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一问让梁涧有点搞不懂，怎么过了几个小时才开始如此怀疑，但还是认真回复。
-梁涧：保真啊，再对症下药且按时服用的情况下是不会有副作用的，当然，除您自身对药物抗拒外。
他还感叹自己挺严谨。
说实话心里还是有些愧疚在的，他就这么成为了一个骗子。“对症下药”是真的，他没有给那个人胡开，但价钱的确是他瞎定，对方说报警那一刻他是真的怕了，可又不敢逼着给人家求情，一次次降低限制，他不放弃，一是要立住威信，二是他发现这个顾客是名学生。
这人的朋友圈大开，他随便翻了几个，无非一些校园风景，周边活动，还有最近一条——其实也是两个月前的了，是他侥幸没挂科的成绩单。
“骗了个高材生。”梁涧躺床上想。
良心的善恶在打架，就这么坑了个国家栋梁。
“人都是为了生计，我只卖了他50，目前来说也不算坑，至于以后……”梁涧一直尝试精神胜利，“他允不允诺还说不定呢，到时候再看吧。”
他起身翻开桌上的日记本，记下今天的收支。
3.19，周四。
卖药一包， 50。
后来还加了句吐槽：前路漫漫啊。
-
“呕。”
苦得要命。
但还是憋气把剩下的喝完。
总以为大半年以来已经对中药免疫，可每次一入口都有想吐的冲动。
收到包裹时他还特意看了对方的地址，就在他隔壁市区，看后面也好像是某街道。
如果这地址就是那人住的地方，也是好找了。
完全不知对方身份年龄，就贸然说什么见面，还是让别人定地点，席枕星真觉得自己是命活不久胆子也大了。
他只是想，到时候选个公共场合，如果对方不同意那就断绝联系，反正没赚钱是他亏，收货地址还是填的临街的菜鸟驿站，电话号码是卡2，一旦骚扰就注销。
他要见这个人，这个老梁的确不像有团队的样子，朋友圈仅不到十条的内容，文案也是大白话编辑，没有个性签名，头像是株不知在哪拍桃子树，不是整棵树，还有点构图学问，上面挂满红果子，看着挺诱人。
必须要见到，他不足一年遇到的第四个骗子。
甚至已经订好了日期。
-
3.26日。
答应的两周内反馈效果在过完一周后就得到消息，对方评价药效不错，愿意允诺，请他定下见面时间和日期。
说实话梁涧一点也不想见到对方，真的有点怕脚刚踏进约定地点就要他举手抱头，他才这个年纪，还不想留下案底。
于是他又确认，先说好，只有我们两个，无第三者知道。
席枕星发现这人似乎比他还担心。
“好好好，就我们两个。”给对方回复。
最终得到发来的约定日期和地点，是他所在的这个区，再熟悉不过的一个大型商场，具体位置在顶楼。
-AAA良药售卖老梁：这周六下午三点，顶楼有个空地，那层多饭店，人流量大，你不用担心我搞手段，也希望彼此诚心交易，到时候告诉你我的穿着打扮。
-AAA良药售卖老梁：还有，请记住，我不是骗子，我是正经买卖，私人药房价钱由我定，这是合理的，谢绝讨价还价。
-席枕星：知道了
这人怎么给自己留这么多后路，第一次做贼似的。
周六那天恰逢升温，席枕星随便找了身薄外套，搭配长袖内里，牛仔裤和运动鞋，整身下来妥妥的青春男大味。
倒不至于这么“隆重”，只是他出门习惯正式着装，哪怕只是下楼买个鸡蛋。
头一天晚反复确认地点，也上网查了这商场最近发生过什么事，除了开业酬宾活动，好像也没什么，顶楼的几个桌椅也不会超出商场的管制范围，他去过那个地方，某几家餐厅的透明玻璃刚好正对着那里，席枕星暂时想不到如果这人有什么诡计，该怎么使。
万事俱备，坐地铁几站再换个乘的距离，他仍选择打车过去。
路上不怎么堵车，到目的时对方发消息还在往这里赶，让他先等会儿。
露天空地有几张桌椅已经被人占据，虽然人不多，但席枕星还是警惕地选择饭店门口的等候区，中间有店员提醒五点才开始做菜，他只是礼貌说在这里等人，不多留。
时间已经过了三点，近十分的时候他终于看到有往露台去的人。这人穿的一身黑，连袜子也不例外，口罩和鸭舌帽把五官挡得严严实实，衣裳单薄整个人显得消瘦。
只见他往那里望了一圈，好像没看到想要的，便掏出手机开始打字。
席枕星观察着他的动作，直到自己兜里清脆一响。
这层饭店大多提供晚餐，所以此刻人流量不算多，梁涧也听到声音，下意识抬头看去。
-AAA良药售卖老梁：我到了，你在哪里？
席枕星知道他往这瞧的目光，只是回复：我去门口。
看着候餐区低头玩手机的一人起身朝这里走，看样貌是挺像个学生，应该是他没错，但梁涧站在原地无动于衷。
“你好，梁？”席枕星先打招呼，由于不知道对方名字，所以只说了个姓试探。
梁涧只扫了他一眼便低下头，以至于席枕星都没看清他眼睛。
“你好，很抱歉迟到。”梁涧想跟他握个手，但被席枕星无视。
推开玻璃门，席枕星让他先进。
选了个不起眼的位置相对而坐，一时半会儿两人竟都选择沉默。
席枕星翻了翻桌上的菜单，梁涧以为他要先润个口再谈正事，结果又把单子放下，说：“能不能想让我看看你长什么样？”
梁涧有些惊讶，抬了一半的头又垂下，手指扶了扶口罩，拒绝道：“不能。”
席枕星：“……”
“不儿，咱们正常交易往来，总要给对方留个印象吧，你看我都让你知道我面貌了，你说你又没坑蒙拐骗，没必要捂着么严实，又不是男明星。”
梁涧有些无语，但还是耐心说：“本来我们交易是没有面基这一项的，一个没必要的插曲，钱货生意，交完走人就行。”
席枕星觉得他好冷漠。
“你多大啊？”他又问，听声音感觉跟他年纪差不多。
梁涧只想他怎么还不切入正题。
“30多。”梁涧说，这环境让他有些不安，心里产生的饥渴难耐感让他舔了舔嘴唇，“我想我们应该谈正事。”
席枕星轻笑一声，身体后仰背靠椅子，从上衣内兜掏出一个信封放在桌上。
一小沓的厚度，但他的手没拿开。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怎么样？”
梁涧没想到他居然是现金，这光天化日的场合想验个真假也不好掏出来一张张数，只是也掏出自己的东西。
剩下的药。他把药推给对方，席枕星拆开看后，也将信封推给他。
“你不请点吗？”席枕星见他正要将钱塞兜里。
这人只是说：“人多眼杂，容易惹事生非。”
席枕星又是轻笑，但比上一次更明显，声音不大，梁涧也觉得刺耳，他其实很想拆开来看，早知道选个相对封闭的地。
“没事，我帮你挡着，别人看不到你在干什么。”席枕星好心说。
他们位置在墙角，席枕星靠外，这里两边都是墙，如果不刻意，从别的角度也顶多是看到一个背影，梁涧几乎被挡得严严实实。
“真的？”梁涧抬头确认，席枕星终于看到他长眼睛的地方，但那碍事的鸭舌帽把头发往下压，正好盖住眼。
“真的。”
半信半疑间，梁涧还是打开信封，摸到一张张的红色，清点数目的手都在抖。
他干了一件昧着良心的事，他在当一个骗子。他数得不快，有时还会多夹一张，跳动不安的心只能让他倒退一步重新数。
“第一次干这行吧哥们，数个钱都不利索。”席枕星实在看不下去。
“我不是那样。”语气虚弱的一句，梁涧并没有抬头。
“3150刚好凑个整，不用数了，这么多钱够你几天居心不安的了。”
梁涧听他这话将钱塞回信封，还说给多了需不需要找。
“不用了，我不稀罕这点，我缺钱的时候也不会一遍心虚一边敢来坑人。”
他说得字字刺耳，梁涧没得反驳，留了句“感谢交易，祝身体康复”就打算起身离开。
可席枕星拦住他。“你是我遇见的第四个。”
“什么？”梁涧搞不懂他在说什么。
“第四个已卖药为由坑我的人。”
梁涧觉得这人纠缠不放，只好说：“我没有骗你啊，你都拿到货了，交易也是你我心甘情愿的，聊天记录都还在呢。”
“把一个孩子从一个家庭拐到另一个家庭，尽管新父母对孩子很好，那也是拐卖，你总不能说做了件善事吧，梁先生。”
梁涧心想，这什么跟什么，怎么扯到拐卖孩子身上了。
“柴胡疏肝散根本治不了我的病，”席枕星话里含着对所有药贩子的仇恨，“而你也敢天价买，药到病除这点都能告你虚假宣传。”
梁涧：“我只是对症下药，你描述的症状就那么多。”
他想挣脱对方的手，发现根本不行。
刚才喝咖啡的人早就离开，这里可只有他们两个。
“所以你想怎样？已经说了拒绝砍价的。
席枕星：“给我看你营业执照。”
梁涧无奈：“我是私人生意，没有……”
“那我们就去警察局说，”席枕星打断他的话，“算你倒霉，你是我唯一抓到的目标，我怎么可能放了你？”
梁涧怎么可能同意，但他一直也无话反驳，忽然被人摘了帽子，顿时感觉少了更多安全感。
“怎么，你害怕了？”席枕星威胁他。
“对不起，我还有其他事要赶，先到这里。”他要劈开对方胳膊，不料这人好像有预谋，一个扫腿将他绊倒在地。
席枕星压他身上没离开，一手按住他双手，一手去摘他口罩。
“不要……”
“我要记住你的人模狗样。”
挣扎无用，口罩很轻松被人摘到下巴，仅剩的安全感也破碎。
席枕星终于见到他的脸，倒是让他有些意外，因为这人居然长得……意外的好看。
是在人群中容易让人多看两眼的容貌，甚至算得上眉清目秀。
但好看又能怎样？长得好看就能当骗子吗？就能理直气壮骗钱吗？席枕星越想越气。
这人挣扎着，外套兜里的东西也随着不老实，非得这时候露出个角。
席枕星看着像个钱包，直接跟他掏出。
“你压得我好疼。”梁涧干脆放弃挣扎，干这一行本就时刻做好进局子的准备，只能怪他生疏，经验不足，第一次就被一个大学生撂倒。
“你还有脸提意见，”席枕星压他的力度又使了劲，打开钱包果然有重要线索——身份证。
他毫不犹豫抽出来看。
“梁涧。”
席枕星念他的名，对比照片的确是本人，火气更大一拳打在他身上。
“卧槽你是真贱啊！”
“还他妈30多岁，二十七八就出来混个骗子，你爹妈咋教你的，没上过学吗？想混个铁饭碗就去蹲大牢，没出息的东西！”
他越骂越解气，好像把这几个月被骗的所受的气都往他身上撒，不晓得动静已经开始吸引路过人。
梁涧求他放过，公共场合还是注意言行。
席枕星终于肯松开他，站起身说：“你也知道公共场合啊。”
为了减少围观，有人问时他只说是离家出走的堂哥，这么多年终于见到本人，一时气愤又控制不住。
“回家吧哥，我先请你吃顿饭，你选。”席枕星将地上帽子捡给他。
“行，在外几年也受了累，家里人会不会怪我，也像你这样打我？”梁涧也配合他演出。
“怎么会，家里人哭都来不及，”席枕星同他勾肩搭背，“都怪我急性子，这人附近餐馆你看看，有什么想吃的……”
-
天桥。
磨磨蹭蹭的一番演技终于从人群脱身，外面的天已经黄昏，两人靠着栏杆，看远处日渐西沉，或者下方车水马龙。
声张为民除害的人没有报警，骗子也没打算逃。梁涧把信封还给他。
席枕星转头看他，问：“不要了？”
“不需要，祝你早日康复。”
这般沧桑甚至让席枕星产生一丝同情。
但立马掐断，果断接过本该属于他的钱，也将药包还给他。
“你拿着吧，”梁涧没接下，“虽然不知道你得的什么病，但这些药去心火还是见效。”
“或者扔了也行。”
“要扔你自己扔，我可不帮你丢垃圾。”席枕星硬塞进他衣服口袋，转身离开。
梁涧看着他背影，直到转身下楼梯对方也没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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