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城这段时日热闹了不少,不少通过初步遴选的人带着行李来到这边,等待着最后一轮考验。
学宫在发出的告示中标明了通过选拔的学生不需要缴纳费用,但不合格会被请离。
此外还会提供来回的费用,对于一些家境不算好的人来说将自家孩子或是年轻人送过来反倒是减轻了家庭的负担,因此绝大多数人是愿意走这么一趟的。
但总还是有不愿意的人。
坐在外城某间屋子中的年轻人没有遮掩神情变化,前来的老者自然也瞧的清楚,却假装没有看到,低头喝了一口水,然后接了一句:
“这几日路过的人都是进平邑考核的,我等也准备往过去。”言下之意是自己并非胡言乱语。
何玧原本是跟着来外城办事,桑余这段时间忙碌的很,他干脆自己闲逛,没想到就遇到这样一名有趣的家伙。
只不过这人似乎十分犹豫,何玧瞧着他原本攥着衣角的手先是握紧再松开,良久才重新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老先生怕是看走了眼,除了能干些没用的活,其他我什么都不会。”
何玧摇摇头,只是笑着,没有催促,安静等待着这人做出决定。
外面已经有些冷了,大部分人已经换上了新制的毛衣,眼前的青年人却仍旧裹着有些破旧的衣服,哪怕蜷缩在屋子中还时不时打哆嗦。
就像是极度干旱缺水的苗,努力将根系往更深处探寻,却因为始终寻不到水源而趋近于枯萎。但何玧相信这种人一旦能扎根下来,在这片土地上就不会轻易被吹倒。
“这是信物。”何玧从随身的行囊中抽出一张印着什么的纸片,取出炭笔在上面写了些什么,然后放在年轻人旁边,“这是我的信,若是改变了主意,拿着这个去瓮城那边的守卫,自有人带着你过去。”
说罢,何玧笑着起身,走出只挂了帘子的房间,开始探寻外城中还有什么有趣的东西。
年轻人看着逐渐远去的身影,原本放到跪坐腿上的手微微抖了抖,试图强行稳定下来。
等何玧离开了一段距离,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呼出一口气。
角落处的草堆忽然抖动了几下,然后一只手从里面探了出来。没过一会儿,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就从其中走出。如果何玧还没离开的话,兴许能够从这两人身上瞧见有些熟悉的东西。
躲藏在草堆中的人自然也听到了先前何玧的话,事实上最先认出何玧身份的就是她,但这并不是一个相认的好时候,她干脆躲藏了起来,等那人离开过后再商讨。
看着年轻人有些低落的情绪,女子笑着摸了摸这人的头,语气平和:
“去吧,如果觉得过不下去了就回来,我们不会离开的。”
先前的恩怨和他们没什么关系,他们原本同姚文君的关系就很淡,哪怕女子算是那人的妹妹,但在那位大兄的影响下,她也生出了些心思。
姚望甚至有些不满,明明是相同的身份,为什么姚文君能够被重用,得到绝大多数人甚至那位自命不凡的大兄的客气对待,自己却只能低头坐在席位最末,吃着那已经冷掉的残羹。
在这人出事的时候甚至多出了些可耻的庆幸,但随着时间推移,那丝不应该存在的情绪也逐渐变成沙从指缝间留下,只有无尽的惶恐时时缠绕着自己。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原本的理所当然是多么可笑。
在听闻姚文君重新出现,旧臣定下了要去索要地盘和物资的时候,姚望只觉得可笑。
那些原本在她眼中无法反抗的人看起来就像是笑话,于是在姚文君选择攻打之前,她就带着家人离开了那片是非之地。
因为根本没有人在意他们几人,甚至连出逃都格外顺利。
年轻人是姚望逃出来时跟上来的,勉强算是她的表弟。尽管相处的时日不长,但共患难之后也有了些感情。
姚望其实也猜到了那名老者是谁,看到那张纸上的印信佐证了这一点。想来何玧也是想要帮他些更好的生活,所以愿意帮忙。
但她也能理解自己这位表弟的顾虑,在之前他会因为帮不上忙而内疚,也会想尽办法为家里多弄些可以吃的东西。
“嗯,你能安顿下来,有时间也能在内城买些东西。”
年轻人攥着衣角,他自然明白姚望的意思,这对于他们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压低声音道:
“知道了,回去好好收拾一下东西。”
这段时间的艰辛让他知道原本自己的念头是多么天真,只是最开始他也只是迷迷糊糊跟着跑出来的,甚至在身边人的影响下觉得姚文君等人所作的事情不值一提。
但谎言终究会被戳破。
身边的小孩也觉察到了他们似乎要分开,情绪也变得低落。姚望将小女孩抱了起来,压低声音哄了好一会儿,收获了一只眼眶红红的人类幼崽,总算是说通了。
“讲、讲好了。”
小姑娘似乎是想要一个保证,至少隔一段时间要回来看自己一趟。
“嗯,说好了,如果有什么新奇玩意一定给你带回来。”
*
第二日几人起的都很早,准备收拾收拾东西。
其实根本没有什么要带的,年轻人只拎着一只小小的布包。
虽说是让他带着信件过去,何玧还是带着人又过来了一趟。被称为桑余的中年人甚至带了几袋子粮食和蔬菜过来。姚望原本想让他带走,却被年轻人拒绝了,中年人也在一旁帮腔:
“肯定是不会缺了吃喝的,这些东西你们且收下,他在里面也能安心一些。”
似乎被这句话说服了,等何玧等人离开之后,姚望站在门口,最终还是将那些东西拎进了屋里,并没有觉察到藏在粮食袋子底下被布包裹的些许铜币。
她同何玧对视的时候就知道他已经瞧出了自己的身份,年轻人的身份也能推断出来。但何玧并没有讲出来,仍以不知情的态度对待几人,倒让姚望松了口气。
对于姚文君来说,他们的存在只会是麻烦,最好的办法就是互不打扰。
看着不远处的双轮马车,年轻人只是默默按着中年人的安排跟在了斜后方。
不少赶路而来的人已经跟在后面,桑余在外城绕了一圈,这些人的衣食住行相关的账目十分繁杂,忙了几日总算是搞定。
原本年轻人以为就会这么安静走到平邑,走在自己附近的人从小声讨论到了大声争辩,周围的人非但没有阻止,反而有加入其中的意思。
桑余仍旧平缓走着目不斜视,何玧却饶有兴致地放缓了脚步,似乎在认真听他们的话,也让讨论变得更加激烈,辩驳在这时候也是一种自荐的方式吧。
何玧捋着胡须,有些事情是不能明着讲出来的,的确,绝大多数找过来的人可能是碌碌无为,一个个找很麻烦,但若是集中到一个地方不论是处理还是如何都很是容易。
学宫也是如此,几十上百个选择中只一人能用,那这场交易就不亏。不能做己方助力的人也不能留给敌人。
这些心思玲珑的人在外城也算是一种威胁,还不如先归拢起来,也能为闻仪几人省些力气,一举多得。
*
闻仪瞧着外面的一片白色,屋中已经生起了炭火,毕竟总不能整日躺在床榻上。
每到这个时候鱼丸就喜欢蜷缩在靠近炉灶的地方,好在还有阻隔,不至于将皮毛烧着或者烤焦。
“在想什么?”宋锦起身,瞧见闻仪站在半开的窗子旁。
自工坊能够加工金属制品,原本放在一边画满奇奇怪怪东西的图册就被阿暮几个拿走,在不忙碌的时候和那些师傅一起制作起来。
闻仪都是几人将炉子和烟囱管安装好之后才知道这些东西也都被做了出来,甚至已经在宋锦批复之后开始售卖。
“在想现在那群小家伙适不适应这边的生活。”闻仪回道。
她瞧的正是校场的方向,虽然隔得很远,但似乎能听到些许喧闹声音。
学宫的第一批学生在冬日入馆。
找常理说应当在耕种之后,春夏之际最为合适,那时候田地中不太需要人,冬日外出实在是容易被冻伤,绝大多数人在冬日也抽不出足够的粮食和物资。
不过平邑这边并不算是姚文君以前拜师何玧那种求学,除去不菲的束脩还要自备各种物资。
这一批是经历过几道筛选留下的,人数并不多,但以平邑的家底负担起这些连兵卒百分之一都不到人数的吃喝不成问题。
宋锦也从半开的窗户探出头,虽说城府较高,站在旁边的塔楼上能瞧见大半南区的建筑,但站在这里是瞧不见任何东西的。
闻仪收回视线,“不说这个了,今年文君兴许不回来了,但收到信说已经让南寻带着些东西回来。”
“还算有些良心。”宋锦点头,“若不是每半旬发下的银钱,哪有人会甘心做事,今年冬天回不来就在外面受冻吧。”
新吞并的地界想要整顿好可要费上一些功夫,前段时间写信求助,宋锦嘀咕了几句,但还是派人将这人要的东西送了过去。
“是啊,说是这段时间忙得都没有时间休息,那群迂腐但不至于十恶不赦而被暂时放过的人还时不时拦路。”也让本就忙到没时间休息的姚文君更加暴躁,连信件中都带了些怨念。
闻仪甚至收到了一沓周遭文士的信件,也不知道这群人是什么想的,对着她言语讨伐姚文君无礼德行有损,不堪为将。
她这段时间也学会了用这些没用的东西烧火,格外解压。
能引来这么多言语攻讦,姚文君的收获自然是巨大的——部分被打散的旧部重新召集起来,虽不能马上投以信任,但训练起来比起重新招募的人要容易不少。
兵卒没有将领或者势力间的弯弯绕绕,更多只是选择和被选择的关系,也不用担心自己被猜忌而做出背叛的行为。
当然也有类似于先前平邑背叛者那般的家伙,端看以后这些人的选择了。对于姚文君和闻仪等人来说,只要不做出威胁现如今境况的事情,怎么想的并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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