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不扰，祈圣常春。
落英缤纷。
此刻，非常非常温暖。好像远离了这么些年的战争纷扰，如同一个寻常午间，坐卧于某个绿树林荫下小憩歇凉。
那般宁静，那般惬意。
那种日子很久很久没有拥有过了，以至于早已遗落在了记忆的角落里。就算回首追忆，也变得陌生怀念、模糊不清了。
是遗憾，是向往，还是别的什么。
又或许什么都没有。
江漓杉缓缓睁眼。金色的阳光顺着祈圣花叶间坠落，停留在了他的面庞上。
很亮，很晃眼。
他下意识抬手遮住了这日光。
一阵疼痛感袭来，不止在身，更在心。
伤势在祈圣树的治疗之下明显已经愈合，可遗留的血迹仍在。但在起风的那一刻，血渗进了地下，眨眼间便消失得一干二净。
风吹而过，其声簌簌，卷走几瓣白花，带来几声叹息。
虚无缥缈，无声无息。
“时已去矣，百世当尽。”
“汝等因果应了结。”
“你该记起了。”
他似乎忘记了什么，又似乎记起了什么。抬眼望去，他正躺在聆天台中，正躺在祈圣树下。
聆天台不同于外界的四季更替，它拥有自己独立的法则，永远只有固定的两个季节。
聆天台内常年飘雪，祈圣树边万年常青。
祈圣树生长在聆天台中心，雪落不在树上，冰霜环绕一方暖春。
似是守护，似是终点。
似是本该如此。
满地白花，清香萦绕。
千年之间，沧海桑田俱变。时间无法在祈圣树上留下痕迹，祈圣依旧挺立其间，见证无边风雪，记载百世轮回。
如同最初那般。
缘起，缘续，缘灭。
我们的结局最终会是怎样的？
九十九世的记忆涌入脑海，唯有第一世只忆起一个画面——
一箭穿心，血溅祈圣。
他顺着长剑抬眼，看向执剑的人，却只看到一双空洞的眼眸，没有一丝光亮。
……为什么？
这是那时他最后的念想。
我的爱人在我们最相爱时杀了我。
或许，那一剑穿透的不只是一颗心。
—
每每轮回转世，忆起又忘记，满身执念，满心怨恨，在这一世却无处可寻……
江漓杉带着记忆随着林疏雨走过九十八个人间，亲眼目睹林疏雨每一世的坎坷命途。
每一世的终章，于祈圣下，一剑穿心。
只是这九十八次，由江漓杉执剑。
每一世重逢于祈圣下，每一世又刀剑相向、命殒祈圣。
有些事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正如他说不清过往对林疏雨的感情究竟是不是恨。
九十八世的记忆是存在的，但恨意他却回忆不起。
只有他的潜意识在告诉他，要早早带林疏雨脱离轮回。
又或许是恨的吧，不然又为何执着于第一世的那一剑，又因此还回去九十八次。
—
想来开端结尾本就该独特些。
正如第一世时，他没有记忆。
这最后的第一百次，是他忘记了曾经。
我恨你，却止步于这一世我爱上你的瞬间。
但在我爱上你的那一瞬，我就看破了整个世界的虚无。
这个世界都是假的。
至少对江漓杉和林疏雨来说是。
不知何时，江漓杉得出结论。但他心中明白，他坚信，事实本就是如此。
所以他愿意相信，第一世的场景不过也是虚幻。
他会带着他的爱人撕开幻境，重归现实。
一切终会水落石出。
该去见他的心上人了。
江漓杉撑地起身时碰到了漓疏剑，这一次，他没有选择带走它。
剑名漓疏，本就是祈圣一根树枝化作的灵剑，融入了江漓杉和林疏雨的心头血，早有灵智。
它跟随了江漓杉千年，鲜亮外表的假象下早已伤痕累累。
便在这祈圣树下休息一会吧。
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江漓杉踏入风雪。
剑轻轻嗡鸣。
—
风云聚变，满地狼籍，国破家亡。
江漓杉紧闭上双眼，眼睫毛微微颤动。
重回故地时，只见物是人非。
我爱的那个人，还在吗？
—
林疏雨迎着风雪，步入暖春。
他站立在祈圣树下，良久无言。
“九千劫，九千劫难。”
林疏雨苦笑，“我究竟是何等罪恶滔天，上苍竟要这般诅咒与我。”
“最后再见这一抹春色，此后我也该魂归天地。只是不知，这天收不收了……”
起风了。
“缘结百世，该当忆起。”
不等林疏雨反应，祈圣树上落下一朵白花，触及他眉间时化作点点星光。
从前的一幕幕在他的脑海里浮现。
他记起，九十八世，他的每一世都死于江漓杉剑下，没有缘由。
而第一世，他只记得一个画面——
江漓杉眼神空洞，双手结印，以命诅咒。
“林疏雨……我以我之血，画符结契；我以我之魂，予你封印；我以我之情，咒你生生世世九千劫。满盘，皆输。”
“满盘……皆输。”林疏雨失神地喃喃道。
所以，这无数因他而惨死的人们以及他包括如今这一世的九十九世坎坷人生，都是因江漓杉而来。
他自认天道不公，不顾苍生黎民。却从未曾想过，绝望和痛苦是因他的爱人而生。
更何况，自始至终……他都记得。
江漓杉自始至终都有这百世轮回的记忆。而他，总是在生命结束的刹那，回忆起往昔。
最后，伴随痛苦而来的，是死亡。
……为什么？
林疏雨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
在江漓杉的眼中，他到底算什么？
亲眼看着自己在泥泞中挣扎，越陷越深，最后再给自己致命一击，了却一生，再入轮回。
一生又一世。
就这么纠缠数千年，从未肯放过他。
事实确实如此，在这九十八个生生世世里，林疏雨的结局永远是死于江漓杉手里，一剑穿心而过。但在他不曾知晓的后来，是江漓杉平静落泪拔剑自刎而去。
林疏雨只知道，这挚爱之人的背叛，令他在这一刻喘不过气。
他的亲人尊长、少时好友、忠诚臣子、百万将士、无辜百姓，多少人因这九千劫而亡？
凶手是他，更是江漓杉。
他们对不起所有人。
被刺穿九十八个轮回的心脏，此刻痛得彻底。
生不如死也莫过如此。
一切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场笑话。
是他害了所有人。
而今这一世，江漓杉尚未杀死自己，尚未刺穿自己的心脏。
所以，他定没有战死，他还活着。
恰逢又在祈圣树下，江漓杉会来寻他，然后在满树娇艳、满地新绿、满是馨香、春光无限好中……杀了他。
林疏雨嘴角扯出一抹苦笑，黯淡无力，凄凉哀伤。一滴泪顺着他的脸滑落，滴在了祈圣的根茎上，似有淡淡金光浮现。
此刻依旧阳光明媚，是独立于冰天雪地中的一处人间仙境。可他的心却一片冰凉，便如同那万年不变的飘雪寒冬。
很冷。
神情恍惚间，他听见了脚步声。
踏着皑皑白雪，顺着北风呼啸，脚步声显得模糊又清晰。
是江漓杉。
在他见到如今京城的景象后，加之百姓的私语，一切了然于心。江漓杉不自觉地想到这里，许是仍存有几分希望与幻想，他遵循内心的指引，回到了聆天台。
“阿雨！”
你果然在这里。
你居然真的在这里。
江漓杉松下吊着的一口气，欣喜若狂，匆忙赶来。
穿透最后一袭寒风，终是回归温暖。
林疏雨看见他，满脸麻木，好像是被霜雪冻住了心。
如同走马灯般，他回想起他这短暂而痛苦的一生，他回忆起很多很多人。无数人的面孔在他脑海里一一浮现，迎着晨起黎明的第一道曙光向他微笑着，然后慢慢变成黑白。
太多人离去，他的世界失去色彩。
手在颤抖，这一刻，他似乎丧失了六感，感受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东西，直到他触碰到一片冰凉。
艰难地睁开眼一瞥，原来是漓疏剑，竟然是漓疏剑了……
所有感情在这一刻爆发。
愧疚的、迷茫的、不解的、疑惑的、不甘的、痛苦的、怨恨的。
刺啦。
剑露锋芒，微风袭来，暗波汹涌，落花飘飞。一瞬间，花分为二，伴随点点鲜血，落入尘埃。
更多的血溅在祈圣树上。但很快消失，无影无踪。
漓疏剑刺穿了江漓杉的胸膛，穿透了他整颗心脏。
一切似乎都和江漓杉记忆里的第一世重合。
只是这一次，他很清晰地从林疏雨的眼眸中看到了燃烧着的痛与恨。
……怎么会？
这是此刻他最后的念想。
江漓杉的血沿漓疏剑锋流过滑落，剑断于顷刻间。
只在一瞬耀眼白光之后，漓疏便消失不见，似是重回祈圣。
与此同时，祈圣一瓣花落，轻触大地之时拂动一片有形的气浪。这气如同波纹涟漪，层层荡漾开来。
霎时，万物静止，时间暂停。
祈圣逐渐剥落自身的伪装。春冬不再，暖雪难寻。花落无声，草燃无息。光点坠落，幽火丛生。庞大的祈圣树化作了一株红绝艳丽的曼珠沙华，花瓣其间闪烁着金色的光。
而林疏雨的眉心，红光微闪，愈来愈烈，似乎遥遥相呼应。
就让这一世，重蹈覆辙吧。
不，是复旧如初。
我觉得这个林疏雨对比江漓杉知晓“真相”的这个情绪很大的一个不同点在于：
首先江漓杉是看破了这个世界的假象（但是没有看破本质），他认为一切都是假的，包括他们的命运。
而林疏雨则是他只知道他的记忆是这样的，没有虚假的。而且他每生每世都在遭遇磨难困难，是那种极大的伤害，没有一世是称心如意，顺遂的，他在这样的生活下，我觉得他的内心是比较脆弱，精神恍惚的，而江漓杉就是他悲苦命运下唯一的光，唯一的救赎那种，结果发现就是这个唯一是导致了他一切不公命运的根源，我觉得他肯定是很崩溃的。
最重要的一点是，九千劫波及到的范围不仅是林疏雨和江漓杉两个人，有很多很多人因为九千劫而死，相当于如果没有九千劫改变命运原来的轨迹，所有人都不该是这样的结局。而在江林二人的记忆里，他们的第一世的片段是不一样的，所以只有林疏雨知道这个九千劫来源于他和江漓杉，他会觉得这是他和江漓杉犯下的过错。江漓杉不仅仅是伤害了他，更是害了千万条无辜性命。
意思就是，在江漓杉的视角看来，林疏雨给了江漓杉一剑，这一切关乎到的只是他和林疏雨。而在林疏雨看来，江漓杉给林疏雨下九千劫，这一切关系到了（波及了）苍生百姓。（范围不同）
差不多这样，主要是怕我塑造得没那么清楚，造成对于角色的误会什么的。
感谢大家的耐心观看，爱你们【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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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复旧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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