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愈发浓重,此时夜间温度已经下降到零度以下。
邓珂被冻得瑟瑟发抖,还得对抗如海浪般不停席卷的困意,他用仅有的理智告诫自己,必须留在原地等钟奕回来,再找机会溜出去,可时间仿佛过去了半个世纪那么久远,门外依旧静悄悄的。
邓珂有些神经质地啃着血迹斑斑的手指,腿脚僵硬却不敢挪动,担心发出令人警觉的声响。
不对。
后知后觉的思绪如一道闪电击穿了大脑,邓珂停下了自残的动作,开始竖起耳朵,仔细辨别周遭环境。
他忽略了一个重要的细节。从钟奕离开的那刻起,这座矮小的建筑物内部再也没有产生任何声响。
仿佛房屋的主人全部都外出离开,可邓珂分明看清楚了,有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同钟奕一起进入了这棟屋子。
邓珂撑着酸软的双腿站直,死死盯着二楼位置。
整栋建筑在黑沉的暮色下没有任何光亮发出,像只张着深渊巨口的野兽,隐而不发,阴森森伫立在原地。
邓珂瞪着发直的双眼,身体不受控制地向楼梯口走去。
那个女人已经睡着了吧,她睡得这样死,连相隔不远的脚下站了一个陌生人都不知道。
钟奕成绩那么好,万一被人发现早恋,他在学校的形象会一落千丈,再说了,我喜欢钟奕那么久,她凭什么后来者居上?她有什么好?
邓珂努力回想着女人的样子。夸张的镶钻美甲,染成栗色的波浪长发,红色的漆皮高跟鞋。
一个张扬,自信,充满魅力,距离邓珂烂泥一般的人生十分遥远的形象。
邓珂额角酸胀,握紧扶手一步步缓慢爬上楼梯,理智警醒他远离这里,扭曲膨胀的嫉妒却操纵着他,迈入自毁的深渊。
“嗬…嗬…”
邓珂浑身的力气早已告竭,完全是意念驱使着皮囊,软绵绵地向上攀爬。
他一口气上到二楼,胸口急促的起伏迫使他不得不依靠在阳台拉门上喘着粗气。
“嗬…嗬…”
粗重的呼吸声在夜色中清晰可闻,邓珂缓了片刻,可耳边熟悉的喘息声却没有停止下来,依旧有节奏的响起。
他瞬间汗毛直立,还未来得及吐出的一口气被生生咽了回去,心脏也被提到了嗓子眼里。
像是有人在距离邓珂不远的位置艰难的推着巨石爬坡,因体力不支而发出可怜的呻吟。
邓珂被吓傻在原地,直到一阵风吹过,粗喘声仿佛越来越急促,开始疯狂朝他逼近。
没顶的恐慌让邓珂再也顾不得其他,他狠狠拉开手边的玻璃门,一头扎进了黑漆漆的屋子里。
———
确定周围不再传出那可怕的声音后,邓珂哆哆嗦嗦地在黑暗中掏出兜里的手机,手指抖个不停,试了好几次,终于打开了手电筒。
白惨惨的光线不仅照亮了脚下的路,也让邓珂心里莫名多了几分勇气。
面前是个不大的客厅,沙发,电视,还有其他一应家具都被罩上了浅色的防尘布,邓珂腿侧不远处放着一盆景观树,发黑的树叶沿着花盆四周落了一地,细长的枝干像死人的手指,笔直地插在干涸结块的泥土里。
有滴滴答答的水流声在客厅左侧的走廊响起,邓珂握着手机,朝走廊的位置走了过去。
卫生间的门半掩着,水从没关紧的花洒上不停滴落,经过刚才的事情,邓珂对周遭的一切声音都十分敏感,他踩着湿漉漉的地板走进卫生间,把花洒开关用力拧紧,讨厌的水滴声终于消失了。
四周又陷入死一般的沉寂,邓珂环顾了一圈儿不大的浴室,看到镜子前的毛巾架上挂着一个散发着水汽的白色毛巾,回想起钟奕出门前有些潮湿的发尾,不由得走近两步,两指捏起柔软的织物凑在鼻尖处,深深嗅闻起来。
果然是钟奕身上惯有的味道,清爽的雪松沁人心脾,让邓珂紧绷的神经瞬间得到了舒缓,他果断把毛巾取下来塞进书包里,又朝洗手池那边打量着,期待发现更多属于钟奕的私人物品。
结果令他无比失望,洗手池上只摆了一把豁口的斧子和一把锋利的剪刀,全都被水淋湿了。
洗手池的下水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有几根长长的头□□浮在上面。
拿到了梦寐以求的东西,邓珂本打算尽快离开这里,可手电筒的角度稍一变化,被堵住的水池里开始折射出亮晶晶的光芒。
邓珂好奇地伸出手指,朝狭小的下水口处摸去,指尖传来硬硬的颗粒感。
他费了好大劲才从水池里拉出了那个发光的东西,甫一抽出,被堵塞的积水开始打着圈儿争先恐后地跳进下水口,邓珂举起手里的东西,在光照下仔细打量着。
一块人造的水钻,背面还有一层薄薄的,干涸的胶水。
“你是谁?”
背后传来低沉的男声,邓珂被吓了一跳,钻石瞬间脱手砸到了地板上。
他不得不举起双手,惨白着脸转过身面对来人。
不知何时,客厅的吊灯被打开了,钟奕逆光堵在他面前,邓珂完全被笼罩在他的影子下。
看着钟奕危险的眼神和不带一丝弧度的嘴角,邓珂头皮发麻,一股强烈的危机感迅速席卷全身。
他结结巴巴地开口解释道:“我…我以为你没回来…”
钟奕的表情终于产生了变化,他勾着嘴唇发出一声嗤笑,眼神无不透露出浓浓的鄙夷嘲讽。
“哦?打扰到你了,要不我出去等会儿?。”
邓珂听出了他的反讽,嘴角抽动着想要继续辩解点什么,可如今的状况,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想起你了,你是三年级五班的邓珂。上次流鼻血,被我送到医务室的那个。”
邓珂狼狈地用手挡着脸,眼神躲闪,不敢与他直视。
面前再次传来一阵嗤笑,意识到一切都是徒劳无功后,邓珂放弃了挣扎,他闭了闭眼,咬着嘴唇站在原地,等着头顶的屠刀落下。
“你…你想怎么办?”
他恨死了自己的鲁莽,恨死了自己的迟钝,也恨死了自己的贪心。
现在,一切,全完了。
钟奕抬手摸了摸下巴,狭长上挑的眼尾溢出满满的恶意。
“要不…报警吧,正好让警察帮我看看,有没有失窃的财物呢…”
邓珂吓得浑身发抖,“我没偷你东西!你随便来搜都可以,求求你千万不要报警,我爸会打死我的…”
他哭得撕心裂肺,声泪俱下。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明明想认真跟钟奕道谢,鼓足勇气邀请他做自己的朋友,即使他不愿意也没关系,还会继续在校门口等他来上学,请他喝最好喝的花生牛奶,把所有不能宣之于口的心意永远藏进笔记本里。
邓珂哭的缺氧,又发着高烧,一会儿功夫就开始头晕眼花,他眩晕的脑袋顶在钟奕的胸口,死死拽紧他的袖子不让他离开,嘴里神志不清的嘟囔着。
“对不起…不要报警…”
钟奕胸口被大片温热的泪水浸湿,一双袖子也被扯得松散变形。
他烦躁地推了推邓珂,见对方死死缠着自己,手掌又挪到了他的后脑勺处,准备把身上的牛皮糖一把扯开。
掌心发丝绵软,触感像极了小狗的绒毛。
钟奕想起曾经在马路边捡到的一只杂毛小狗,巴掌大的身体胖乎乎的像个肉球,总是追在他脚边跑。
他悬在空中的手掌停滞片刻,紧接着毫不留情把邓珂头顶的碎发搓成乱糟糟的一团鸡窝。
“啧,哭得丑死了。”
———
再次睁眼已经是第二天中午,邓珂愣愣地盯着头顶的水晶灯,好似眼前一切还是梦中的场景。
“这是哪儿来着…”
嗓子里粗粝难听的声音吓了他一跳,邓珂撑开薄软的被子坐起来,喉咙干涩肿痛,胳膊和大腿肌肉都酸痛的厉害。
“醒了?”
邓珂迷迷糊糊地顺着声音扭过头,钟奕正抱着胳膊倚靠在门口盯着他看,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
“医药费一共五百二。你不光私闯民宅,还讹了我一笔钱,昨晚就应该报警把你抓走。”
似乎有一根见到他就摇晃个不停的尾巴瞬间耷拉下去。
钟奕装作没看见,面色冷冽地威胁道:“不想让我报警,就乖乖按照我说的去做。”
邓珂点头如捣蒜,一幅缺心眼的傻狗样儿。
“我帮你请了一天假,下午也不用去学校了,我这里有一些大件的垃圾,需要你帮忙处理掉…”
邓珂犹犹豫豫地反问道,“只要我帮你扔掉垃圾,你就肯放过我吗?”
钟奕嘴角勾起奇怪的弧度冲他笑了笑,“是的,就是这么简单。”
光秃秃的院子里。
邓珂费劲的挥动铁铲,把小花园里冻的邦硬的土层掀开,慢慢往下挖掘。
他大病初愈,身上本就没什么力气,干一会儿歇一会儿,进度条颇为缓慢。
钟奕不知道去了哪里,一个小时前,他把邓珂带到了院子里,邓珂以为他说的垃圾是杂物间的纸箱和残缺的木头家具,正准备撸起袖子去搬东西,却被钟奕塞了一个铁铲。
“在我圈出来的位置挖一个坑,深一米五,宽一米二,卷尺在这里,不确定大小合不合适就边量边挖。”
邓珂拿着工具,表情有些为难,“这么好的院子,挖的破破烂烂的不太好吧,被叔叔阿姨他们发现的话怎么办…”
钟奕在地上圈着位置,头也不抬地回道:“这不是我家院子。”
……
邓珂面色呆滞,表情有些抓狂,“可是…我们怎么能在别人家的院子里挖坑呢?”
等等,如果这栋房子这不是钟奕家的,那是谁家的呢?
邓珂想到了昨晚和钟奕一起回家的漂亮女生,到现在为止,他一次都没见过那个姑娘。
难道她已经离开了?
昨晚发生的一切都怪怪的,可邓珂一时半会儿也说不上哪里不对劲。
不等他细想,钟奕已经举着笨重的行李箱出现在他身后。
“怎么这么慢?”
里面的东西似乎很沉,钟奕抱着皮箱的胳膊筋骨分明,为了方便干活,他解开了胸前的几排纽扣,露出一小片性感的锁骨。
和邓珂这种平板的儿童身材不同,钟奕发育的十分良好,不仅有一米八五的身高,宽肩窄腰翘臀长腿一样不少,不管穿什么衣服都是行走的衣架。
邓?小狗?珂毫无自制力地看呆了眼,身后隐形的蓬松尾巴甩成了螺旋桨,恨不得扑进钟奕怀里猛吸两口。
“你口水留下来了。”
钟奕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把肩膀上的箱子扔在邓珂挖出的土堆旁。
箱子里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有透明的浓稠液体从缝隙里不停渗出,打湿了箱底松散的泥土。
邓珂慌慌张张地抹了把嘴角,见掌心干燥,这才反应过来,钟奕又骗了他。
他气呼呼地瞪着钟奕,见对方视线略过自己落在身后的土坑上。
邓珂抓着铁铲的手悄悄握紧了,他羞愧地低下头,四十多分钟过去了,他挖的土坑连个雏形都没有。
“我…我没吃东西…手上没力气…”
钟奕神色平淡,一幅“我早就料到”的表情,他抽走邓珂的铁铲,让他先去一楼客厅吃饭。
明明不用继续干活了,可邓珂反而浑身不自在。
他守在钟奕旁边,看着他三两下娴熟又轻松地挖出了一大块空地,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留在这里只是个碍眼的累赘。
“那…那我先去吃饭了”
邓珂小声地说了一句,见钟奕果然没理他,灰溜溜地跑去了一楼客厅。
白色的小饭桌上放着几个外卖餐盒,邓珂摸了摸盒子外侧,还是热的,里面装着炒饭和牛肉汤。
鼻头有些发酸,从昨晚开始发生了太多意料之外的事情,邓珂几乎要怀疑,眼前的钟奕是记忆外的另一个人。
他眼神里偶尔闪露的凶光和丝毫不加掩饰的鄙夷嫌弃让邓珂产生了错觉。
仿佛学校里那个文质彬彬,温暖又善良的形象只是伪装的假面,这才是钟奕真正的模样。
邓珂快速吃完饭就去找钟奕帮忙,虽然帮不上什么大忙,打打杂也是可以的。
他心里美滋滋地盘算着,说不定借着这次机会,还可以跟钟奕发展成朋友关系呢。
不过短短十来分钟,钟奕已经挖好了土坑,正拿着一包湿巾,仔细将粘了土屑的双手和鞋面擦干净。
见不远处邓珂欢快地摇着尾巴蹭了过来,钟奕停下动作,亲切地冲他招了招手。
“就等着你来呢。”
———
邓珂被男色迷得晕头转向,乖乖按照钟奕的指示,站在坑里帮他把沾满泥点的箱子拖进去。
箱子重极了,挪动的过程中不时传出液体摇晃的轻响声,邓珂费劲地拽着把手,把大半个箱子拖抱在怀里。
巨大的冲击力迫使他向后撤退了一步,右脚掌似乎踩在了一颗小石子上,邓珂站立不稳地晃动了两下身体,怀里的行李箱紧跟着轰然砸下。
“噗啦~”
行李箱狠狠砸在地上,里面鼓鼓囊囊的液体
溅了邓珂满头满脸。
他用手掌费劲地扒开眼皮上滑腻腥臭的液体,看到脚边黑色的行李箱被撞出一道不小的破口,有根白惨惨的东西从破口处掉了出来,一路滚到邓珂手边。
邓珂盯着那截不明物,内心深处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恐慌感。
钟奕从来没有告诉过他,行李箱里装的是什么?为什么要把它埋进院子里?
他心脏砰砰直跳,干涩地咽下一口唾沫,捡起那根细长惨白的东西。
直到看清断面的骨渣和碎肉,邓珂浑身如筛子般抖个不停,明明嘴巴已经张大到极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不要憋气,用鼻子呼吸。”
邓珂颈侧扑打着温暖的吐息,鼻腔处难闻的腥臭味被铺天盖地的雪松牢牢压制着。
他这才反应过来,钟奕在他张口喊出声的前一秒,死死地用手捂住了他的嘴。
温热宽厚的胸膛紧贴在邓珂后背处,钟奕伸手环抱着他,像是安抚一只受惊的小狗,骨节分明的大掌揉搓着他头顶细软的发丝。
“来,悄悄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魔鬼凑在他耳边,用迷蒙飘渺的气音徐徐诱引。
邓珂像受到蛊惑般,平日里黑白分明的狗狗眼笼上了一层薄纱似的阴翳,他乖乖躺在钟奕怀里,像是发出一道含混模糊的梦呓:
“手指,一根女人的手指。”
“乖孩子”
钟奕长睫垂落,侧脸线条俊美如神祇,他用手指挑起邓珂额前遮眼的碎发,像奖励一只可心听话的爱宠,把温热的嘴唇印在他光洁的额角处。
“既然你看清楚了,就要好好帮我保守这个秘密呢。”
小狗怕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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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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