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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chapter2

面前的景象在一般人眼里的确见之难忘。

谁也不会想到厨房的仓库布置成神龛的模样,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尊镀金的小雕像。旁边的香炉插着新鲜的线香,燃烧的灰烬正打着旋往外逃逸。神龛后堆满了青绿色的蔬菜,一路堆放到门口,而地上躺着一个人。

这个人身上正在渗血,腹部缓缓流出的液体几乎要浸润菜叶,池骛凝视那个神像片刻才在劣质的檀香木中接受那好像真的是他本尊的模样。

心下有些无语,他把目光放在了地上的人身上。

这是一个年轻男孩,背上有把剑鞘,剑不知所踪。黑色的头发凌乱,一只手捂着肚子,他在池骛的注视下缓缓抬起头。

深棕色的眼眸周围蔓延着飞红,表情无助又可怜。

“仙君……救命……”少年人进气不比出气多,断断续续地吐出四个字,继续用惹人怜爱的表情试图博得一丝同情。

客栈掌柜大惊失色“是谁干的?!”,然后他几步走向角落,把藏在菜堆里的女子拽出来,他扬手一个耳光,在女子的脸上留下深刻的掌印。

女子不哭不闹,就像习惯了那样低着头。

“掌柜,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他是自己……”女子喃喃低语道。

“这下客人点了两道菜,你要我怎么办?把你哥也一起炒了?!”

“不!不要!”女子终于有了许些激烈的反应,哀求着落泪。

“好了。”池骛垂眸盯着地板上的男孩,轻声打断他们的对话,“我希望我的‘菜’是完美的,把他们带到我的房间稍加修整吧。”

“这……不是我不想,只是作为菜他们不能离开神龛。”掌柜露出一丝犹豫之色,池骛踱步过去,把那个神像提到手里。

“走吧。”他对上那个男孩有些疑惑的眼睛,心中哂笑。

“这这这……”

还没等掌柜有什么反应,池骛已然走出这个菜味浓重的地方。

梅寒洲没想到竟然真的能打动所谓的客人,而那个客人现在正在他的肚子上摸来摸去。

“拿来吧。”客人身上的白衣染了几片血迹,像是晕开的水墨梅花。

他身旁那个一起被带出来的女子名为蔡荷婷,她颤颤巍巍地将盘子递给客人,上面有几根绣花针,尾巴上缠绕着线。

“怕疼吗?”客人轻飘飘的语气像丝绸一样滑过梅寒洲的全身。

他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发现客人用眼角的余光瞥他。

没能说出不怕来。

“怕也没用。”他拈出一根银针,却用另一只手划过梅寒洲的脸颊,冰凉的指尖像刀子割开他的眼角。

随之而来的是腹部针扎般的疼痛,纤细的线缠绕着皮肉,针线上下纷飞,血肉滚动凝合。

不知道这样的折磨过了多久,或许几个时辰,又或许是一个晚上。当破晓的光线照在客人发白几乎透明的脸上时,疼痛终于如潮水般褪去。

“你……”这点疼痛不算什么,与梅寒洲经历过的一切相比都甚至显得微不足道,“你叫什么名字?”

池骛刚从自己缝合的艺术作品中回过神来,就听见这个男孩开口问他姓名。说实话池骛本是带着看戏的心情想要认识一下现如今人们对他这个过期救世主的看法,没想到打开门就被血腥味冲了鼻腔。

躺在地上的男孩看上去可怜兮兮,让池骛想起了自己的小徒弟。

他走的时候小徒弟还很年轻,那副跪在地上痛苦求他不要离开的场景历历在目。

从往事中回神,池骛重新盯着男孩的眼睛。

“赵一。”池骛随意想了个名字,敷衍了事。

“赵一。”男孩重复了一下。

“嗯。”池骛转身,“你先去休息吧。”对着蔡荷婷,他的语气稍显柔和。

“是。”

两人都目送着她离去,门关上的那一刹那,同时动了起来。

率先动手的是梅寒洲,他顺手牵过旁边的细针朝池骛的眼睛扎去,被侧头躲过,池骛两根手指捏住他的手腕,试图翻转角度迫使梅寒洲松开手指,只闻“咔嚓”清脆一声,手腕已折,指尖的细针落下的弧度尚未形成,梅寒洲的另一只手借助池骛往上带的角度顺势重新掌握主动权。

细针划开薄薄的内衬,池骛嘴角微扬,任由他把针尖对准自己的喉结。

“真是精力充沛。”池骛松开捏着他手腕的两根手指,目光游移在他腹部重新渗血的位置附近。

“我的剑鞘呢?”梅寒洲沉声,从这个人第一眼见到他起,目光就一直跟随着剑鞘移动,虽然梅寒洲还未仔细看过那柄剑鞘,但在他身受重伤时上面传来隐隐的寒冷气息试图愈合伤口的感觉不是做梦。

不管从何而来,能让第一次见面的人为之付出努力的东西一定并非寻常之物,更何况梅寒洲认为这幅身体的原主应当还有意识,这种意识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他的行为——那柄剑鞘,很重要。

在从神龛转移到这个房间前,他短暂地失去了意识,梅寒洲对自己的痛感很有自信,他不可能只是因为疼痛就晕厥过去。

所以一定是这个人做了手脚,醒来时剑鞘果然不见。

“哦,你说它啊。”池骛感受到脖子上传来的刺痛,想起了那柄剑鞘。

那是……

“还给我。”梅寒洲把针又靠近他几分,鲜血从脖子上一滴滴滚落,本就不干净的白衣上更添几多新花。

“你知道那是哪柄剑的剑鞘吗?”

“不知道又如何?”

面前的赵一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伸手按在他腹部的伤口上,片刻用力后,剧痛传来,但梅寒洲没有向他想的那样松手,反而在他脖子上划出浅浅的血痕。

“那是霜寒的剑鞘。”池骛没有见到自己想要的场景,略感失望地揭开谜底。

梅寒洲不为所动。

“这就还给你。”池骛见他没有反应,伸手去取自己腰间的储物袋。霜寒剑鞘出现的那一刻,他扬手挥出剑鞘。

“喀嚓。”一声,梅寒洲另一条胳膊也被打断,软软地垂在身侧。

“啧。”这幅躯体又倒了下去,梅寒洲能感受到原主显然努力修行,灵气充沛,但是不知什么原因,这部分灵气都被锁在内府之中,连走上一个周天都困难。

池骛把剑鞘放在手心细细描摹,用剑鞘圆润的那头挑起梅寒洲的下巴。

“剑鞘从何而来?”

冰凉的寒气顺着鼻尖弥漫,上面附带着的缕缕灵气正在尝试修复梅寒洲的身体。

“忘了。”他如实回答。

这个回答不尽如人意。

池骛把剑鞘收回,手指在下巴上摩挲。

他隐约记得自己只是在寻常的某天丢失了剑鞘。

“挽澜,好久没见你磨剑了。”

他的师兄何知愚练完一整套“万卷十二式”后躺在游丛亭的顶上,他的声音传到亭中池骛的耳中,吵醒了昏昏欲睡的池挽澜。

回忆到这里,池骛才想起许久没人呼唤过的字,是挽澜。

“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挽澜,你可喜欢?”

“都行。”

他的便宜师尊取什么字他都坦然接受,因为池骛从来不会在这些方面花心思。

池挽澜方才与周公会面,悠悠转醒后把背上的霜寒解下来。

“师兄,借你磨剑石一用。”他黏糊糊的嗓音昭示着主人还未完全清醒,半眯着眼睛把霜寒抽出剑鞘。

“师弟,你睡糊涂了。我用的是笔。”

那你为什么现在叫我磨剑?

池骛表情不变,眼神落在霜寒的剑身上,清浅的眼眸映出他睡意朦胧的神情。

“那就……拿你的笔来磨!”

话音刚落,何知愚身下一轻,原来是游丛亭的亭顶被削成两半,他提气越起,师弟的霜寒剑至。

笔杆和剑锋相撞,竟是齐齐争鸣。

何知愚笔名“如有神”,与霜寒同为天道圣器,人固有好胜之心,何况生来不凡的兵器。

“师弟,没睡醒吗?再用点力啊。”何知愚用笔杆招架池骛侧刃,近在咫尺的池骛懒懒掀起眼皮,琥珀色的眼眸中流露出锋利的神情。

他的剑与人完全不相似,霜寒听起来像冷漠的谪仙,而何知愚太了解池骛,他柔和清冷的皮下是一颗磅礴跳动的心和永远奔流不息的血液,随着呼吸搏动,渴望所向披靡、向往举世无双。

“如你所愿。”一个呼吸的瞬间,池骛双指划过霜寒的剑身,手指划过之处青色火焰灼灼燃烧,如有神听闻霜寒剑鸣,笔尖也渲染出浓稠的墨汁,竟是蒸腾起鲜红的雾气。

“悠着点,小师弟。”何知愚挥动如有神,转瞬间仅仅人手长的毛笔就伸长为一人高,霜寒剑气至,墨点溅开成一朵朵莲花。

两人呼吸间已过数百招,墨水撒得到处都是,霜寒冰凉的剑气又将液态的水珠冷冻成一颗颗雪粒,远看就像飘起了黑色的雪花。他们身边的山因为剑气和笔锋的余韵竟层层叠叠地塌陷几分下去。

何知愚自知长期下去并非池骛对手,趁他脚尖点在游丛亭顶,他心念稍动。

手腕翻转,一个“静”字在虚空中成形。

何知愚双指一弹,能够覆盖整个亭台的无形大字就这样朝着池骛压了下去。

池骛脸色未变,霜寒剑从左往右向上而切,静字被分为青和争,落在地上的瞬间引发了地动山摇的爆炸。

烟雾散去,不显狼狈的池骛剑尖直刺,何知愚竖起毛笔,打算硬接这一招。

“你们在干什么!”

一道尖锐的女声响起,两人同时收力。

如有神和霜寒也陷入沉默,安静地如同死一般。

“师弟,你看这晚霞,真是紫气东来。”何知愚站在游丛亭的废墟边,手指向远处落日的方向。

“师兄说的是。”池骛点头,似是如有所感,把目光转移向刚刚发出声音的女子。“师姐,快来一起赏晚霞。”

他们的师姐单幽兰温柔似水的脸庞上扬起一个狰狞的笑容。

“游丛亭是师祖亲手搭建,你们砍了它让我怎么和师尊交代?”单幽兰抽出背上的“不见血”长刀,凌厉的战意越发迫人。

于是剩下的时间里变成了三个人的混战。

三件天道圣器你追我赶,最后都插翅难逃。

直到第二天晚上,师尊捎话让他们回去受罚,池骛才想起自己的剑鞘。

剑鞘在游丛亭里,而现在的游丛亭显然被夷为平地,池骛急匆匆回去领罚,传话给自己的小徒弟,表达了自己非常想要找回剑鞘的意图。

受罚后的池骛慢悠悠走回自己的鸣栀院,就见小徒弟跪在门前,白净的脸上泪痕交错。

“这是怎么了?”池骛表情完全不见受罚后的愧疚,在徒弟面前站定。

“师尊……我,我没有找到。”小徒弟的指尖交错着血迹,背在身后,但池骛居高临下,早就看见了那些不堪入目的伤疤。

池骛开始思考,虽说他想要找回剑鞘,但徒弟身无长物,找不回来也很正常。

更何况,霜寒是可以放在神魂中的剑,原本就不需要剑鞘。

至此,孰轻孰重已有分明。

“好了,不是什么大事。”他说,朝徒弟伸出手,“跟我来。”

徒弟的手还很小,却已覆盖薄薄的茧子,握在手中很是硌人。

“师尊……”

“嗯?”

“有朝一日,我会把剑鞘还给你的。”

当时,池骛是怎么个想法?他出神地想着。似乎他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心里想的是霜寒剑鞘岂非寻常之物,更何况徒弟炼器的天赋可以说寥寥无几。

要炼出霜寒剑鞘?再等上几千年吧。

于是剑鞘就出现了。

难道面前的人与小徒弟有什么关联?

转世,还是……血脉后人?

池骛一直毫无波澜的眼眸终于流露出复杂的情绪,在这一刻,他才惊觉原来人间竟真的已过千年。

故人无处寻觅,唯余旧物引导思绪万千。

这世间种种,千丝万缕的情感涌上心头。

池骛凝视着这个面前的男孩,语气柔和少许。

“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

梅寒洲见气氛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刚刚面前这人还陷入沉思许久,刚开口就问了一个他根本答不上来的问题。

如果他答不上来,会不会被这个阴晴不定的人当场诛杀?

好在他瞥到了自己内衬里绣着的名字,是——

“段川,我叫段川。”

然后赵一那张一直古井无波的脸上微动,他的眉毛皱起,那幅皮囊竟然生动许多,他嘴角微抿,浅淡又略带无奈的笑意浮现在脸庞上。

“是么?真是个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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