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开关清脆的声响唤回陈焰的注意力。
他观察面前的屋子。
两张并立的桌子，堆砌得如山一样高的文件划分出两片空间。私密又狭隘。
“他不在。”宁至的视线从空着的位置上移，“估计不会回来了。”
陈焰的视线在椅子上多留了一瞬。不会回来多半就是死了。
宁至拉过那张椅子。
“你可以坐在这里。”他的声音透着疲倦。
陈焰没有急着入座。他的视线停在角落的监控器上
“这里的监控设备很早前坏了。”宁至轻声说，“不用这么紧张。我是B级研究员。”
他扯了扯胸口的牌子，字母B的大小超过他的名字。那个死去的女研究员也是B级。
唐宁，虽然只是简单的提及，陈焰还是记住了她的名字。这个世界每天都有很多人毫无价值的死去，他无法改变这个事实，记下她的名字是他唯一能做的。好在她有一个简单好记的名字，至少比文件中那些发音拗口的词语好记许多。
陈焰颔首，坐下来。
宁至为他冲了杯咖啡。
研究所唯一的好处就是这东西不限量，和防辐射药一样。
“谢谢。”陈焰道谢。
宁至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他看上去放松不少，有了属于人的表情，而不像照片上一样板正。
“单独会面的时间太长是需要写报告的，我们还是长话短说吧，博士。”
陈焰点点头。
没有第三个人作为见证，加上摄像头故障，两人独自会面的时间超过十五分钟，是需要提交一份具体情况说明的。这是研究所内部的规定，为的就是防止研究员私下讨论实验。
“博士，没有人想因为研究赔上性命。”宁至摆出自己的态度，“我们读了太多的书，博士。总以为自己能够更多地事，但实际上，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你真的这么认为？”陈焰回答。
宁至说，没有人能够验证他们得出的实验结果。造假隐瞒上面的人，这就已经不按规矩办事了。
他想要尝试和宁至建立合作关系。是他主动提起“我们”这个词语，既然有着共同的处境，宁至的专业知识一定能够起到作用。和他搞好关系，获得外力相助，肯定比他一个人用单词比研究学术论文容易得多。
“她超乎我们的认知，您会产生预期之外的感悟，我一点都不意外。但您不能瞒着组员私下实验，会产生什么后果，您明明比我们更清楚。”宁至叹息一声，“这样的事，不能再发生第二次了。”
陈言不会被替代，因为短期内很难再培养出一个如同他一般的变异生物学家，但其他人不是。
伦琴就是最好的例子，接下来，就是他宁至。
“这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陈焰说。
“这可以，只要您不要那么死板，您按照我的方式做，一定有效果。”
陈焰从他的话语中推断，宁至是知道内情的，但就和他表现出来的一样。他并不想过度参与其中。他也不想把事情弄大。只要一切在研究所内部，总会有解决的办法。
放在过去，陈言还在的过去，这或许有用。
他，陈焰，当他代替陈言出现在这里，就说明这事情早就不是异种研究所内部的事情了。总会有其他人横插一手。
陈焰摇摇头：“这么做没用。”
“隔壁那些核物理学家比我们更加无力。”陈焰的拒绝惹恼了他，他压低声音，“你也知道，现在变成这个样子，和他们的前辈脱不开联系。”
“下一个月月底就是最后期限，我们至少要拿出一份能糊弄过去的报告。”他的研究成果是主杆上分出的枝杈，在过去，这或许能成为有趣的新课题，但现在，这些内容无法给到上面想要的答复。
“您如果没法给出更好的主意，我们就要开始生物实验了。现在有了能使实验品陷入惰性状态的药物，就不用担心它们自毁了。”
“她不会主动自毁。这一点我可以保证。”陈焰说。他看过邮箱里的申请表，知道宁至说的实验是指生物体核反应测试和切片实验。
这两者都有可能对实验体产生伤害。
“这可不能保证。”宁至说，“您不愿意分享交流的方式，我就只能按照规章办事，意外已经有过一次，再来一次只会更加麻烦。”
宁至见陈焰还是没有半点透露的打算，自顾自说：“没有震动传声的发声部位，想要传递信息，可能无外乎是超声波、电信号，或者其他我们不知道的激素。激素的可能性极低，人类没有对应的受体分辨激素，超声波探测器也没有反应。那就还剩一种可能最大，可以用高频的电信号墨迹频繁刺激感知，逼迫它主动和我们建立沟通，如果您不愿意帮忙的话，研究所内有很多G级别的实验体可以提供帮助。如果是其他的……”
如果是其他人类尚且没有发现的方式，那只能说距离真实结果的揭露遥遥无期。但赶在期限到来之前，编造一套基于电信号的交流模板完全没有问题。
陈焰的思考点落在G级别的实验体上。
这个级别很特殊。
陈焰蹙起眉头。他以为这个级别已经彻底消失了。
F级已经是目前地下城体系中最低级的存在了。G级，已经被剥离了称为人的资格。它们是可消耗品。
“不用那么麻烦。”那些实验对泽的身体会有影响。他不能准确说出影响的程度，但肯定不好。
“我可以充当媒介。”他昂起头，对上宁至的目光，“他们希望通过X900系列重新掌控核。”
宁至没有露出意外的神情。
“想要破解21号智慧的来源，关键是她的起源。”
“起源？”这个词换来宁至微蹙的眉头。
变异生物出现在第三次核战之后，也就是最近几十年的事。
“她使用的语言出现在旧世界。”
在他和泽初次接触时，她下意识使用的语言是德语。之前的一段时间，压抑紧张的氛围让他忽略了一件事。
这是一门早就被明令禁止使用的语言。
生物的进化往往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
核对于染色体和蛋白质的影响发生在个体影响也需要一个外化的过程。
除了急性辐射症，它的过程迅速猛烈，结果是生物体根本无法接受这种变化，直接导致死亡。想要从影响基因的角度完成一个物种的进化，至少需要几代的传承。
南方古猿进化为智人用了250万年。泽又是如何在短短的几十年时间，从一个水体中的浮游生物，进化成拥有高等智慧的生命体？
别说陈言是海洋生物学的顶尖人才。连他这个文盲都知道这几乎不可能实现。
那么，她是不是可能诞生在更早的时间？德语初夏，到禁止再次被使用的区间。
“德语？”宁至询问。
陈焰的目光定在他身上。
“我听过你和伦琴的谈话。”他坦白了一件事，“我知道你们在找一批被销毁的德语资料，也知道你是因为这个才和陆地上的反叛军接触。原来是因为21号实验体。”
陈焰默默记下他的话。
“可没有线索。”陈焰大胆地做出假设。
无论陈言是否真的获得了线索，他消失了。异种研究所内无人知晓这到底是什么。
“目前人类所有能找到的资料都在异种研究所内有备份，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要通过陆地上的人去……”
宁至的声音停下来。
他明白了。
陈焰观察着他的神情。
他有一个猜测。
核、德国、被销毁、新能源，还有宁至提起的希特勒。
他把这些词拼凑在一起，放在旧世界的历史中寻找线索，只有一个答案。
纳粹德国进行的核实验。但那个时期有太多类似的，不知道何时开始何时结束的实验了。
他猜，泽与那些实验关系紧密。
“我们的研究结果，X900系列的生物表现出不同的色泽，是因为其身体内所蕴含的放射性物质的色泽。”这是陈焰在报告上看到的话，他借机背了出来。
“只有汞符合我们的猜测，但汞没有流体化合物。”宁至当然也知道。
他叹息一声：“博士，我明白了，我会尽可能寻找相关的线索。但在变异生物实现可控核聚变的报告必须快点开始。其他的都可以延后。”
他的视线落在桌上的相框。
陈焰的目光随之落下，一个用废弃报告卷起的纸相框，三张冷硬的证件照被拼凑成合照。
那是身份牌上裁剪下来的。
只有身份登记发生变化时，他们才有重新照相的资格。
陈焰的眼睛跳了一下。
“我知道您也有牵挂。”宁至收回视线，“为了这些更美好的事，我们必须有所割舍。泽很美，很漂亮，若是放在其他时候，我也愿意把她和爱与美联系在一起。但我们不能活在幻想里。”
“我想活着。”他说，“希望你也能活得再久一点。”
这是家人最后的愿望，也是他唯一的愿望。
“陈博士，明天的情况说明会，希望您提前准备好说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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