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我们的交流到此为止。
泽浮动在水体中，将陈焰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他。
“不要转移我的问题。”
议论他？他知道，泽已经说过了。一分钟前他或许还在意这件事，但现在随他们去吧。
他心底很清楚，自己根本就瞒不了多久。
这里的东西在他看来就像是天书一样。之前补习的那些连基础都算不上。有一些秘密，所有人都心照不宣，他却什么都不知道。
那些文字记录里也许能够找到蛛丝马迹。可它们大多数用已经被禁止使用的语言编撰。他只靠一支翻译笔，想要在监控全覆盖的研究所阅读文献，简直痴人说梦。
再说了，和他们在做的事情比起来，这一切算个屁。
核能。他们又在研究核能。
这个世界已经被摧毁了一次，还想要再来一次吗？
上头的人到底想要做什么？再一次研究核能是为了什么？
核。每一个新世界出生长大的孩童，对于这个字有着天生的恐惧。
多亏了他们的灌输。
陈焰低着头。他目光注视的位置，几个小时前刚刚躺着一个死人，而在更早些时候，她还在和他说话。
她死于急性辐射病。近距离接触远远超过人类承受极限的核辐射，身体内的器官急速衰竭。
很符合他对于核的想象。含辞曾和他讲过，掌握核，是人类近代以来最附争议的举动。原子弹的诞生终止了一场战争，却在未来漫长的岁月里带来了无数恐慌。
陈焰记得这些话。他还记得，他曾问含辞，他们之中谁是坏人？制造这种武器的人是坏人？下令释放武器的人是坏人？还是说被武器杀死的人是坏人？
她说，这不是坏人与好人的问题。核能与原子弹远没有他们描述那么恐怖。它也曾造福人类，曾带来人类希望的和平。只是，它还是变成了死神的镰刀，成为了毁灭世界的关键。
但它不应该承担所有的罪责。人们害怕核，使用核，用它威慑，也用它产生能源。
恶诞生于人。诞生在政治家的阴谋中。
即使如此，他依然恐惧。在他近三十年的人生里，从他记事开始，几乎每一天都有人重复，那东西毁灭了他们的家园，那东西是害人类躲避在地下的罪魁祸首。
可就算躲在地下，依然有太多人死于辐射引起的疾病。
他们删去了“辐射”这个词语，却没能将这些恐怖的疫病一并带走。
黑色恐怖的故事，含辞讲给他和陈言，陈言问了很多问题，他只是记下了含辞那时候的表情。
那种对于未来深深的怜悯与彻底的绝望。
“博士。”靠近的脚步打断了陈焰的思索。
“这里有一份文件需要您签字。”
陈焰机械地回头，视线在宁至脸上停了一下。
“这是什么？”
“唐宁死亡的初步调查结果。”宁至提醒他，“您要签署一份书面文件。”
陈焰抬头看了他一眼，快速浏览过纸张上的内容。
他需要为这一次的意外事件承担责。
“调查组什么时候到？”异种研究所这样的地方，突发事件都有对应的处理方式。
作为泽的第一监护人，陈言理应接受调查。
宁至笑了笑：“现在是特殊时期，上头不想外人上岛，这一次的调查组将在岛上临时抽调，组员的名单已经递交上去了。”
“陈博士，我很在意您的结果。你也应该知道，我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如果不能给出满意的答复，这里所有人都将为那个怪物陪葬。我们的亲人、朋友，都会被送到最低等的区域，没日没夜的做工。”
“您的一举一动都会作为参考证据摆放在调查组的办公桌上，你和我都知道这些机器的价值。他们不能损坏，仅是半日的停转，对于你和我来说，这都是无法挽回的损失。”
停工，机器损坏。
不是要调查那个研究员的死亡……他在说什么？
机器比人命更重要。
听起来就很荒谬。
他病了，这里人都病了。一种疯狂而不可言说的癔症，他们认为人命不值一提。
一个人的逝去，不如机器停转几个小时。
核就是病灶。而他们又在研究这毁了人类的东西。甚至此刻还在他面前耀武扬威。
他抬起头，漂浮在水体中的生物。比癔症发病还要荒唐的幻想。可她真实存在。
他不能表现的太失控。就像是泽提醒的那样。
他肯定会暴露。但在暴露之前，他需要坚持足够的时间，足够他弄清这里的秘密。
不需要太多，只要够他活着离开，够他救出含老师和两个妹妹。
“你想做什么？”
“您在无人陪同的情况下前往海边。”
“你很清楚我为什么要去海边。”
泽以核辐射为食，宁至肯定知道这个，这和研究有什么关系？
宁至捕获泽时曾提醒过那些工作人员让他们小心泽具有的辐射。
“你想知道什么？”陈焰撇过头。
他该想到的。在陈言不在的日子里研究组的工作全权由宁至负责，现在他回来了，他就要交出手中的权力。
权力才是语言。
“没什么，博士。”宁至说，“我只是按照流程工作。”他靠近几步，压低了声音，“您知道的，在我们内部什么都好解决。我可以把您去海边的记录抹除，这很简单。您要知道无论是什么事情，只要是发生在我们之间，总能想到办法，但是一旦引起上面的注意，就不是内部处理这么简单的事了。”
说罢，宁至退开一步。
陈言是学者。在海洋变异动物这一领域他无疑是最顶尖的人才，但在人情世故方面就差劲许多。
如今新能源对于人类的意义更甚以往。他和他的科研成果决定着命运的走向，他这样的人物，又怎么会被夏成双踩在脚下？
克里斯蒂娜小姐的家世确实惊人，但陈言并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可他就这样任由机会留走。
因为他认为，X900系列的生物拥有高等智慧，应当获得尊重。
尊重异种并不能让他在人类的世界获得地位。
他甚至为这种因为核辐射变异诞生在深海中的怪物起了属于人类的名字。
泽。
水聚之地。
被刻意掩盖的旧世界知识体系中的文字。一个无论从拟态还是含义都很适合X90021的名字。
可实验品只有编码，绝不可能有名字。
她被赋予了其他意义。
宁至知道陈言与地面上的反抗军有联系。但还是那句话，只要他们内部能够解决的问题，只要不被上面发现异常，什么都可以被接纳。
不要连累其他人，这才是关键。
“我会配合。”
“是的，您要全力配合。下一个月底前，我们的实验必须获得进展，这是上面给的期限。他们没有耐心的，博士。”宁至眯着眼睛，打量着陈焰，而他接下来的话语，差点击溃陈焰脆弱的心理防线。
“博士，希特勒曾做到的，我们一样可以。”
“我们必须做到。博士，您明白的，我们共同的苦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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