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在青瓦上凝成霜花时，楚云昭正用铜钳拨弄药炉里的银丝炭。昨夜新采的雪见草在陶罐里咕嘟作响，腾起的热气将窗纸上的冰棱熏出细小水珠，吧嗒一声坠在萧烬散开的乌发间。
"该换药了。"
楚云昭端着药盘走近竹榻，见少年正对着掌心结痂的伤口发怔。晨光透过他蜷曲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蝶翼般的阴影。那日从冰湖救回的青年，此刻安静得像是三清观檐角融化的雪水。
萧烬顺从地解开素麻中衣，露出缠满绷带的胸膛。楚云昭剪开被血浸透的布条时，指尖不经意擦过对方心口的龙纹，那暗金图腾竟如活物般游动起来。萧烬猛地攥住他手腕，眼底掠过一抹赤金："疼..."
"忍着。"楚云昭抽回手，将捣碎的冰魄草敷在伤口。药膏触及肌肤的刹那，少年后背弓成紧绷的弦，冷汗顺着脊椎滚落，在榻上洇出深色水痕。
廊下的风铃忽然叮咚作响。萧烬望向窗外纷扬的细雪，鼻尖微微翕动："有梅花的味道。"
楚云昭缠绷带的手顿了顿。三清观后山确实有片野梅林，只是距此足有十里之遥。他瞥见少年耳后若隐若现的鳞纹，想起古卷中记载龙族五感超凡，心下恍然。
"喝药。"
乌木碗盛着的汤药泛起金纹，萧烬接过去时，腕间铁链哗啦作响——这是三日前他夜半梦游险些拆了丹房后，楚云昭不得已加上的禁制。少年低头啜饮的动作突然停滞，汤匙磕在碗沿发出清响。
"苦..."他皱起鼻子，舌尖舔去唇边药汁的模样，像极了楚云昭幼时在药王谷养过的雪貂。
楚云昭从袖中摸出油纸包着的蜜饯，这是前日去镇上换药材时买的。萧烬眼睛倏地亮起来，拈起杏脯时指尖擦过他掌心，温热触感转瞬即逝。
午后细雪渐密，楚云昭在檐下分拣药材。萧烬拖着铁链蹭到门槛边，玄铁与青石相击的声响惊飞了觅食的麻雀。他学着楚云昭的样子将当归与川芎分开，却把整筐防风倒进了三七堆里。
"这是苍术。"楚云昭握住他欲要触碰毒箭木的手，"沾上汁液会起红疹。"
萧烬讪讪缩回手指，转而摆弄起晾晒中的艾草。细碎金芒在他发间跳跃，楚云昭望着少年笨拙地编结艾条，忽然想起自己初学药理时打翻药炉的往事。
暮色染红窗棂时，萧烬在煎药的火光中打盹。楚云昭替他盖毯子时，发现少年掌心结着厚厚的剑茧——这不该是养尊处优的龙族该有的痕迹。
夜半忽起大风，楚云昭被铁链挣动的声响惊醒。冲进偏殿时，萧烬正蜷在墙角发抖，龙纹在肌肤下游走如蛇。打翻的药碗碎片割破他脚踝，血珠滚落处竟生出细小的冰晶。
"看着我。"楚云昭扣住他下颌，将安神香按在少年鼻下，"你叫什么名字？"
"萧...烬..."少年瞳孔涣散，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父亲说...烬是...灰烬..."
楚云昭擦拭血迹的手蓦地僵住。三个月前他遭人陷害时，刑堂长老宣读的罪状里就有"焚毁龙族圣物，致其化为灰烬"这一条。
更漏滴到寅时，萧烬在高热中呓语不止。楚云昭拧了冷帕子敷在他额间，听见支离破碎的词句从少年唇间溢出："冰湖...锁链...不要烧..."
晨光初现时，楚云昭在药柜深处翻出个落灰的陶罐。罐中封存着母亲留下的凤凰髓，本是修复灵脉的圣药。他望着榻上面色潮红的少年，将碧色药液混入晨间的汤药。
"张嘴。"
萧烬就着他的手吞咽，喉结滚动时扯动颈间伤痕。一滴药汁顺着下巴滑落，楚云昭用帕子去擦，却被少年突然握住手腕："你的手...为什么在抖？"
药碗在青砖上摔得粉碎。楚云昭望着自己不受控的指尖，这才惊觉连日的灵力透支已让旧伤复发。萧烬慌乱地去捡碎片，铁链缠住桌脚带翻矮凳，整个人栽进他怀里。
梅香混着药气扑面而来。楚云昭下意识扶住少年腰身，单薄中衣下凸起的脊骨硌得他掌心发疼。萧烬耳后的鳞片擦过他颈侧，激起细微的战栗。
"对...对不起。"少年挣扎着要起身，却被楚云昭按回榻上。窗外不知何时又飘起雪，将天地裹进柔软的寂静里。
三日后拆去铁链时，萧烬正蹲在廊下喂麻雀。楚云昭望着他披散的长发，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回屋。再出来时，掌心躺着支青玉簪。
"抬手。"
少年乖顺地仰起脸，任由楚云昭将他的乌发拢成髻。玉簪插入发间的刹那，萧烬突然按住太阳穴："以前...也有人这样..."
楚云昭指尖一颤，玉簪险些落地："想起什么了？"
萧烬茫然摇头，发丝扫过楚云昭尚未收回的手背。檐角冰棱断裂的脆响惊起寒鸦，扑棱棱掠过覆雪的老松。
当夜煎药时，萧烬主动蹲在炉前添柴。火光将他苍白的脸染上暖色，楚云昭望着少年被熏黑的脸颊，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擦。指尖触及肌肤的瞬间，药炉突然腾起青焰，映出两人交叠在墙上的影子。
"小心！"
楚云昭揽住萧烬急退三步，药汁泼在雪地上滋滋作响。少年在他怀中抬头，眸中映着跃动的火光："你心跳得好快。"
大雪封山第七日，萧烬学会了辨识二十种药材。楚云昭在教他研磨朱砂时，发现少年腕间封印淡得几乎看不见。夜半巡房时，撞见萧烬对着月光观察掌心纹路，眼中流转着不属于失忆者的清明。
立春那日，楚云昭带他去后山采药。萧烬捧着新挖的茯苓转头要说什么，忽被掠过雪地的山雀吸引目光。楚云昭望着少年追鸟远去的背影，忽然希望这场雪永远不要停。
暮色四合时，他们在梅林深处发现眼温泉。萧烬将花瓣撒进氤氲的水雾里，转头笑问："要一起泡吗？"
楚云昭握着药篓的手紧了紧，转身走向来时的路。身后传来入水声，混着少年模糊的哼唱，曲调竟与药王谷的安魂谣有七分相似。
是夜，楚云昭在灯下翻阅古籍。萧烬赤着脚蹭到案边，发梢还滴着温泉水："这是什么？"
"龙族血脉图谱。"楚云昭合上书卷，"你可曾..."
话音戛然而止——少年倚着桌角睡着了，掌心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楚云昭将大氅盖在他身上时，瞥见少年颈后浮现的逆鳞，在烛火下泛着血色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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