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有一历国，二世而亡。”
茶楼内，听客们一阵唏嘘，纷纷跟着身边的人攀谈起来。
这说书人讲的是前朝旧事，本来新朝已立，这些事可是不兴讲的。但这间茶楼位于一座偏僻村庄，中央并未建造官府、派遣官员，偏偏这小村庄发展得很好，倒仿佛世外桃源，村里人也落得个清闲自在。
一位坐在场馆中央的听客放下茶杯，看左看右，朗声道，“那历国说来也可惜，一统天下，且两代帝王都是明君，只是命运捉弄人啊。”
周围一阵附和。
台上说书人观察着台下听客的神情动作，恰到好处地开口：“今儿个就讲讲这历国皇族——林历氏族。”
“那历国开国皇帝威武圣明且深情，一生只娶了皇后一人，也只有太子一子。”
“这世人皆知，先生，快讲个新奇的。”
“唉，好吧好吧。我这一把年纪了，今天就给你们这些年轻人讲讲新奇的。”说书先生捋了捋他的白胡子，缓缓道，“那太子殿下额上有一红色印记，乃是千劫印。”
“哦？千劫印？这倒是从未听闻。”众听客议论纷纷。
说书先生停了下来，小酌了一口茶。
“诶？先生，别停啊，快继续讲！”
说书先生虚着眼睛看了看听客们，微微一笑，道“你们急什么。唉，那太子之所以额间有千劫印，是因为啊，他自出生起便有九千劫封印。”
“哦？这九千劫可是不详之兆？”
“这么说确实没错，但是啊，太子却又是吉祥之子。唉，我这把老骨头了，却还犹记三十五年前，历国太子殿下出生之时、神谕降下的场景……”
—
历国，开国帝王一统天下。次年，帝后诞下一子，难产而亡。而那孩子被命名为林疏雨。林疏雨眉心一丝红，形如曼珠沙华。殿下诞生之时，紫薇帝星偏移，乃大凶之兆，然而朝霞漫天，金光四射，天门大开。
天道传下神谕，太子殿下生来便有九千劫，一切都是前世因果，为护人间皇之一脉安定，特降一人为殿下解锁。在此人未觉醒之前，帝王之气将会压制住九千劫封印……
混乱的开端在太子十六岁的那一天。
林疏雨十六岁的生日宴上，贼子叛乱，大祭司惶恐来报紫薇帝星再度偏移，历国恐有灭国之灾。次日，帝崩。年十六的太子登基。
然，帝王之气稀薄，已压制不住九千劫封印……
林疏雨从帝座上睁开眼，眼里早已没有了登基前父母宠爱时的无忧无虑，在这短短半个多月就已将他的稚子之气磨灭消散，他的整个人都变得沉稳成熟了起来。
只是偶尔于清风穿堂时会想起父皇，会在此刻咬紧牙关，努力不让眼泪落下，流露出几分脆弱。
他看着御书房中的奏折，都是上奏贼子叛乱、百姓流离以及……紫薇帝星偏移。
他仰头向后靠在了座背上，视线穿过层层红墙，落在了皇城外遥远的喧嚣之中。良久，他抬手遮住了照入御书房的零碎日光，也遮住了尚未收回的目光。
据前线来报，叛贼之首李持占据了墨国边疆一城——边城的国土，自立为王，建立了皇权，称余国。而李持野心远不止于此，他指挥李家军向着皇城的方向进攻，目前已冲破多道防线。由征西将军带领平叛的乘霄军损伤惨重。
如此，攻至皇城也用不了多久。
林疏雨皱起了眉头。
“安远将军前来觐见陛下！”
他来了？
林疏雨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让他进来。”
来人大步流星，一头墨色长发用着红色的发带扎作一束，发带上的流苏随着墨红的衣衫翻飞跃动。空中的浮尘被光照耀点亮，轻轻环绕在这位青年将军的周围。
他见着林疏雨，拱手作揖。
“参见陛下。”
墨国开国皇帝林颂有一结拜兄弟——护国大将军江铮。而此人正是江铮之子，江漓杉。
他与林疏雨一同长大，情谊深厚。
林疏雨登基时便曾下旨，江漓杉见帝不用行跪拜礼。可此时江漓杉却双手抱拳，单膝下跪。
“陛下，乱臣占据我国国土，着实可恨。征西将军独守边疆，数次交战，兵力远不敌李持，已落了下风。臣愿带兵前去支援征西将军，剿灭贼子，肃我国朝纲。”
御书房陷入了沉静。
御前大太监赵海宜低着头，缓缓抬眼去看林疏雨的脸色，却又在目光落到林疏雨脸上的那一刻快速垂眸。
林疏雨此刻很平静，波澜不惊。
他确有要派兵支援的想法，只是人选……
“作战讲究天时、地利、人和。”
“众所周知，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而此刻，紫微帝星偏移，战争节节败退，百姓怨声载道。”
“人和已失。”
而造成这一切的，正是林疏雨，正是他所带有的九千劫封印。
林疏雨一顿，继续说道。
“只要九千劫封印没被压制住，此去一战，只有死。”
“你……仍执意……”
“陛下可还记得当年誓言？”
“臣曾答应过陛下，登基后，陛下治理国家，臣为陛下安定天下。”江漓杉用他那双黑得漂亮却又深不见底的眼眸看着林疏雨。
“陛下，臣是护国将军之子，臣带着守护国家、守护陛下的使命而生。”
“臣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力！”
职责么？林疏雨闭上了眼。
在他降生之时，九千劫便使紫薇帝星偏移，逆转了历国国运，埋下了必死的终端。而今就算他自尽，带着九千劫坠入地府深渊，也再不可能复原一切。
九千劫，只能压制，不能消除。
这天下，只有破碎零落的结局。
而他林疏雨，生在帝王皇族，合该与家国共存亡。
又何况一切的根源就是他。
本来只要江漓杉一句话，林疏雨可以放他带着江家百余口人离去，远离战争纷扰，不困于生死之局。
不止江家，只要有官员提出，他都会应允。只是这庙堂千百官员，竟无一人怀揣退缩之心。
“你知道的，朝堂之上可用的武将颇多……”
并不缺你一人。
江漓杉抬起头，他逆着光，以至于林疏雨看不清他的神情。
“过去父亲随先帝创业，历重重危难，生前常忆旧时。而今灾祸来临之际，臣也愿为陛下鞠躬尽瘁，至死不悔。”
江铮同先帝一起打江山时落下了好些旧伤，近来身体越来越不好，特别是先帝去后更甚，不久前也离世了。
江家于林历氏族，江漓杉于林疏雨。
林疏雨低头轻叹。
历国武将虽多，但江漓杉确实武艺高强、军略精湛，是不可多得的武学奇才。再加上其父的悉心教导，朝中上下若论武艺，无人能与他相比。
若无这无解的命运，或许江漓杉会做一个名垂千古的百胜将军。
命运无解，但他们都将砥砺前行。
为这由他父皇打下的江山，为千千万万人，又何不与天命一争？
他自知江漓杉心意已决，只道“安远将军江漓杉带领玄策军前去叛乱，即刻启程。”看起来淡漠疏离的他对上江漓杉的眼神，不觉紧咬下唇，“朕要你……活着归来！”
春日将近，祈圣将开。
等你回来，我们去看祈圣树。
江漓杉笑了，笑得很温柔，他说：“臣，遵命。”
好。
不曾言明心已知。
他转身离开，走出宫门，停下。
他回望皇宫，眼前浮现出那位他心仪已久的人的模样。
随后毅然转身，再不曾回头。
殊不知，他这一转身，即是天涯。
桌上还摆着那本前线求援的奏折。林疏雨就这样他爱的人离开，背影渐行渐远，但他什么都不能改变。
他只能尽他所能，护住这江山。
或许他可以护这苍生，却唯独护不住他一人。
—
硝烟四起，尸首遍野，血流成河。天地都被盖上灰色轻纱，四周弥漫着刺鼻的腥臭味。
叛军攻势凶猛，历国西部基本沦陷。
陛下下旨安远将军带领玄策军支援前线的消息早已传到，此刻征西将军孟闵冲锋在前，冲着尚存的部下大喊：“陛下已派遣支援，安远将军将到！”
“这身后是我历国数万百姓，是我们的亲族好友，是你我的不舍与牵挂。是家，亦是国！而今，让我们当守住这前线，誓死护家国！”
孟闵与江漓杉同岁，既在京城，自然也是同这年龄相仿的世家公子一同相识长大。
只是江漓杉带兵赶到时，乘霄军全军覆没。
不久前，孟闵支着自己的剑，艰难地站立着，他的胸膛被数支箭穿破，浑身是血。他缓慢抬头望向前方，乘霄残军将士们顶着一身伤仍在奋勇向前，直至战死。
到处都是尸体，孟闵环顾四周，这些人都是同他出生入死的好兄弟。看着这一张一张面庞，他的心里也自动对应上他们的名字。
他终于力竭，身体无力地向后倒去。他在倒落时，看着战场常年灰暗的苍穹。生命从他体内不住地流逝，但他仿佛无知无觉。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无尽硝烟，看见了原本湛蓝的天与洁白的云;又似乎也已穿透了那云层，窥见了天光。
眸光暗淡下去，本能地，他想休息一下，但他依旧强撑着不闭眼。终于，孟闵看见江漓杉带着身后数万士兵奔向他，这才重重地合上了眼，只有嘴角还留有一抹淡淡的笑意。
“陛下，臣……不辱使命。”
天被染成了红色，乘霄军终于等到了援军。不时宜的微风吹来，乘霄军也当于此刻踏着风，乘霄而去。
—
江漓杉行至孟闵旁，翻身下马。他颤抖着手触向孟闵百剑穿破的胸膛。
十四年谈声说笑，一朝生死两茫茫。
江漓杉恍然想起，孟闵而今不过十九岁，还有半月就要过生辰、行加冠礼了。
耶耶耶，临时插个队！这篇有点特殊意义嘻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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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乘霄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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