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并不用多说，单看神情也能分辨出哪些人心虚，哪些人愤慨或是茫然。
闻仪这次前来带的人虽不多，但也有几个能接管大部分事务的家伙。新带来的东西自然不能再交给这些人。
原以为会有人提出异议，或者做出什么过激行为，闻仪甚至提前握住了匕首，没想到居然很平静地被带离，那名主事的神情甚至放松了不少，甚至给人一种这正是他所愿的感觉。
“先去将东西统计一下，城外那些能救回来的安排人过去，救不回来的直接翻到土地里，补种些成熟快的。”
秋收是赶不上了，但那些速生的菜还是来得及的，配合着其他食物，至少冬日会好些。
“另外，府库那边多找几个人一起过去，带着账册去查。”闻仪将其中一份的拓印版递了过去，“有什么异常暂且记录下来，等忙完了汇总过来。”
几人应是，转身往外走去。
*
除了闻仪这边，新邑等几个地方也根据受灾状况的不同进行了些调度。
宋锦倒也得知闻仪遇到了些事情，近期并不会回来，这些事情也多汇总到了她这边，毕竟平邑算是相对中心的城邑，传播消息也会方便。
“两人倒是都跑了，将这个摊子丢给我。”
宋锦指的自然是闻仪和姚文君，不过她也有几分乐在其中的以为，故而旁人听了也只是笑笑，更多时候忙着自己手头的事情。
何玧绝大多数时候会在学宫那边，今日倒是少见的来了事务厅，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和桑余商量。
听到宋锦的话，何玧也笑了一声，“辛苦。”
这不算是什么客气话，先前蝗虫来袭的时候这些人都站在最危险的地方。在饥荒时不时发生的时代，这已然算是一项创举，只不过闻仪几个还在善后，似乎没有人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
不过想了想平邑的各种东西，何玧又释然了，想来这群小家伙的目的不会局限于那些小事情，就让他们这些无所事事的人来负责这些记录和传播吧。
纸张制造的成本降低后，不少话本就悄然地出现在了原本只售卖正经书卷的地方。
虽然内容在闻仪看来还有些简单，更多局限于奇闻轶事，混杂了甚至有些矛盾的神话故事，虽然经不得考据，单打发时间是极好的。
连闻仪都会被其中某些故事吸引，更别说极少见到这些的人了。以往这些故事多是口口相传，一个故事都能翻来覆去地讲上数年，这还是很少能听到的，因为大部分人总还是最注重农桑。
现如今的生存压力没有那么大，虽说仍旧需要劳作，但每日总还有空闲的时间能聚在一起聊天休息。
不少人听说了这些，价钱不高，买一本白日在外面劳作的时候能打发时间。积少成多，居然也是一笔不菲的收益。
甚至还有些简单的画，售价不高，没多久就成了孩子们最喜欢珍惜的东西，与不同材质积木并列为平邑最受欢迎的玩具。
受到这些启发，闻仪干脆让人多做了些记忆中常见的益智玩具，售卖的也不错。
宋锦手中就拿着一个木球，是由四块形状不同的木块拼接而成的，表面雕刻有图画，按压的时候还挺解压的。
“文君那边让她自己安排，新邑那边就按之前年份那样。”宋锦想到闻仪那边，“对了，账目仔细核对一下，从那些城邑回来的商队都问问，若是有什么出入，先按兵不动，派人去查查。”
这么一查，倒还真有些地方多报或者瞒报，但数量极少，还有几处是数据在登记或是誊抄中出现了漏误。
而闻仪在查出真相之后，将城邑的主事喊了过来，仔细瞧了瞧这人，语气中带着些不可思议：
“所以，你的那位，所谓的兄长给你发了封信，说是要你将位置让给他，你居然回信说同意？”
那名主事低下头，低声说了些什么，闻仪并没有听清。
这人起先在家中不怎么受重视，但也跟着念了些书，便早早离开去谋求生路，原本谋了个参事的职位，帮着处理些杂事，在姚文君待人攻占下之后通过了考核，今年在前任离开后坐上了城中主事的位置。
但也正是这引来了祸患，家中人不知从哪里得知了他现在是城邑主事，当即几封信发过来，最开始还算是和善，见他没有给好处的意思，威胁和各种不好的话便压向了他。
甚至派来了几个管事过来催促着。
在各种心理压迫之下，哪怕他也努力按照闻仪统一发放的策略进行部署，但总还是有了些阻碍，加上这边的虫灾原本就严重些，数量比其他城邑都多，也就导致了这样的后果。
虽然已离家多年，但少时的恐惧似乎从来都没有离开。
自小环绕在耳边的便是“不要与大兄相争”和“认清自己的身份地位”，每次最好的东西都默认会是兄长的，时间久了，在他自己都没注意的时候，那些原本不认同的话也已经变成了自身的一部分。
但这段时间的经历终究在心头种下了些不一样的种子，身边知晓他家事的人怒其不争，最后想了这样一个馊主意。
这几年让他明白，自己所在的城邑出了这么大的损失，平邑那边一定会派人过来，只不过没想到居然是闻仪亲自前来，这对他来说不算是什么好事，但心中只有庆幸。
那几个家中派来的管事第一时间就被闻仪带来的兵卒扣押下来，那些人自然遭不住问询，或者说他们原本就没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对，很快结果就汇总到了闻仪的手中。
闻仪按了按有些胀痛的额头，一时之间倒也不知道说什么。
她无法理解到底经历了什么，会让这样一个挺有能力的人将自我放弃。
但不论有什么苦衷，不必要的损失终究是他导致的，也必然要承担后果。
“将他带下去吧，剩余的人若是没什么其他错处，按照规制处理便是。”
除去这名主事，剩余的人顶多罚上月余的薪俸，其余人皆认了惩罚，但也开口替这位主事求情。这人虽然在家事上有些拎不清楚，但在公事上能力极佳，赏罚公允。
城中不少人也觉得这位主事极好，这倒是有些难办。
而且闻仪先前都没想过居然还有这种事情。
姚文君和宋锦等人都是极有主见的，久而久之闻仪也以为能离开熟悉的地方闯荡的人大都不会受其他人约束，能够坚持自己的理念，哪怕站在往日亲朋的对立面，也能够坚定自己的想法不动摇。
但此事让她明白，先前想的有些简单。
还是有很多人会因为社会关系或者为了亲人而改变，当那些质疑的声音多了，连自己都会怀疑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真的是对的，在行事上也会出现前后不一的情况。这类型的人纵使极有才能，也不能真的充当相对独立城邑的掌管者。
就像是确定了某项规章之后不能频繁更改，或是没有任何预告就一刀切，哪怕暂时没什么影响，手下人心中也会多了些不确定，在接下的事情中总会留些余地，不再那么尽心尽力，因为不知道这会不会更改，总要留些退路。
这并非短时间就能解决的事情，闻仪想到了宋锦的那位族姐，那人是极有主见和能力的，只不过最近各地都没什么空缺，便先留在了学宫中，现在看来这里倒是正缺这么一个人。
想到此，闻仪当即修书一封，若是没什么意外就让那人先过来。
“且戴罪立功，过几日会有人接替此地主事位置，等什么时候这一场风波彻底过去再做清算。”
没了身份自然也没有俸禄，还要在其他人手下谋生存，兴许很多人都不能接受，但这位前主事是真的松了口气，郑重行礼之后离开了屋子，被兵卒重新带了回去。
那些亲眷并不在她们的势力范围内，短时间并没有办法处理，让闻仪有些不悦。好好一个人才就这么被拖累，实在让人恼火。
不过很快她就被另外的事情吸引了注意力。
据商队带回来的消息，南边更远的地方情况并不算好。
植被叶片被蝗虫啃噬，根系则被已经饥饿的流民掘出来吃掉。那些树皮之类的自然也是食物，连商队都险些被其他城邑的守卫围着走不回来，还是掀开了车架，让人看到里面没有吃食，这才顺利回来。
当然还有几分原因是姚文君和闻仪目前的兵力，不过这些不需要写在纸面上。
因为她们阻挡得当，北边的草场受到的损失并不大，这几年姚文君和南寻时不时也会去打打，原本还算团结的蛮族被分割成了不少小部族，难以对新邑平邑造成威胁，倒是能换取到些食物。
闻仪手中拿着的除了商队汇总过来的信息，还有几个城主托商队带来的名为结交，实则投奔的文书。
当然，想要得到这些人的地盘，就要许诺足够的好处。不过不少地方受灾严重，谈判的余地倒是还有些。
不过分的闻仪考量过后放到一边，在地图上标注出来；而一些看着就很过分的则画上叉，算是给接下来势力扩张提供参考意见。
将几封书信看完，闻仪心情倒是好了几分。
不单是又有几个城邑能不耗费兵力拿到手，最近的那个需要攻打的城邑正好是那名前主事家人所在的地方。
“真是……太好了。”她将笔放下。
听到闻仪的声音，事务厅中那几位被罚了薪俸但又重新回来开始处理事务的家伙竖起耳朵，但到底没敢问出口，只是心中有些痒，十分好奇什么事情能让闻仪这般愉悦。
不过没有人会问出口就是了。
在宋锦的族姐过来前，闻仪暂时占据了事务厅中主事的位置，每日帮着处理事情。
相比平邑汇总而来的那些文书，这个小城邑的事情处理起来实在是轻松，每日还能空出不少时间查阅宋锦和姚文君等人传递过来的信件。
这让事务厅中的不少人都默默加快了进度，总不能闻仪那边将几人汇总的事情极快处理完成，他们复核比处理的还要慢，那就显得效率太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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