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陷入沉默。
幸好目的地不远。
这里是坐落在市中心的综合商城，干净到没有一丝水痕的玻璃折射出冰冷的光，停车场内一眼望去全是顶奢豪车。
周照野带着沈衔月走到一座玻璃房子前。
二层，独栋，招牌上是一串飘逸的花体英文——Oblivion。
世间万物易被遗忘，但宝石镌刻永恒。
负责人Lisa已经等在门口，向二人打完招呼后，引着进入室内。
带到柜台前，小心翼翼地取出三款戒指，一字排开，摆在她面前。
周照野屈起指节叩了叩玻璃，一贯懒散的嗓音在耳畔响起：“选一款，要去领证，总得有结婚戒指。”
沈衔月有些意外于他的细心安排。
她选得很快，一眼就挑中了那款小月季钻戒。
Lisa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周照野。
前一天，这位令上京变天的小周董预约了Oblivion晚间两小时，从老板的独立设计中选出了三款。
她记得，男人的视线也在这枚小月季钻戒上停留了很久。
正如此时此刻的沈衔月。
“这一枚吧。”
“你喜欢的话，就这个。”
周照野拍板，在她回望过来时，从她手中接过戒指，慢慢套在她的手指上。
他的态度如此自然，就好像笃定她会选中这枚戒指。
比起玫瑰，沈衔月确实更喜欢月季。
但交往五年，谢景淮只送过玫瑰，还是她最不喜欢的红玫瑰。
某次吵架提及此事，对方居然说“不知道你不喜欢”，可她明明不止一次抱怨过。
从回忆里抽离，沈衔月抬起头，目光猝不及防落在了玻璃落地窗外的两道人影。
自十五岁起贯穿她整个青春的人正挽着另一人的手臂。
沈衔月觉得自己这两天犯太岁，不管在哪都绕不开谢景淮。
前一天在照片上看见的两张脸，此刻出现在了眼前。
她有些犯恶心。
“那位…就是沈小姐的前男友么。”
周照野的声音把她拉了回来。
“嗯……”她撇了撇嘴，“今天日子不好，不想结了。”
“沈小姐在身边，日日是吉日。”周照野的语气很平常，但沈衔月莫名觉得他是在哄自己。
更神奇的是，她的心情真的因为这一句话而变好了。
计划不变，前往民政局的路上，她盯着手里的戒指看了又看。
忽然有些紧张了。
等会是不是应该先去换一下白衬衫？
现在时间是不是有点晚了，不会需要排队吧，拍照拍得不好看怎么办，能不能多拍几张？
户口本是不是放在夹层里了？
沈衔月弯腰检查袋子里的衬衫，紧接着思绪被一声尖锐的车笛截断。
车轮与柏油马路摩擦的声音像是人在惊恐时会发出的尖叫，震得人大脑刺痛。
她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落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碰撞后产生的巨大冲击力几乎要将全身的骨头撞散，她被人死死护着，却还是痛到无法呼吸。
意识消散的前一秒，沈衔月的视线里只剩下周照野的脸。
他的眼尾，原来有一颗小痣。
-
沈衔月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的主角不是她，而是谢景淮。
她看见谢景淮是怎么样努力学习，以特招生的身份考入济仁高中；看见曾经的自己是如何纠缠他，追随他学了文科，拼命和他考一所大学；看见他们谈恋爱，却因为他的小青梅安青桃而频频出现矛盾；看见他是如何从她手里拿走百亿合同，走上人生巅峰。
甚至看见了自己的结局。
因为放不下谢景淮，再度纠缠，处处针对打压安青桃，最后在绑架安青桃的过程中，被绑匪误杀，死在了山野中。
下一秒，她惊醒。
像是溺水的人上了岸，睡衣被冷汗沁透，心脏狂跳，失重感一阵阵袭来。
大口呼吸了几分钟，才慢慢恢复了力气，撑着身子坐起来，有些茫然地环视一圈。
她很快就分辨出来，这是她的卧室。
更准确一点说，是她高中毕业前的卧室。
墙上挂着的米老鼠时钟，还是五岁那年爸爸妈妈带她去迪士尼玩的时候买回来的。
翻身下床，她踉跄着扑向书桌，抓起正在充电的手机，解锁屏幕，确认日期。
现在是高一结束后的暑假。
悬着的心落回实处，她脱力地坐在凳子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无意识点开了聊天软件，扫了几眼信息。
沈衔月回过神来。
开始整理自己乱成一团的记忆。
如果没有记错，她应该是在和周照野去民政局的路上发生了车祸。
然后在梦中，看到了自己被设定好的一声。
借用小说的设定，她应该就是所谓的恶毒女配，而谢景淮就是男主角，女主角大概就是和他青梅竹马的安青桃。
她的作用就是当谢景淮的舔狗，然后在把他送上青云之后，成为他和安青桃爱情的催化剂，最后凄惨死去。
标准工具人的一生。
沈衔月忽然想爆粗口。
强压下心中的不甘和愤怒，她解锁手机，翻看聊天记录整理思绪。
当那熟悉的鸟叫从窗外传来时，她就知道，自己熬穿了。
上大学之后她沉迷和谢景淮谈恋爱，经常熬夜发消息骚扰他，还在被窝里打着台灯给他织围巾。
但在此之前，她可一直都是规律作息的好宝宝，别说黑眼圈了，痘痘都不怎么长。
把笔一扔，她望着面前写满了字的本子，终于接受了现实。
最开始她还想说服自己，或许自己只是做了个梦，根本没出车祸，她高中还没毕业呢。
又或者什么小说、女配都是她压力太大幻想的，根本不存在。
但当她翻出了自己的文理分科意向表后，她忽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从小到大，她都是更喜欢理科，而且高一期末考的时候，理综的总分也远高于文综。
这种情况下，她居然为了谢景淮选了文科！？
马不停蹄摸出一个本子，把梦里发生的重大剧情点列了一个表，然后发现上面的大多数事件，她“上一世”还真的都经历过。
除了她自己惨死，她家的结局也很凄惨潦草。
蔡书琴因失去女儿郁郁寡欢，没多久后因病去世。
沈柏江接连失去孩子和妻子，大病一场，在公司内斗中落败，还轻信卧底，最后失权失势。
沈氏集团被谢景淮吞并，成为“小说男主”登上云端的一块垫脚石。
这不科学！
沈大小姐抱着头无声尖叫。
她家那么庞大的家族企业，是说吞并就能吞并的吗？
以为是在玩贪吃蛇啊，能不能讲点基本法！
沈衔月怒从心中起，从抽屉里摸出一张自己珍藏的谢景淮的照片，用黑色油性笔在上面画了个猪头。
发泄完情绪之后，她冷静下来。
这种事情不能告诉父母或者朋友，因为没有证据，搞不好还会被当成精神病。
也不能坐以待毙，继续任由剧情发展。
趁着还没完全忘记，沈衔月用笔在本子上罗列出关键的剧情节点，再把大致的时间标在上面。
最后拿出那张已经盖好章的文理分科表。
现在还没开学，之前班主任提到说，如果想要更换选科，在高二开学前打电话给她都是可以的。
把所有事情做完，已经差不多到吃早饭的时间了。
沈衔月倒在床上，把脑袋埋在正在呼呼大睡的小狗豆豆身上。
豆豆是一只血统纯正的小豆柴，四肢比标体柴犬要更短一些，更加可爱一些，站在阳光下时，金黄色的毛让它看起来像一只刚出炉的烤面包。
它是爷爷沈从逸送给沈衔月的礼物，才刚刚两岁。
毫不客气一顿猛吸，豆豆醒了，小鼻子动了动之后，睁开了黑豆豆眼。
随后，沈衔月看见它一脸惊恐地翻下了床，发出“咚”一声。
“干什么，你是不记得姐姐了吗？”沈衔月有些不满，但又很心疼，害怕小狗摔伤哪里，连忙下床把它抱在怀里。
以往很喜欢沈衔月抱抱的豆豆，一反常态，浑身的肌肉都僵硬了，挣扎着要下来。
虽然很疑惑，但看见它这么抗拒，沈衔月还是把它放回了地上，揉了揉狗头：“奇怪，今天怎么了，是生病了吗？”
豆豆一脸呆呆的站在地上，像是被定住了一样。
沈衔月有些担心，刚好家里的管家上来叫她吃早饭，她便直接和对方说了：“我知道了，诶对了陈叔，我看豆豆好像不太对劲，你等一会叫人带它去宠物医院看看吧，我怕它生病了。”
上京的圈子里不少人都会养狗，但大多都是杜宾、罗威纳、巨贵之类的，但她就是偏爱这种可爱又有些憨的柴犬。
顺利考上济仁高中后，沈从逸就托人找了一只最漂亮的给她送来。
豆豆三个月的时候就到了她的手上，几乎是她一手带大的。
“小姐放心，早餐后我便带它去医院。”陈齐点了点头，微笑着应下。
沈衔月把豆豆抱给陈齐之后，就回房间去换衣服了，以至于她没有看见小狗绝望的表情。
被困在小狗身体里的少年无声尖叫，疯狂地挣扎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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