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是再过几天那些人就要回来了，这一批是先行回来让这边做好准备的。”
她还听说了什么重伤之类的消息，不过那些的真实性还有待考证，就没有同闻仪讲，估计再过一段时日就能确定真假了。
*
说是过几天就回来，但随后的几天又下了雨，行程被拖慢许多，直到天气重新晴朗起来，加牙都研究完了折叠机关的制作，站在高处才能隐约看道掀起的烟尘。
原本安静了很久从城中也开始忙碌了起来。
桑余已经做好了准备，先前来的那人带了些消息回来，是何玧的笔迹，叮嘱提前准备好食物、休憩之所以及良医，虽未明说什么事情，但想来那些人的状态不算好。他也搜罗了绝大多数药草，只等众人进入平邑。
虽说重新恢复了平静，但先前流失的人口一时半会回不来，桑余清理出了不少地方，暂且供先行回来的人休息。
原以为这些准备已经足够了，但看到那群人的惨烈状况之后，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留守兵卒也倒吸了一口冷气，反应过来之后迅速去帮忙。
原本在各自院落中的闻仪等人也被叫过去，原本就在忙碌的院子变得更加喧闹，但人仍旧是不够用。
“快些烧水，这边清洗一下。”
“这边药水没有了！去那边取些，没有了？先拿过来些温水。”
最边上的人手中的罐子已经空了，连忙喊周围的人添置一些，自己则赶紧擦拭了一下刀刃，去给下一个人处理伤口。
“快点将这些垃圾清出去，然后换新的布过来！”剔除的黑红色东西被清理出去，散发出腐臭的气息。
“去请家里的人一并过来，就说人不够用了赶紧，还有我放在屋中的箱子也一并搬过来！”
“你赶紧去城外之前我们采过的地方多拔些过来，叫上那群小孩子一起，能弄多少就弄多少。”
院子里的人进进出出，不少人还快速喊着什么，应该是带了些口音，闻仪分辨了半天也没听明白，最后还是执拉着她走了进去，找了个地方就开始帮忙。
这地方距离平邑城门最近，外面的人回来就将自己背着或者扶着的人直接送到这边，自己再迅速出去接应剩下的人。
他们那群人的神情和脸色也很差，但这个时候也吃不下东西，只能抿几口水润润喉，然后脚步匆匆离开。不少附近围观的人吓得回了自己的屋子，几个胆大的也跑过去帮一下。
被安置在空地上人都在发着烧，绝大部分是因为伤口化脓腐烂引起的，提前过来的人开始帮着解开那些脏污的布条，附近懂些的人也过来帮忙，桑余指挥了一会儿之后又迅速走了出去，吩咐了不少事情。
有的人解开伤口的时候还会发出声音，被刺激着恢复意识，旁边的人就赶紧递过去些温水，总算是略微缓过来一些，增加了生存下去的概率；更多人连切除的时候都没什么动静，只能从微弱起伏的胸口判断出这人还活着。
起先闻仪只是在旁边帮忙打个下手，虽说来了这个时代，但还是第一次面对血腥扑面而来的场景，险些背过气去，还是弄了一块布条松松地绑在口鼻处，这才稍微好了些。
起先看着那些伤口的时候闻仪还会僵硬一下，但后来也就麻木了。被甲胄兵器伤到的还好，只是皮肉翻滚周围发炎，有些伤口都生出了细细密密白色的生物，一旁的医者拿着火烧过的刀直接剔了下去，然后拿着东西烙在了伤口上，传出诡异的烧焦气味。
不少原本还留着一口气的人熬不过清理伤口的过程，很快就没了呼吸，经过判断之后就搬到了不远处，等待之后熟悉的人辨认，顺带将那些随身物品和寄存的东西带回他们的家里。
闻仪只能庆幸之前自己并没有吃什么东西，不少过来帮忙的人都到不远处吐了，但漱口之后又都走了回来。实在坚持不住的也去附近的地方帮忙收集一些东西过来。
水已经不够用了，不少附近的人自发帮忙打水，闻仪等人则一边帮忙清洗那些麻布顺带进行擦拭，算是降温。
意识还清醒的人大都找地方坐起来，给剩下的人空出空间，能走动的也到了另一边集体休整的地方，由同伍的熟人帮着再处理下伤口，但人还是排到了几个院落之外。
闻仪忽然觉得自己很是没用，只能看着眼前的场景，那些所谓的知识毫无基石，像是一个没什么用的人。
她锤了几下自己的脑袋，企图在混沌之中想出更好的方法，却仍旧是一片空白。
不远处的执看着她的状态不太对，赶紧擦拭了一下自己的手，将不远处的闻仪扯到几步远的地方：
“你去歇着，这边我来顶一会儿，去外面喊几个人过来也行。”
执将闻仪手中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麻布抢了下来，指挥着已经有些茫然的闻仪去一边先休息一会，喝两口水再继续。
闻仪似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嘴唇已经干裂出血。直到端起陶碗的时候才发觉自己的手一直在抖，连之前绑在口鼻处的麻布都解不下来了。
她自然直到执的好意，但这种情况下没有人会离开，相比其他第一次见到这幅场景的人，闻仪的反应格外剧烈。
直到入夜换了几批人，她脑海中仍旧有绝望而痛苦的哀嚎，以及那原本澄亮却逐渐暗淡下去的眸子。
睡不着的不止闻仪一人，身边的执也翻来覆去。她之前见过不少受了各种刑罚的人，所以白日表现比大多数人好，但仍旧会觉得睡不着。
在某一瞬间她居然生出了妄念，若是有东西能帮助这些脱离苦海，自己做什么都无所谓了。
几人晚上都没有吃什么东西，也吃不下，此时能感觉到肠胃空荡，但仍旧有些反胃，实在是之前的血腥气太过熏人。后来她也学了闻仪的方法掩住了口鼻，这才好了很多。
执能感受到身边闻仪也在小心侧身，不想打扰另一边的加牙。
加牙也忙了一天，弄了一整天各种形状帮忙固定的木条，双手此刻仍旧缠着布，准备一会儿醒过来之后就去往那边继续工作。入睡之前执看到她的手上也已经扎了不少木刺，挑出来之后留下的伤口还有血渗出。
她伸出手，隔着被子拍了拍闻仪的后背，似乎在安慰，又似乎是想说些什么，最后沉沉陷入睡梦。
*
闻仪在天亮将将亮的时候就起了身，小心收拾好东西之后就走了出去，洗漱一番之后就往昨日的地方走去。
原本以为这个时候大多数人还没有按照生物钟苏醒，但还没出附近就遇到了认识的人。
是之前曾经同路的那个小孩，手中不知道端着什么东西，似乎还散发着热气，同她打了个招呼之后就往另一边走去，看起来应该是工坊那边。
也是，虽说这个时代的孩子都早熟的很，但这种场面还是不让他们见到为好。
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走到那边的时候闻仪还是下意识扭过头去，强迫自己忽略掉那些堆叠的身影，走到院落中心去看那些人的状况。
院子中仍旧有不少人在忙碌，大多数是穿着统一的医者，眼底的青黑在不算亮的时候都很明显。空气中多了些难以言说的气息，但似乎没人注意到这一点。
闻仪看着已经有人过来帮忙了，甚至许久未见的南寻也在其中，帮着检查伤口状况。
若不是看到熟悉的脸部轮廓，闻仪险些没有认出来眼前这个瘦削了几圈的身影是之前神情自信的青年人，甚至因为精神恍惚，走几步还会绊一下。
一边有人想将他扶到一边，却被这人拒绝了，深一脚浅一脚走到了一边空着的地方，也不顾地面的脏污，坐到地上开始休息。
昨日走之前这边的院子还是满的，今天一早来就有不少空着的地方，闻仪不愿意去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但强迫自己面对现实。
院子中还有些烧着古怪东西的人，似乎在念念叨叨什么，不少人将那只陶碗中的水给几个重伤的人灌了下去，然后撒一些奇怪的东西。
现在大都是刮、凿等方法进行治疗，酒精算是稀缺物品，药水也不够使用，大多数人只能采用温水或者清水冲洗，很多人熬不过疼痛。从某种意义上讲如果这些行为能够给这些近乎坚持不下去的人提供一点精神慰藉坚持下去，也不是一件坏事。
瘫坐在地上的青年人感受到视线的注视转过头来，朝着闻仪所在的方向点了点头。
何玧这些时日一直在忙碌着，老年人的精力确实不好，大部分的事情被桑余接了手，南寻就自告奋勇来了最忙碌的地方帮忙。前段时间见到的人更多，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呼吸逐渐微弱下去，他甚至不敢与那些人对视，更不敢说等什么时候好起来一起去吃些野味。
闻仪将布条重新扎了起来，然后从门口的地方倒了一碗水给青年人。
换做之前的他兴许还会嫌弃这陶碗被不少人使用过，现在的南寻却不在意那些。分作几口饮尽之后原本想将陶碗递还给闻仪，手伸到一半却收了回去，自己慢慢走过去将碗放回原本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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