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景象似蛛网一般碎裂,最后“哗—”的一声消失殆尽,这里显现出原本腐朽荒废的模样。
萧霁浮夸的笑声戛然而止,浑身气息陡然萎靡,身形佝偻,脸上瞬间爬满皱纹,像是被人抽干了全部灵力和生命力。
他跪倒在地,脸上茫然一瞬,旋即看向沈碎云身后的眼神布满慌乱和恨意。
“怎么可能?嫣儿,嫣儿”
声音颤抖语无伦次。
“不可能!这不可能!啊啊啊!”
之前被斩下的手臂现在也重新流出暗红的血液,黑色的长剑被主人扔在一旁,萧霁左手用力抓地,鲜血直流,一点一点的向沈碎云身后爬去。
“嫣儿,我的嫣儿!”
沈碎云回过头,之前的献祭大阵此时暗淡无光,原本禁锢着人的地方现在空无一人。
而本应该躺在大阵中央的林嫣此时被“和善”的燕祈掐着脖子抵在墙上,双手不断的拍打着燕祈,双腿止不住的在空中乱蹬。
沈碎云惊讶,萧霁竟然真的复活了林嫣?
“我说,他到底在哪里?”
燕祈漫不经心的说,手上的力气越发收紧。
察觉燕祈现在不太正常。
眼见着燕祈的状态不对劲,林嫣挣扎得也越发无力,还有谜团尚未解决,她现在暂时还不能死。
沈碎云走上前,拉住燕祈的手,轻轻呼唤。
“阿祈,我在这里。”
听到沈碎云声音的燕祈耳朵微微颤动,却仿若未闻,继续恶狠狠地掐着林嫣。
这种伎俩到底还要来多少次,一想到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生物顶着沈碎云的脸和声音,燕祈就心底厌烦,只想着撕碎他们。
直到一声“厌厌”在耳边响起,燕祈才有点反应,松开手,转头面无表情的盯向沈碎云。
林嫣顺势跌落在地,被艰难爬过来的萧霁连忙扒进怀里,左手颤抖地抚摸她的脖颈,试图抹去那青紫的掐痕。
“嫣儿!”
燕祈转动眼珠子,似乎是在评估眼前的人是否是真的。
“厌厌,没事了,我在这里,别害怕。”
沈碎云低声安抚燕祈,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但沈碎云感受到阿祈现在正在害怕,非常害怕。
终于,确认眼前人是本尊,燕祈卸下防备,动动手指想要去抱沈碎云,却又在抬手之前缩回去,把手藏在身后。
看出燕祈的想法,沈碎云伸手环住现在比自己略显大只的燕祈,轻轻拍着他的头。
“没事了,厌厌,有我在。”
燕祈顺势把头放在沈碎云的肩膀上,偷偷吸了一口,舒服地眯上眼睛。
落脚地被占领的绒绒被迫落在地上,疑惑的看着眼前两个两脚兽。
然后沈碎云趁燕祈不注意,拉过他藏起来的手。
燕祈:瞳孔地震。
眼见着将要藏不住,嘴巴一撇,着急委屈得要落泪,却因为动手的人是沈碎云不敢反抗,眼眶发红,气息低落,要被发现了,好脏好脏好脏。
沈碎云这才发现,燕祈的右手沾满了猩红的鲜血。
“哥哥,我……”
燕祈想要收回右手,怕弄脏沈碎云的手。
却被沈碎云阻止,在确定燕祈没有受伤后,他唤出一股清流替他清洗干净,而后用方帕把他的手指一根根仔细擦拭干净。
“好了,在我这里,你永远不用在意这些。”
沈碎云温和地看着燕祈,眼里满是认真。
燕祈一怔,随后紧紧环抱住沈碎云,掩饰将要抑制不住的晦暗神色,低声在他耳边说。
“嗯,我知道的,哥哥。”
知道你的温柔,知道你的善良,只是害怕被你发现,发现我不是单纯的小白花。
不过是哥哥的话,干什么都能被接受的吧,哥哥你这样子让我怎么能控制自己的心,不为你疯狂悸动。
安抚好燕祈,沈碎云把注意力重新放回萧霁这边。
沈碎云刚才没有来得及仔细看林嫣,此时林嫣趴在萧霁怀中颤抖着,这才发现她背后的心脏处有一个大洞,因为穿着红色嫁衣所以血迹不太明显。
萧霁瘫坐在地,布满皱纹的左手有些吃力的轻拢着林嫣的头,浑浊的眼神中鼓励。
“嫣儿,对,就这样,要活下去!”
已经油尽灯枯的身体再也做不出多余的动作,沈碎云走近也激不起他任何反应。
倒是林嫣停下颤抖,从萧霁怀中抬起头,菱形的瞳孔无机质的看向沈碎云,满嘴沾染上猩红的血渍。
沈碎云发现,她哪里是在颤抖,林嫣这是把萧霁当做补充生机的食物,正在进食,不过因为萧霁已经油尽灯枯,所以没有多大的作用。
林嫣舔舔唇,向沈碎云伸出手,下一秒手掉在地上,让本就脏污的地面又添一笔血色。
“嫣儿!”
萧霁目眦欲裂。
“还是没长记性啊。”
燕祈冷冷地说,然后转头乖巧的看向沈碎云。
“哥哥,没事吧。”
沈碎云心中叹了口气。
“……没事。”
林嫣原本无机质的眼神在看到燕祈时闪过一丝害怕,虽然她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情绪,但是本能让她放弃沈碎云,把手捡起来,“咔吧咔吧”地吃掉。
然后准备继续回去吃萧霁,看到这一幕的沈碎云心中不适,拦下林嫣。
她张嘴就要咬沈碎云,却在触及燕祈的视线时不甘地停下。
“少城主,你也看到了吧。”
沈碎云指着林嫣的瞳孔。
“你应该很清楚你复活的这位,并非林嫣姑娘。”
菱形的瞳孔,是蜃兽的标志,之前可从未听过蜃兽可以寄居人体。
背负滔天罪恶历经千辛万苦复活的爱人,身体里容纳的,是曾经被自己斩杀的兽类,这叫人如何接受。
或许他也不是不是不清楚,只是心底不愿意承认罢了。
萧霁神色癫狂,反驳。
“你胡说什么,我成功了,我明明成功了!嫣儿,这就是我的嫣儿!”
“我是对的!我没有错!”
萧霁充满恨意地看向沈碎云。
“都怪你们!都怪你们!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在你们来之前一切都很好!你们怎么不去死!”
“嗤—”
燕祈冷笑。
“试问,你说的一切都好好的是指你费尽心机复活一个装着蜃兽内核的尸体。”
“还是指你献祭满城都填不饱这具尸体,然后从别处引人入城继续残害同类。”
“亦或是你爱的是林嫣的身体,不管其内核装的什么你都不介意。”
“哦。”
燕祈仿佛恍然大悟。
“难道说,其实你和蜃兽不打不相识,建立深厚的感情,你现在爱的是这只蜃兽啊,啧啧啧,怪不得,怪不得呢,为爱献身甘愿化作它的口粮。”
燕祈的话语字字诛心,狠狠地冲击着本就摇摇欲坠的萧霁,他眼前一黑,喷出一大口黑血。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萧霁浑浑噩噩的重复着。
“噗—”
突然一声轻笑打破平衡。
“哎呀呀,真是一往情深,感人肺腑啊。”
沈碎云心中一沉,来人修为深不可测,他竟没察觉到这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不知道他看了多久,也不知是敌是友。
燕祈也是一脸戒备的看向不速之客。
反倒是萧霁看到来人,眼睛迸发出希望的光芒,欲起身,却又趴倒在地,左手努力向他伸去。
“少主,求求你快救救嫣儿,我都按照你说的做了,为什么嫣儿还是这副模样?求求你。”
来人没搭理萧霁,而是上下打量一番沈碎云,最后好像确认了什么,朝他微微弯腰。
“在下不见天贺州林,久仰沈道友大名,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面若冠玉,身若青竹,剑气如虹……”
在燕祈越来越不悦的目光中,贺州林终于划下句号。
“令我一见如故,如此大名鼎鼎的人物,让我忍不住升起与你结交之心,请问意下如何。”
沈碎云被夸得不太自然,这位兄台实属是让人招架不住。
“……贺道友谬赞了。”
手指无意识的抓紧燕祈的衣袖。
感受到沈碎云动作的燕祈一扫刚刚的不悦,眼神刀也不再刮向贺州林,而是盯着沈碎云抓着他的衣袖,唇角微微上扬。
“我从来只说实话。”
贺州林微笑。
沈碎云不欲与他争辩,看萧霁的反应似乎林嫣的复活和这位贺州林有关,试探的开口。
“不过我有些疑惑,不知道友可否解答。”
“我对朋友向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贺州林微笑着把问题抛回。
“还请贺兄解惑。”
衡量片刻沈碎云拱手,算是认下这个朋友。
闻言贺州林手中折扇抵在唇上,露出上扬的唇角。
“沈兄想知道些什么呢?”
“是有关这位少城主……”
霞光城究竟发生了什么?林嫣是怎么死而复生的?萧霁为什么叫他少主?等等。
想要问的实在太多,沈碎云一时间不知从何问起,也不知眼前这位是否会回答,一切都充满不确定性。
不过好在贺州林似乎真的毫无保留,他这才看向趴在地上一脸祈求的萧霁,歪了歪头。
“我没记错的话,你的那位好情儿可是死于你的剑下。”
“啊啊啊啊啊!”
萧霁浑身一僵,像是回想起什么巨大的痛苦,喉咙里沙哑的嘶吼着。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我不是!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这倒是沈碎云没有料到的,亲手杀死挚爱,难怪他疯成这样,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复活林嫣。
贺州林没有再理会萧霁,同他说话好像也只是为了看他痛苦挣扎,又自觉无趣不再给他眼神。
终于想起正事,开始揭开霞光城背后的真相。
……
不想被迫嫁给别人的林嫣制造一场假死脱身,只告知了需要帮忙执行计划的贴身侍女。
计划很成功,瞒过了所有人,包括萧霁。
脱身成功的林嫣,一路向南想去找萧霁,然后告诉他:不要去冒险杀蜃兽,他俩可以就此离开霞光城,从此浪迹天涯,天地之大,总是会有容身之处的。
林嫣并非修士,只是一个普通人,赶路只能依靠车马,速度完全不能和萧霁相比,正好与回城的萧霁错过。
等林嫣收到消息霞光城少城主一人一剑独自斩杀蜃兽时,一方面满心欢喜,这就是她的少年啊,天纵之资,永远意气风发,满眼是她;另一方面又为他担忧,这过程中遇到的危险肯定不计其数,不知道有没有伤到哪里。
迎接匆匆赶回霞光城的林嫣的,不是她情投意合的爱人,而是爱人手上的一柄黑剑,林嫣张了张嘴想说什么,鲜血争先恐后的从她喉咙里溢出。
看着爱人无机质的眸色,终于是吐出一声。
“阿霁”
这一声如同落入平静湖面的一滴水,荡开涟漪,唤醒了陷入疯狂中的萧霁,他眸色恢复正常,理智回笼,眼前的画面却让他再度陷入绝望。
他的本命剑刺穿爱人的身体,萧霁张嘴想要嘶吼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喉咙像被人掐住一样,只有滚烫眼泪止不住的大颗大颗往下落。
他扔下剑跪在林嫣身边,颤抖着抱住她。
林嫣轻轻拉住他的衣袖,有话要说,萧霁压抑着颤抖把耳朵靠近她的嘴边。
“阿霁,我不怪你,我知道那不是你……只是今后的路……不能陪你一起……走了。”
“只是好遗憾啊,真的好遗憾,差一点,差一点就能为你穿上嫁衣,你要……好好地……活下去。”
晶莹的泪珠从她眼角滑下,染血的双唇艰难的扯出一抹笑,林嫣伸手想要替他拂去眼泪,却在半空中落下。
萧霁连忙抓住她垂下的手按在自己脸上,看着林嫣失去生机,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不……不要,嫣儿,对不起嫣儿,对不起,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抛下我。”
一边不停的输送灵力,可林嫣本就是个普通人,根本无法接收灵力,更何况现在已经重伤濒死。
纵使他能斩杀蜃兽又能怎么样,纵使他当上少城主又能怎么样,面对爱人的逝去,他和普罗大众一样无能为力。
林嫣的身体一点点变得冰冷,萧霁的心跟着一起变凉。
他心中有悔也有恨,后悔自己没能早点清醒过来,恨这些人作恶多端、满口胡言,说话真假难辨,还有连他自己也不曾察觉的对林嫣的恨,恨她骗过自己,恨她死在自己手中。
老城主人也不傻,在林嫣人死后尸体离奇失踪,就知道人是逃走了。
可当初很多人看见过喜轿上服毒自尽的林嫣,大喜之日死了新娘已是人尽皆知根本瞒不住,新娘假死逃婚更是一件丑事。
所以为了城主府的脸面除去少数知情人,外面的人都以为林嫣是真的死了。
哪里料到萧霁竟然真的带着灵源归来,为了稳住萧霁自然也不会瞒着他,人确实是逃婚了。
可萧霁早就对这群人失去信任,哪里会听他的话。
演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只能说一句阴差阳错,造化弄人。
萧霁没能在悲痛沉浸多久,城主府就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诶?我走错了吗。”
来人又退出去看了看牌匾。
“是城主府没错啊。”
像没看到满地的残肢断臂。
“我是不见天少主贺州林,来这的目的是找霞光城少城主萧霁,听闻他独自一人斩杀蜃兽,我不由得心生敬佩,想要结交一下。”
说着上下打量萧霁。
“请问阁下可是萧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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