼是该治一治,即便这个自私鬼是他自己。
半分忐忑,半分与之相反的好奇,书然抬头看向秦显。后者哪能猜到这小脑袋瓜里又在想什么,只觉得触及到的对方的眼神,澄澈狡黠,像极了小猫耐不住等待与期许,眼睛先于动作小心翼翼地观察与试探。
这么可爱,怎么忍得住不给回应?
下一秒,秦显将书然的书包一把拎起,说了一句“走吧”,牵起书然的手腕。
书然看了一眼自己被牵住的手,仿佛他真成了只猫要被人领走了似的,撇了撇嘴,却没说什么。
楼道里的声控灯时灵时不灵,昏暗中脚步声一前一后重叠,两个人各怀着心事,怦怦跳动的心脏通过彼此相牵的手相连。
黑夜中视觉功能弱化的同时,触觉灵敏度直线上升,书然感觉得到,紧贴着他手腕的掌心今天似乎格外的灼热,而后,不知道走到第几层,那道温热及力道从他手腕上慢慢卸去,紧接着,往下游移滑进他原本空落落的手心及指缝里。
手很大,掌心温暖干燥,乃至十指相扣时指间摩挲的触感,书然都不陌生。
小时候两人就常这样,手牵手一起玩耍,两只手中间分分合合无数次,牵到最后,总是连什么时候变成十指相扣的都不知道。稍长大一点后,书然嫌太黏糊不肯再牵,秦显一边答应,又一边会在他高烧迷糊时,趁机当他暖宝宝又捉住他的手十指相扣,又或者到了每年冬天,公然拿给他取暖当借口。
这人就这么喜欢牵手吗?
可现在这人牵他手,想的是他俩之间深厚的父子情谊呢,还是因为牵不到喜欢的人,所以只能拿他当替身的遗憾无奈呢?
心情酸酸的。
又爽爽的。
酸的是这人居然敢喜欢上别人,爽的是管他喜欢谁呢,到最后牵住的不还是他?
书然心想,如果秦显想从他身上索取那份原本只能早恋才能获得的情绪价值,如果索取的方式就只是牵手抱抱,外加一些偶尔的不过分小举动,他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对不孝子,他自认还是挺大度的。
失灵了三层楼的声控灯在最后一层楼突然亮起,书然看清两人十指相扣的手,停下脚步。
秦显跟着停下,站在比书然低两层的台阶上,回头看他:“怎么了?”
手都牵上来了还问怎么了?书然真心佩服这人厚脸皮的程度。心脏跳得太欢快,书然晃了晃两人的手:“牵了我的手,可就不许再牵别人的了。”
他本意想把话说得霸道些强硬些,然而底气不足,一开口,腔调反而软得像颗融化的硬糖,再被昏黄灯光营造出的暧昧氛围一衬,听在当场的第二人耳中,声音蜜得晃一听,便还以为是一句委婉的耍赖皮式的表白。
秦显因之有一瞬间的失神,牵着的手紧了紧。
但怎么可能呢?
连当初爹妈闹矛盾都要一年半载才看出来的小迷糊,怎么可能那么快窥见自己层层叠叠占有欲之下的另一层心意?
当然,如果那层心意有的话。
而在这之前,先一步察觉到的,不应该是他早已明显得昭然若揭的“图谋不轨”嘛?
手还牵着,书然还巴巴地等着秦显的回应,等他谢主隆恩。惴惴不安的期待中,秦显终于开了口,可听着却貌似不是什么好话,含着笑意与不知道是什么的古怪意味,秦显回答:“干嘛?霸道竹马强制爱?”
这算什么破答案?说个好字嘴巴会起泡吗?书然油然而生出一种好心被当做驴肝肺的愤慨。
况且又不是什么脸皮厚的人,这话至少得是他忍着一百五以上速率的心跳才说出口的,这人就这反应未免太瞧不起他。
手下一甩,书然把人丢在原地自己先跑了。
却不敢跑太远,书包还在对方手中。
于是跑到车库等,冷脸等来了只剩下司机作用的某人,冷脸爬上后座等司机发车。
夜风太凉,司机想捉住他的手给他取暖,书然不给。
司机就是司机,别想占他便宜。
一路骑着车回去,倒霉催遇上了九十秒的大红灯。旁边飘过来带着烟火味儿的香气,有路边摊在卖三块一串的烤面筋,秦显惦记着后座上爱吃零食的馋虫,偏头问:“烤面筋要不要来一串?”
然而没等来馋虫的回答,只等来了后座上炸毛小宇宙的爆发。
被冷风吹了一路,一连被冷落了好几天的憋屈不解,跟随着今天的失望与落差一同被引爆,书然作归作,但他从没跟秦显说过什么狠话,这会儿稍稍拔高点音量,声音都在颤,但他忍不了了。
“姓秦的,你变了!”
他恍惚间明白过来,原来晚自习那会儿这人对他的热乎也不过是回光返照,怪不得他妈总说,变了心的人栓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可他不甘心,呼呼地吸着夜风像喝了酒,醉得直说真心话。
“是你把我惯成这样的,所以我不接受你谈恋爱不是很正常吗?!”
“明明是你自己答应的,我说不许谈你就不谈,现在你装这脸色又给谁看?!”
“你自己编的童话故事你忘了吗?松鼠说要把兔子养得白白胖胖,现在我都瘦了你是不是在食言?!”
“还有……”书然逐渐口不择言,“你不是说要养我一辈子的嘛?你现在喜欢上别人,要跟别人跑了,这跟出轨有什么区别?!”
红灯上九十秒只剩下五秒,五,四,三,二,一,倒计时结束,红灯变绿灯,原本该直线前行的车头被一双大手握紧一转,硬生生改变了方向。
“姓秦的你往哪走呢,我要回家!”刚骂完话,书然呼吸都还未平息。
被骂的那个脚下却不停,声音顺着风一同钻入书然耳朵里:“等等,哄人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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