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漓杉高举漓疏剑。
此时正巧旭日初升,金光渐开。只是战场上晨雾未息,硝烟不散,衬得日光隐隐约约,看不真切。
漓疏剑便捕获那丝缕光芒,微微闪耀。
战鼓响彻天地,号角声洞穿云霄。
“将士们,随我冲锋陷阵!”
“杀!”
瞬间,战马嘶鸣,奔腾时扬起尘土击空。旌旗猎猎,将士们蜂拥而上,与敌军打成一片。
泥泞,怒喊,武器,血液,尸体,尘埃。
大地在撼动。
江漓杉手持佩剑漓疏,穿梭在战场之中,一挥一击之间,剑刃沾着的鲜血滑落,闪过寒光。
血与尘混成一片,脚下的泥土被鲜血泡的发软。盔甲上的划痕无数,也沾了泥。江漓杉的脸上几道血痕,他随意抬手拭去,提剑再次冲上去,眼神中皆是冷酷与暴戾。
无数人前赴后继,满身是血,眼里却烧着火。
英勇地冲上前去,又不甘地闭上眼睛。
众多灵魂在此静谧长眠。
往后,千千万万年。
望着一切,无边尸体,满地狼籍,副将程远颤声喊着,“将军……这……”
玄策军的损伤迅速增加,江漓杉的眼神也越来越冷,他右手紧紧握着剑,手指攥得发白。
他未曾察觉到程远明明灭灭、迟疑的目光。
“以身殉国,乃是我们无上荣光的最终归宿。”
千万将士与我们同在,万千英灵与我们共存。
江漓杉抬剑准备迎上不远处的叛军头子李持,准备进攻之时,却听见血肉撕裂的声音。
他眼神瞬凝,眸光微闪。
胸间钝痛,他看见了李持脸上得意的笑。
转过头去,是程远双手颤抖着握着剑,剑身穿透江漓杉的胸膛。他低着头,不停地念叨着“对不起”。
江漓杉没什么反应,只是反手握剑,用力一掷。随着血溅开的声音,程远应声倒地。
对于程远的背叛,江漓杉似是并不感到意外。
有孟闵这般为家国甘愿赴死的人,自也会有同程远一样为生存甘愿叛国的人。
还好,乘霄与玄策的万万将士皆不惧生死,向死而生。
江漓杉受伤过重,视线早已经有了些许模糊。但他依旧撑着漓疏剑,牢牢地站在玄策之前,带着仅剩的残兵,与李持的千军万马对峙。
这场景何其相似,乘霄如此,玄策如此,往后的万万军士亦会是如此。
仅剩的士兵不顾一切地上前,江漓杉站在那里,不屈的脊梁,成为他们最终的依靠。
零星的残兵对上千军万马,李持不屑地挑眉笑着,认为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他亲手砍下了最后一个玄策军的头颅,高昂着头,骑马率领着身后的军队,未看江漓杉一眼,径直从他身旁擦过。
李持轻轻在江漓杉耳边落下一句话,“天亦助我啊……”
江漓杉一怔,反应过来后用尽全力抬剑想要刺向李持,被李持的亲卫一脚踹开。
额头不慎磕碰,鲜红的血液顺着伤口汩汩流出。
耳边回荡着持续的轰鸣声,一声接着一声,干扰了他的步伐,搅乱了他的思绪。
脚上好似挂有千斤重,一次又一次,他固执地撑剑站起,却又狼狈地摔倒。
眼前的世界颠倒错乱,似乎外界与他划开了界限。他只听得见耳边不住地鸣叫,好似朱明时节里吵杂的蜩鸣,密集不绝,绵延不歇。
他好像头脑一片混沌,只有一个意识在不停地重复着。
死守镇西关。
不久,他听见了自己重重砸落在地的声音。
大地的颤动逐渐趋于平静,那支庞大的得天庇佑的叛军正一路向京城逼近。
血模糊了江漓杉的视野,他看见层层灰烬后被遮住耀眼的赤日。
珠玉蒙尘。
何时光耀大地?
他看不清灰烬的尽头。
他看不清来时路,他看不清去何方。
只愿如飞蛾扑向火光,用所有生机,以生命最后的一抹光华,照亮一方阴沉。
只愿倾尽所有,为那曜日光辉,驱散丝丝烟霭,还来点点清明。
京城啊……
他的……心上人啊……
江漓杉终究是倒下了,栽倒在了血泊之中。那飞溅的鲜血仿佛盛开在幽冥路上的曼珠沙华,凄艳而耀眼。
他倒卧之处血迹斑斑,却分辨不清这血迹究竟来自何人。
—
“陛下,护**全军覆没……”
林疏雨瞳眸微缩,眉峰紧锁,痛苦地阖上双眼。抬首,泪隐秘地划过鬓角,青丝微湿,他用右手按压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不动声色地喘着气,气息沉重而颤抖。
往事一帧一帧地回放。
说好的,活着归来呢?
他曾说过,他也许可以护这苍生,却唯独护不住江漓杉一人。
但他似乎忘记了,为他守护天下的是江漓杉。而他护不了他一人,又如何护得了这天下。
赵海宜挥退前来传送军情的将士,示意他休整一番,而后在一侧细细地观察着林疏雨的举动,不知过了多久才开口道:“陛下……”
林疏雨眼睛酸痛,疲惫无力地瘫倒在坐席之上,目光流转,殿内屋顶雕梁画栋,黄金游龙栩栩如生。
他已经失去了很多人了。
“赵公公,你愿意走吗?”
赵海宜只是摇头,淡然笑道:“陛下,臣是看着您长大的,臣在这红墙绿瓦中呆了多久已经是双手数不清的了。”
他看向门外无尽的苍穹,方才还晴朗的天如今已然暗沉下来。
他曾亲眼见过先帝创业之时肆意驾马奔腾,沐浴着温暖阳光;却又在此刻目睹年轻的帝王坐在皇座上,漠然迎接万里黑云。
他见证过一个王朝的光辉建立,终于又要亲眼看着一切轰然倒塌。
既然开国是得天相助,那么为何天又在距那不久的此刻强硬地指引本该兴盛千秋万代的国家飞速走向灭亡?
赵海宜转眼看向林疏雨的眉间,那里红得艳丽。
他轻叹。
“离了这里,臣还能去哪呢?”
—
黑云卷雷,雷绕风雨,雨打嫩叶,似珠落盘。
天象异变,大劫将至。
窗边小桌上的奏折被吹入室内的雨滴打湿,墨痕被晕染,字迹依旧清晰——
“臣夜观星象,唯见紫薇星灭,帝王气散。
雷雨袭来,大厦将倾。”
林疏雨缓步走出御书房,见雨从屋脊上滴落,宛如断线的玉珠,逐渐连成一线,溅落地下时,温柔地炸开水花。
他步入雨中。
雨浸湿了他的衣衫,从外袍湿到内里,逐渐淹没了他的心。
天命就可以随心所欲吗?
赵海宜慌忙走出殿来,为林疏雨撑起一把伞。
望着一身湿透的林疏雨,他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来劝,张开口时却无声。
这人世间起起伏伏,风拂红尘。天欢则顺遂喜乐,天怒则跌宕生哀。
不知这年轻的帝王究竟是犯了何等滔天大罪,竟要这般被按入泥泞、落入尘埃。
天妒英才。
今朝亲友惨死、山河破碎,一生不顺、万事不安,来日后人提及之时,许也只是感叹一句“可悲可叹,天命如此啊”。
并非亲身经历,何谈感同身受。
他又能劝说得了什么?
只是这命运的悲苦在林疏雨的身上愈发浓厚,让常跟随于他的赵海宜都嗅到了些许苦涩。
旁观者都是如此,不知亲历者又是何等的煎熬。
赵海宜想,他虽称不得皇帝的什么人,可他从小看着皇帝长大,看着懵懂婴儿成长为翩翩君子,看着无忧无虑逐渐到肩负苍生。
不知到了什么时候,他看得多的是那个孩子的背影。
单薄却坚定,孤独而宁静。
皇帝身边的人在变少。很快速地,肉眼可见地。
赵海宜想,或许哪一天就到他了呢?
短短一瞬,赵海宜嘲笑自己杞人忧天,他是没有这个资格的。
他是……会永远陪着陛下的。
永远陪着……那个他视若亲子的孩子。
如同往昔昨日那般,踏过今朝,直至明日将来。
正如他见他呱呱坠地的那一刻,就那一刻,可以延续到永远永远。
他会伴他远行。
“陛下,回殿吧。雨夜湿冷,细心着凉。”
雨夜湿冷,但和这人世比起来倒也是落了下风。
雨顺着伞架滑落,正如顺着屋脊滴下那般释然。
林疏雨伸出手,接住了风雨。
他闭上眼,感受着风吹雨打,轻声说:“九千劫?既然避无可避……”
猛然间,他睁开眼,眼里绽放出赵海宜看不懂的神色。
记得那是历国最后一战,由历国帝王林疏雨御驾亲征。本是无坚不摧的护国大军输得片甲不留。
也记得那一战,历国皇城城门被攻破之时,黑云退散,金光普照大地。曾被称作天命之子的年轻君王亲献玉玺,请求放过无辜之人。
百姓悲怆。
原来他民心从未有所失。
原来天命真的可以随心所欲。
—
有人曾看见,历国君王身侧,倒着为他挡箭而亡的御前大太监赵海宜。
—
还是到我了啊……
其实……我还是很开心,原来我是……有这个资格的啊……
只是,明日将来,臣再不能跟随于您了……
—
在这史书之上,寥寥几笔便已写尽了一个朝代的盛大开幕至惨淡离场。
历国,覆灭。
林疏雨终是败给了天命。
其实我觉得每章都有**,但又觉得自己写不出他们的责任与爱。但希望大家可以透过这浅浅几笔,看见他们浓墨重彩的一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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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伴他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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