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梯而下，姜行还没到达底部就已嗅到一阵血腥味。
他单手抓住梯子，侧身把灯往下送，照亮了底部。下面是异常干净的木地板，没有其他物品，看着像一条不知通向何处的隧道。
“做这么多暗道真是闲的慌……”
姜行下到底部，提灯回头的一刹那，杀气化作寒风猛地向他袭来。
寒风扑面，带着点点清香。寒风中夹杂着嘈杂的声响，使姜行大脑一阵晕眩，险些摔倒在地。
“让我来看看你的过去吧。”
那道声音轻飘飘，混在杂音中难以让人分辨。
“谁？！”
狂风骤然散去，杂音阵阵回响。
姜行甩甩头，努力保持清醒，却在抬眼的刹那撞见一道寒光。
剑刃飞来，姜行躲闪不及，灯被对方砍落在地。金枝熄灭，只剩隧道尽头的房间散发着微光。
姜行侧身甩出袖中飞针，对方也点步躲避跃入黑暗。不知对方落在何处，姜行只能选择后退。七根飞针飞出，刺入墙壁，发出六声微响。
有一针中了！
但下一秒，这声就响在了姜行的耳边。
那根针划破黑暗，毫不留情地刺入姜行身后的墙壁，几乎整根针都刺在了墙里。
对方的脚步声落在左侧，姜行仰身侧转，甩出飞针的同时躲过了对方扔来的剑刃。
姜行适应了黑暗，勉强看出那剑刃后还连着一条铁链。
铁器碰撞的声音格外刺耳。那铁链晃动，干脆利落地击落所有飞针，还拽回了剑刃。
对方的速度、实力都远在姜行之上，但每次出招都避开要害。
“等等！”
姜行刚喊出声，剑刃再次刺在他身侧的地面上。他半跪在地上，知道对方无心杀他，便不再躲闪回击。
姜行用余光瞥了眼剑刃。那刃足足插了半截到地板里，绷直的铁链随对方的靠近而越发靠近姜行的脖颈。
招招不致命，每一击却都精准地砍在姜行的心里，逐层击破他迎战的勇气。
“你是谁？”姜行喘着气，仿佛刚从鬼门关走了一趟。
“二十三席，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对方拔出剑刃，将铁链往外一甩，使剑刃远离了姜行，最后稳当地回到对方手中。
对方提着铁链末端，熟练地将剑刃收到大腿上绑着的小袋中，铁链缠在自己手上，而另一端固定在腰带上。
姜行撑着地，缓缓爬起。可等他站直时他才发现，面前的人不过刚到他肩膀高，身形都比姜行小了一大圈。
是……女子？
对方抬起手，点点金黄在她的手里漂浮，最终化作金黄的火焰，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
姜行看清了对方的模样，“是鬼刹吗？”
鬼刹表情没有变化，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姜行，开口道：“大家主让你来的？”
“我没有跟他说你在这。”
但这次出去之后就不一定了。
姜行压制住内心的恐惧。作为武者，他的实战经验实在是少，要跟鬼刹比，差距大过天地。
鬼刹捡起姜行的灯，顺手取下一根针，用十三席的术法重新点亮灯后递给他。
那是九十九人行从仙人手里得到的恩惠，是来自十三席的恩惠。
【永不燃尽的金枝】。
以十三席的树枝研磨成粉，再吹上一口气，金粉便会发出光亮，并模拟火焰的模样散开。
当然，为了掩人耳目，金粉在受到剧烈碰撞或重新吹气时都会熄灭。
对于姜行这种不喜欢燃烟味的人来说，这是所有恩惠里最实用的了。
“那样最好，但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鬼刹似乎并不在意姜行有没有把事情说出去。
姜行看着眼前的鬼刹，完全认不出她就是先前看到的那个拥有温柔微笑的人。
而且……鬼刹原来是女性啊。
“大家主让我好好看看九十九人行……我本来是在书阁看书，意外发现了这条暗道。”
“大家主说的吗？”鬼刹听到这句话，神情柔和不少，“看来那个孩子很信任小弟弟你啊。”
本面无表情的鬼刹忽地弯起眉眼，展露出笑容。她笑得真切和蔼，却叫人背后发凉。
那个……孩子？这应该是指的俞落，但鬼刹的外表看上去年纪也不大。
大家主迫切地寻找鬼刹的下落，鬼刹也对大家主很是亲切……一男一女，这俩以前该不会有什么关系。
这位鬼刹大概是三年前才被创造完成，那这个可能性很大。
但姜行还是觉得不对劲，这鬼刹的态度变化太过突然，一切都是如此的不和谐。
察觉到姜行的目光带有审视的意味，鬼刹挑挑眉，但完全没了刚才的凶狠模样。
“你似乎有很多好奇的事。”
“被发现了啊，抱歉抱歉，之前没近距离和您接触，所以发现您是女子有些惊讶。”姜行不只想了这个，不过其他的不能说出来。
“三席白家只能生女孩哦。”
姜行想起来了。
因为是先认识的鬼刹再了解的九十九人行，所以他完全忘了这件事。
三席白家与仙人交易，得创造鬼刹的秘法，但代价是只能生出女孩。所以不只眼前的鬼刹是女性，以往的每一代鬼刹应该都是女性。
“跟我来吧。”
“诶？”
刚刚不还要赶他出去吗？姜行有些没弄懂情况，站在原地不敢上前。
“如果大家主在这，一定会命令你进去的，我身为鬼刹，不得违反大家主的命令。”
看来她和俞落间有很深厚的情谊，可惜，她成了鬼刹，那她和俞落基本就不可能了。
姜行心里暗自替他们可惜，却不知怎的，真觉得有些难受。或许是因为血腥味吧。
“里面是什么？”越往里走血腥味就越浓，在这个位置，姜行就几乎要被血腥味堵住口鼻。
“真相，你不是很好奇吗？”
“在成为鬼刹前，我和你一样在探索九十九人行的秘密。然后我发现，七仙就是九十九人行最大的骗局。”
“当然，骗局不可能单由一人完成。”
姜行皱起眉，“这些跟我说没有关系吗？”
“有关系，但在这里，没有人监视你。”
果然他的推测没错，美人相在这里时不会执行监视的职责。
鬼刹突然停了脚步，她回过头，脸上带着妩媚的笑，却让姜行背后一寒。
“差点忘了……接下来的路就你自己走吧。”鬼刹向姜行伸出手。
对方动作轻柔，缓缓靠近。仓惶之下，姜行的手被对方握住，被迫顺着对方的动作。他的手被放在了对方的面前，被鬼刹温热的体温包围。
姜行只觉得一阵不适应，想要抽开手，却被对方牢牢抓住。
“你叫什么名字？”鬼刹出声，声音轻柔至极，叫姜行褪去防备。
“姜行……”姜行下意识后退，却没办法拒绝对方的“温柔”，在力量的较量下败下阵来。
她要做什么？！
“大家主没有允许我做这种事情，还请您离我远点……”姜行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和女性这样接触，结果在力量上输给了对方，即便知道对方不是常人，脸上也难免有些挂不住。
“你在怕什么……”鬼刹每说一个字，温热的吐息就会打在姜行的手上。
动作暧昧至极，诡异的氛围让姜行近乎窒息。
鬼刹将姜行的手放到自己的脖子上，慢慢扯下绷带，让他抚摸那上面的一道道疤痕。
“你知道这些伤痕有多深吗？”
姜行不敢想。脖子本就是要害之处，即便是皮肉伤都可能要了人的命。
他比谁都清楚这件事。
但鬼刹自愈能力极强，只要不能瞬间杀死她，她就能无数次自愈，然后在身体和内心都留下无法磨灭的伤痕。
“很深……”
“没错，很深，但即便受过无数次这样的伤，我还是活在世界上。”
“所以……你不用为此感到恐惧或愧疚。”
姜行听到这话，想收回手的**在这一刻达到顶峰，却慢了对方一步。
鬼刹用针划破了自己的颈部，任由鲜血喷涌，沾满姜行的衣服。
姜行没能收回的手撑着鬼刹的后颈。鲜血喷在他的身上，甚至进了他的眼里，染红了他的视线。
不用愧疚，不用害怕。这句话他从另一个人口中听到过，而他也像现在这样隔断了那人的脖颈。
反应过来后，姜行猛地往后退了几步，一个踉跄倒在地上，怔怔地看着倒在血泊中的鬼刹，手被抓过的地方传来火辣的刺痛感。
鬼刹笑着，她眨眨眼，因疼痛而眼含泪水，嘴里也开始冒出鲜红的血液，但她的嘴角却止不住地上扬，上扬，直至无法继续。
伤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血肉交缠，甚至可以说新生出的肉在汲取鲜血。
就这样过了好一会，鬼刹在姜行的目睹下“复活”了。除了满地满身的鲜血和鬼刹脖子上留下的不起眼的伤痕外，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为什么？！”姜行喘着气，脑海里全是刚刚惊悚的画面。
“给予我解脱吧。”
鬼刹上前，姜行后退。
但鬼刹快过姜行，她俯下身，用力按住姜行的头，逼迫他与自己对视。
“你没有杀我，你只是见了鲜血横流，这就害怕了吗？”
他没杀鬼刹……刚刚那对于鬼刹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
可鬼刹的模样在他眼中越发模糊，直到最后，他在鬼刹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脸——他的母亲。
他记得，这些话都是母亲对他说的。
“呕！”鬼刹突然捂住脖子，没等她往后撤去，嘴里的鲜血就直接吐在了姜行身上。鲜红的血液中还带着点点金光。
他心理接受能力不够强，他该挨骂，但谁能接受这些？！他是正常人，不是疯子！
“那就再来一次吧！”
等等，不对……母亲已经死了，不可能出现在这里！而且姜行见过鬼刹，那分明是个温柔的人，怎会像眼前这个人一样疯癫？！
鬼刹抓着姜行的手，似乎是要再来一次。
“你不是鬼刹，你是谁？！”
姜行，冷静下来，好好想想到底发生了什么！
手腕传来撕裂的疼痛，然后是双腿，最后到腰肢……
“再来一次吧！”
“你在害怕吗？你在害怕！”
是，他在害怕。
他懦弱，他胆怯，他就是个连嘴皮子都不行的废物。
早知道就先跟俞落说一声再下来了，现在好了，他可能就要死在这了。
姜行闭上眼，任由对方拉着自己的手再次划破她的脖子。
再一次，鲜血喷涌。
他在怕什么？眼前的人他杀不死，她只会一次又一次复原。
但她也不会杀他。
“你不是鬼刹，所以……我可以尝试杀你。”
既然眼前的人不是鬼刹，那他为什么不试试？
姜行抓住对方倒下的空隙，夺过鬼刹的链刃。他不是没杀过人，只是学暗器的人一般少见血甚至不见血为荣。
要他杀“人”，他不会手软。
剑刃落下的前一刻，他看到的是母亲的脸。
正如那一日，母亲被他划破了脖颈，倒在地上。
“你不是要我杀你吗？继续复原啊，快点！”
“慢死了！”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直到他的精神完全崩溃也不会停下！
……
鬼刹费劲千辛万苦，总算把缠住姜行的根系全部砍断，但姜行仍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姜行眉头紧锁，额头上布满了冷汗，四肢有些抽搐，嘴唇也开始泛白。
根系还在蠢蠢欲动，鬼刹必须带着姜行迅速离开。
“真是冲动……”鬼刹单手拖起姜行，带着他一同离开了暗道。
现在问题来了，这个情况，要带他去找俞落吗？
“抱歉了，二十三席。”
鬼刹绕过所有人的目光，把姜行送到了俞落的房门前。
“谁？”俞落注意到门外有人，立刻放下书本起身。
他打开门，姜行正躺在地上瑟瑟发抖。
意识到出事了的俞落抱起姜行，将他抱入房内。姜行身上有一股很浓的血腥味，是受伤了吗？
俞落越想越慌，把姜行放到床上后就上手解了他的上衣。
没有伤口，衣服上也没有沾血。俞落松了口气，但姜行迟迟没有要醒的意思，让他越发心烦。
他就不该让姜行一个人……
“姜行，能听到我说话吗？”俞落呼唤着姜行，一只手抚上他的脸庞，试图安抚对方。
这可是他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最佳人选，不能就这么死了。
俞落心一狠，捏住了姜行的鼻子，还用手堵住他的嘴，阻止他呼吸。
失去呼吸的权力，姜行脸色涨红，身体也出现了求生的挣扎，但他仍没有醒过来。
见这个方法行不通，俞落只能松了手。
还有什么办法？
俞落想到什么，他自行囊中寻出一张符纸，将符纸沾水贴在了姜行的额头上。
“承天泽，祈长梦，伥君莫来扰，伥君莫来扰。”
此符咒为引梦符，可牵引梦境，应该能帮助姜行走出噩梦。但区区一张符咒，斗过施咒之人的希望渺茫
但现在也只能一试。可引梦就得有引子，俞落自知不能做这引子，那还有谁能？
“大家主，我来吧。”
门外的人，是尉迟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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