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
听说什么?池骛已经很久没有听见吵闹的人声了,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几百年前?
“那个选定的救世主......死了。”
救世主,这又是一个很熟悉的词汇。
“你是说——”
“梅寒洲!他死啦!”
随着最后一个音节的落下,池骛终于把胶水黏住似的眼皮撑开了。
很显然他现在正躺在榻上,面朝天花板,试图抬手,却发现身上密密麻麻贴满了符咒。黄色的符纸脆弱不堪,他稍微摆手就湮灭成碎片窸窸窣窣地掉到房间的每个角落。
良好的心理素质让他坦然接受了自己脚腕上绑着的铁链。
池骛本人,对于救世主这个头衔再熟悉不过。三千年前,他依稀记得自他用霜寒剑了断通界之门后,他就能够自由地在时间与世界中穿梭,但那都是他自己主动的选择,这里又是哪个犄角旮沓,他从未这么不明不白地就落在某个世界。
梅寒洲......
是这个世界选定的救世主么?
他尚未想明白,就有人推门而入。
“过来吧。”进来的人身着黑色斗篷,面覆银灰面罩,看不真切容颜。但他手里端着一碗白粥,轻轻地抛在桌子上。
分毫未洒。
池骛暂时没动。
“还不过来?”黑斗篷的语气低沉几分。
“来了。”池骛开口,却发现这具身体的嗓音异常低哑,脚腕上的锁链泠泠地响着,他走到桌旁,在黑斗篷的注视下把白粥喝得一滴不剩。
“悯怀仙君?”
突如其来地听到自己三千年前的名号,池骛忍耐住想要望过去的冲动,手腕未抖,只是掀起眼皮遥遥望过去。
他似乎有些失望,端着碗慢悠悠地离开了。
此地不宜久留,池骛首先需要搞清楚的是发生了什么。从黑斗篷的话语来看,此时他所谓的“悯怀仙君”已经存在,那么必然不是他回到了过去的时光。此人又莫名其妙地突然开口叫他自己的名号,可是——这副躯体,不是他。
池骛把目光落在远处的一面铜镜上,镜里的人相貌平平,唯独眉眼生得美丽,眼尾上扬,剑眉飞斜,睫毛扇形覆盖于眼眸之上,鼻尖一点小痣。皮相配上池骛冷静而锐利的眼神,给人的第一印象只剩下四个字,野心勃勃。
显然这不是他自己的躯体,又或者说,作为悯怀仙君的那具肉身,早已随着通界之门的关闭一起灰飞烟灭了。
池骛尝试召出镌刻在魂体上的本命剑,剑身上霜寒二字飞扬跋扈。霜寒已是破天神兵,锁链在碰到它的那一刻就尽数碎裂。池骛从衣柜里掏出一身月白色的衣服,跟曾经的服饰相比略显复杂,所以他最终决定只穿里面比较简单的内衬。
为了防止黑衣斗篷又紧跟上来,池骛直接从窗口一跃而下。
照理来说,自他救世起,他就能够与各个世界的天道进行沟通,但在这里竟然无论如何都无法连接上天道。
作罢,他先沿着街道慢慢往前走。停留在一个糕点铺子前。
“你好,请问现在的时间是?”池骛用沙哑的声音挤出一句话。
“下午。”糕点铺老板回答。
“不,现在是几年?”
“现在?现在是寒洲二十二年,但是梅寒洲身死,也不知道会是什么年喽。”老板一边揉着面团一边回答。
“梅寒洲是......?”如果可以,池骛很想找个人给他介绍一下这个世界。
“兄弟,我看你人模狗样的,连梅寒洲都不知道?哪个旮沓里来的?”老板奇怪的眼神扫过来,池骛轻吸一口气。
“灵凝山,从灵凝山来。”池骛已经忘记了很多事,但师门的名字像霜寒一样,几乎要镌刻在魂体中,因此他不假思索的说。
“啊,那里啊。难怪了。”老板似是露出几丝同情,那不是什么好的眼神,池骛心底已有定数。
通过与糕点摊老板的谈话,池骛大致明白了。
首先,这确实是他当救世主的那个世界,但也确实已经是三千年后。现在天道选定的救世主名为梅寒洲,但是两月前被发现死于现如今的第一门派海连宗中。其次,灵凝山在两千年前就已没落,现如今那里是一片荒凉乱葬岗。最后,听说天道已下放“命定函”,新的救世主可能不日就将在世。
听完这些,饶是池骛也不禁有些荒谬之感。这天道不是还活着吗?难不成是天道发现救世主缺失,喊他回来再救一次?
搞什么。
告别糕点铺老板,池骛在他看可怜人的眼神中接过救济般施舍的莲花酥,他一边小口咬着糕点一边思考,莲花酥的饼皮很脆,正簌簌地往下掉。
说实话上一次救世池骛已经忘记是怎么样的场景了,只记得自己的手臂在斩断通界之门的时候差点齐齐飞出去,霜寒当场碎裂,不过最后天道为了补偿他又把霜寒拼了起来,还承诺会护灵凝山至下一次浩劫之前——个屁。
现在本是自由身的池骛又被带回到这里,这一方小小的世界竟然还是不肯放过他这个退休的“救世主”。池骛想到这里,停在河边思考。
要不现在就投河自尽,反正他的魂体不会因为这样的死亡而磨灭,无非就是随机复活在某个世界。
吃完最后一口桃花酥,化在舌尖的饼皮徒留下温暖的余香。池骛舔舔嘴角的碎屑,把残余的糕点渣卷入嘴中。
算了。当救世主又不是第一次了。
池骛蹲在水边看自己扭曲的倒影,当即决定先回灵凝山,如果能遇见故人,也许又多了一个继续当救世主的理由。
-
试问这个世界上有谁想当救世主吗?
如果让梅寒洲来回答,他只会报以一个意义不明的笑容。然后他会在心里想,谁当都可以,反正别是他。
可天不遂人愿。
世界三千年一次浩劫,天道会在三界任意挑选救世主。若救世主的能力不够,通界之门打开,这个世界就将覆灭在另一个概念中。简而言之,就像一本书被水打湿,字迹减淡后再重新书写上别的故事。
至于为什么梅寒洲会知道,自然是因为他所存在的世界被上一个救世主成功拯救了。
所以这个世界的历史已经超越三千年,根据天道的反馈,能够超越三千年的世界少之又少,因为救世主并不都能配被称为“救世主”。如果梅寒洲又成功拯救了世界,或许这一方天地就会走向高维,脱离三千年一浩劫的桎梏。
天道下发确定救世主的“命定函”时,梅寒洲甚至还没出生。
自他童年起就被“救世主”这个称号囚禁,做什么都会得到世人的评价。
“听说寒洲还未筑基......”
“真的吗?他可是天道选定的救世主啊,要知道那位可是三岁就筑基了。”
“那位的成就岂是后人能够超越的,且不说你我,寒洲现如今也才练气期,就是不知道是九段还是八段。”
梅寒洲早慧,仿佛生来就能理解他们说的话,难免感到落寞。
他们嘴里提及的那位,就是三千年前的救世主,悯怀仙君。
梅寒洲是羡慕的,羡慕悯怀仙君少年成名,早早地便拯救世界飘然而去。同时梅寒洲也是憎恨的,憎恨他太过惊才绝艳,他无论如何都追赶不上。
于是在经历了某些事情后,梅寒洲选择了自杀。
救世主在救世前是无法被人杀死的,除了同为救世主的自己。
并非出于逃避责任的想法,梅寒洲只是纯粹出于对这个世界的好奇——没了救世主又如何呢?
直到他又在某个深夜醒来。
就知道天道不会放过他。
-
池骛一路向北,灵凝山在北境,终年飘雪。他曾经试图运气御剑,却发现这具身体竟然真的完全是躯壳。毫无灵根,也无灵力。简直一无是处。但池骛并不排斥走路,这正好是认识这个世界的一种方法——虽然他完全不想这么做。
夜晚来临的时刻,池骛寻找到了一处小镇。名为含欢的小镇和谐的气氛吸引了池骛,他寻找到一处客栈想要歇息,但是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没有足够的货币。
这个世界还流行用黄金吗?
池骛把目光放在霜寒的剑柄上,霜寒发出轻轻的剑鸣,显然想让池骛打消这个主意。
“好孩子,我怎么舍得。”池骛摸了摸霜寒冰凉的剑身,转头进了当铺。
当铺老板见一白衣少年手持宝剑而来,虽然少年人身上只穿了薄薄的内衬,五官也......毫无特色,但当那双如同寒星般的眼眸望过来时,当铺老板眼前一亮。
好看,太好看了。
“老板,这把剑能当多少?”少年人的嗓音奇特,夹杂着仍不熟稔的古老口音。
“我看看。”老板双手正打算接过那把剑,只见上刻“霜寒”二字的剑突然光芒四射,再回过神来老板的手上已然出现数百道细密的血痕,不疼,但密密麻麻地痒。
“稍安勿躁。”少年人拍打剑身,然后又转过头来,“对不起,伤到你了吗?”
老板看着血痕奇迹般地凝固消失,赶忙接话:“没有没有,仙人这把剑确定要当吗?”
不是凡物。
这是老板下的定论,怎么样也得给个黄金百两。
“是的,我有些囊中羞涩。”少年人点头,似是想到了什么,“最好是现在能用的钱。”
现在能用的钱,这是什么离谱的形容词,钱什么时候都能用。于是老板与他稍加讨论,以一千两黄金的价钱成交。
“对了,仙人,这把剑有剑鞘和剑名吗?”老板把剑握在手里,看着上刻的“霜寒”二字,在心里暗暗想,又是个悯怀仙君的狂热粉丝。
少年人愣了一下,清冷的眉眼稍加缓和,竟是唇边带起一丝笑意。
“以山为剑鞘,以霜为剑名。”话语刚落,老板就想反驳。
那可是形容悯怀仙君的,只是老板抬起头,少年人已不见踪影。
罢了,或许又是哪个心怀苍生的小仙君吧。
池骛找了个空间储存袋,把刚到手的黄金装进里面。虽说霜寒已陪伴了他的一生,但他也细心呵护霜寒,剑鞘被他不小心弄丢了,就再也没有被他背在身上过。用魂体养了霜寒这么久,也是时候投桃报李了。
他躺在客栈的天字号房间,决定好好休息一下。
这具身体显然还未辟谷,于是他拿过客栈的菜单,眼神却落在那道“心肝脾胃肾”的菜名上。从走进这个客栈起,他就闻到了若有似无的血腥味,这个心肝脾胃肾,不会是他想的那个吧?
叫来小二,池骛把手指在这道菜名之上。
“诶呦,客人,您眼光可真好。”小二虽然朝着他比大拇指,可是瞳孔轻微的颤抖无法逃过池骛的眼睛,他清浅的眼眸微动,丢给小二一锭黄金。
“可否告知如何制作?”池骛看着小二颤颤巍巍接过黄金,目光在他和地板上来回扫视。
“这......”
池骛轻叹一口气,把手指放在桌子上有规律地敲起来。
“你知道的,任何事情......都瞒不过仙家的眼睛。你看我身着粗布,却能拿出许多黄金。”池骛停顿了一下,眉眼未有任何变化,“不要消耗我的耐心,好吗?”
轻飘飘的声音却掷地有声,小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客人,求求客人救救我的妹妹。”小二在地上狠狠地磕头,池骛不明所以,只是歪着头看他,“这道菜......乃是用活人所作,取材自最虔诚的信徒,从小便在悯怀仙君像旁长大。在其还活着的时候破开腹部,掏出心肝脾胃肾,与梅花花瓣一起大火爆炒,再放入躯壳中,连......连带容器一起呈上。”
池骛诡异地陷入自我怀疑,“为什么要这样做?”
小二颤抖着抬起头,眼白中充满血丝。
“您不知道吗?听说这样就可以获得悯怀仙君的庇护。”
小二只见面前仙气飘飘的客人冷淡的表情中透露出几丝兴味,琥珀色的瞳孔微微扩大,这真的是仙人吗?还是说只是嗜血的怪物成了人形。
“救你妹妹又是怎么回事?”他的手拂过茶壶,为自己倒了杯茶。
“下一个,如果再有人点这道菜,我的妹妹就是下一个。”小二如实回答。
“来吧,我点两份。”池骛轻抿一口浓茶,“带我去见你们掌柜的。”
-
梅寒洲睁开眼,面前竟然还是一片黑暗。他都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睁开眼睛了,好在身边传来一阵哭声,他动了动麻痹的手指,有气无力地问:“我在哪里?”
哭声停顿,一个温柔的女声响起:“公子,这是悯怀仙君庙。”
怎么又是这里。
从小到大,梅寒洲不知道去过几个悯怀仙君的庙,一个更比一个金碧辉煌,那人像各不相同,有垂眸尽显怜悯的,也有抬手潇洒出剑的。只是他们的脸都惊人的美丽,如果梅寒洲只是一个普通人,他认为他会爱上那张脸。无他,完全长在梅寒洲审美上。
“为何不点灯?”
“因为......因为现在是晚上。”
“所以晚上为什么不点?”
“公子,你忘了,我们是菜。晚上的菜不需要吸收光线。”女声颤颤巍巍的,说出来的话却让梅寒洲眸中闪过一丝厌恶。
原来是这样,早就听闻乱世之下,什么样的事情都会发生,所以他现在是夺舍了某具身体,还是单纯的完全复活?
还没等他想清楚,门外就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还伴随着二人的讲话。
“公子好眼光,我保证我们的‘菜’是最好的。”
“是吗。”来人语气像羽毛般轻柔,反问句却是陈述句的音调,“有多好?”
梅寒洲失去知觉的手在逐渐回归,他确信现在自己是趴在地上的,而且腹部传来阵阵痛意,身下还有些湿润黏糊,浓烈的血腥味却让他更加快速的思考。
来者是何人?从‘菜’的角度出发,他该说什么才能让此人动恻隐之心?也不知道这具身体的脸如何,能否用那套父母双亡的说辞打动他呢?
没有时间让梅寒洲多想了,他把眼睛闭起,再次睁开已然红了眼眶。
“好到公子你见之难忘——”
随着话音落下,门在嘎吱嘎吱的声响中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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