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想中的痛觉并未传来,取而代之的是手中的剑柄脱离的触觉。恍惚间段洲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挡在他与席卷的魔气中间,对方扬起的衣角擦过他鼻尖,留下浅淡的桂花香气,他以灵力为障,隔绝了所有暗含杀意的攻击。
黑压压的雾气褪去,霍双心惊叫出声:“是你?!”段洲的视线这时才重新变得清晰,那人缓缓站起身,剑在他手中散发出浅蓝色的光辉。
“都修成九尾了啊。”他淡淡的语气掠过霍双心的脑海,动物的直觉与本能让她尾巴上的毛尽数炸起。
霍双心不舍地瞥向对方脚下蜘蛛的身体,但池骛与谢问灼的交手历历在目,她只得登时化为一条白狐奔入松树林之间。
“师尊!”魔气消失的瞬间紧随而来的是陈旧的血腥味,池骛从蜘蛛身体上越下,手中的剑应声而碎,他左手捂住嘴唇,鲜红的液体却不断从指缝间溢出。
段洲不见刚才的沉着,一股脑从自己的储物袋中掏出伤药,边问道:“这些可以吗?”
轻声的咳嗽终于停止,池骛按住他的手,抬头盯着他左臂的伤口,“你先处理自己的。”
“我没事,”段洲在一堆瓶子中挑挑拣拣,最后随便拿了一个,拔开便往伤口上倒,剧烈的疼痛让他不由自主地龇牙咧嘴,现在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但他也顾不得自己,赶忙稳定声音说:“只是小伤。”
池骛抹去嘴角的血痕,脑海中九九九的声音一连串地轰炸而来。
“世界规则的束缚你都敢强行突破啊?你不要命了吗?!”
“我没见过谁把别人的魂灯带在身上的,就为了这个小子动用灵力,你疯了吗?”
“喂,不要当做听不见!”
九九九的焦急在池骛耳中被他自动转化为嗡嗡的声音,他从地上拈起写着‘回灵丹’的瓷瓶,往嘴中扔入十枚,五脏六腑中传来的灼烧感才稍许缓解。
“魔兽的清剿不可能只有你一个人。”池骛站起身,打量着仰躺在地上的巨大长毛蜘蛛,“你和谁一起来的?”
那悬在空中的蛛丝融化了法阵,此时残存的灵力不足,悬崖下的风吹拂,将桂花香与血腥味结合在一起,段洲的鼻子有些发痒,“燕涯和元忆,但他们在悬崖下设了阵法离开,似乎是有备而来。”
池骛沉默片刻才在记忆的角落里捡起燕涯有关的信息,当时钱二要他小心对方,池骛没放在心上,久而久之也就淡忘了这件事。对了,在元忆的婚姻柬上似乎看到过这个名字。
“他们为了什么?”事实上池骛对元忆仍怀抱着那段刚进灵凝山时的印象,她热情而温和,并不像是会设计害人的性格。
“元忆师姐或许只是作为见证人,燕涯需要一个能帮助他证明事出紧急的人。”段洲转身站在池骛身旁,此时远处太阳高悬,云层已然散去,景色甚是美丽,“据燕涯自己所说,他们似乎想要通过我的灵力运行而推测出斩仙剑诀的每一招。”
“他们?”池骛挑眉,反问道。
“燕涯说真正想要知道斩仙剑诀的另有其人,他提到了一把乌金色的枪。”他思索片刻,仿佛想起什么般再次说:“我倾向于燕涯说的是真话,而且他似乎对于魔兽的数量也并不真正了解。”
“元忆受伤了?”听及此,池骛语气转为低沉,他体内强行突破天道规则的灵力正在血液中疯狂窜动,他压抑着胃部的恶心,一字一句道。段洲推测燕涯不了解魔兽的数量,那必然是出了意外,池骛心想,若是燕涯自己受伤,直面魔兽的必然不可能是段洲。
“是,我们赶到的时候她被蛛网裹住,但很快就被燕涯救出来,应该没什么事。”池骛变化的语气让段洲心中有些说不清的感觉,他顿了下,“师尊有什么想法?”
“他说的是真的,我碰见了那个人。”池骛衣摆上干涸的血液昭示着他经历的事情,从应家出来后他一路追着天道一的味道,连跨三个村庄,始终没有找到祝天霁的魂体。直到他储物袋中段洲的魂灯明灭不定,池骛才选择抽身离去。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段洲回头望向蜘蛛逐渐开始化为颗粒的身体,魔气消散在空中,除了地上狼藉的划痕仿佛再也无法证明这里发生过什么,“万珉有没有可能也参与了?”
池骛沉默片刻,眯起眼眸,他走到悬崖最边缘,发丝在风中飘摇,露出半张惨白的侧脸。段洲站在他的身后,思绪却开始飞远。
“先下去看看。”池骛脸上还带着些未擦干的血迹,段洲忽然想起刚才闻到的气息,那血液似乎并不属于魔兽,不知对方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在做什么,脸颊边的擦痕带出浅浅的血色,像是某种不知名的红色花瓣贴在他的颈侧。
池骛对他的视线浑然不知,还在研究如何在没有灵力的情况下到达悬崖底部,在想到方法时他抿唇一笑,转身看到的便是段洲抬起的手。
上面放着一块四角方方的丝帕。
“师尊,你的脸上......有脏东西。”段洲稍低下头,盯着他鼻尖的小痣,说出来的话却让池骛啼笑皆非。
“你先擦擦自己的吧。”池骛伸手抹去他下巴粘着的魔兽血液,反而接过丝帕在他皮肤上摩挲,他的力度有些重,但段洲只觉得痒,又痒又痛。
两息之间池骛便将段洲身上的血液擦干,丝帕重新回到主人的手中,已然面目全非。
“我......”段洲刚想开口询问池骛是否需要新的丝帕,却被他利落地打断。
“你还有能使用的灵力吗?”池骛绕过地上的沟壑,垂眼打量了下碎裂的长剑,“你的剑也太容易碎了。”
“是何师伯的,到时候我再还给他一把新的就好。”段洲立刻说,“灵力正在恢复,要从这里下去的话足够了。”
“没事,何知愚不用剑。”池骛却对此摆出无所谓的态度,从而接着道:“带着我下去呢?”
段洲突然想起燕涯说的那句有关池骛的话,原本他见对方一击退高阶魔兽,以为只是燕涯说着动摇他心神的话,加之池骛连环的问题让他有些猝不及防,但听到这句话后段洲立刻反应过来,“师尊,你怎么样?需要灵药吗?我去找。”
“不用,不是吃药能解决的。”池骛摆摆手,他往前靠近段洲,“灵力够吧。”
段洲还在想着前一句话,回过神来对方已近在咫尺,他稍一低头便能数清睫毛。缥缈的桂花香气彻底包裹了他,“嗯。”段洲点点头。
池骛将手臂搭在他的颈侧,转头看向深不见底的悬崖,“走吧,让我们看看下面有什么东西。”
空气凝固一瞬,见段洲迟迟没有动作,池骛又有些疑惑,“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了。”段洲伸手揽住他的腰,灵力在周身游走,肉眼可见的深蓝雾气缓慢升腾,但对于高悬的山崖,两人皆是面色平淡,似乎并非是挑战未知,就好像从山顶走到半山腰那般随意。纵身一跃,半途中烈风猛然怒吼,尖锐的咆哮声在耳边划过,段洲却只听到了怀中人平稳的呼吸声。
与此同时段洲抽出一部分灵力调节自己的脉搏,努力让自己的心跳减缓,池骛在风波的冲击下微眯起眼眸,凤眼本就狭长,此时正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望着他。
落地后段洲利用惯性点地,往前走了几步才终于平缓停稳。
怀中一轻,池骛已然远离,他笑笑:“你怕高?”
“嗯。”面对他的询问段洲坦然,他拒绝了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宁可让池骛误解他,“好浓重的血腥味。”
刚落地池骛便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魔气似乎残存在悬崖底部,巨大的湖泊水流湍急,碧绿的湖面时不时滚动雪白的泡沫,一望无际。
“往前走。”池骛俯下身,看向土地中几乎吸收殆尽的血液,朝着其指引的方向而去。
段洲跟在他的身后,两旁交错的树枝上有大大小小的剑痕,深浅不一,而灵力周围魔气尚存。难道燕涯下来后又遇到了魔兽?
很快,他的想法便得到了证实。
两人一同停下脚步,面前的景象触目惊心。一条人腰粗的蟒蛇头部血肉模糊,青色长尾拖入湖水中,随着波澜摇摆。而不远处躺着两个浸润在红色液体中的人,其中一个已然失去气息,另一个胸膛还在轻微起伏,但进气不及出气多。
池骛的灵力在丹田禁锢,无法自主使用,霜寒在魂体中躁动,冰凉的气息如同察觉危险般先一步散发而出。他指尖的寒气顺着魔兽的鳞片游荡一番,确认对方已死得不能再死才安然收回。
而段洲则是在池骛颔首后三两步便到还活着的修士身边,他颈部有两个深深的血孔,紫色血液缓慢地流淌,嘴唇发白,眼睛却瞪着天空。看见段洲时他喉间发出嗬嗬的声音,却无法再说出一星半点。
“燕涯?”段洲蹙眉,却还是从腰间拿出药液来倒入他口中,浅绿的液体流入他的身体,血孔中流出的颜色也逐渐趋于正常的深红色。
“救她.......”燕涯扯动自己皲裂的嘴唇,浑浊眼珠转向身旁。
池骛站在另一人身边,她身上的豆绿色锦裙已然看不出曾经的纹路,半张脸撕裂般汩汩冒血,他蹲下身,轻柔地抚摸她尚未闭上的双眼,睫毛沾灰,仅触碰便安宁地覆盖上了眼眸。
空气中与稀薄灵力不同的浓郁悲伤霎那间回荡在山谷中,头顶飞过的黄鹂鸟清脆鸣叫,悠远绵长。段洲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愣在原地盯着池骛。后者则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投下清晰的阴影。
“这青蟒是被阵法的灵力吸引过来的。”几息后,池骛抬起头凝视燕涯,眼底一片冷然,“教你这阵法的人没告诉你要小心吗?”
“我......我不知道......”燕涯断断续续地回应,他试图扭过脸看元忆,却由于浑身的疼痛无法做到,“救救她......”
“她的魂体已经离开了。”池骛深吸一口气,胸中传来的钝痛缓解几分,但视线还是止不住地模糊,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这也是你计划中的?”
燕涯眼角滑落清泪,灵药的功效无法拯救他,只是暂缓了死亡前的瞬间,他颤抖的声音掺杂着几分悔恨,嗫嚅着说:“他说,只要能知道斩仙剑诀的剑招就能......就能让我突破合体期。”
“他真的能做到?”段洲察觉燕涯对此似乎深信不疑,沉声问道。
“能......他帮我突破了分神期。”面对段洲他似乎不再含有敌意,只是就事论事地说着,“他说他是......天道的救世主。”
熟悉的字眼引起段洲的注意,他挑起眉,看向始终一言不发的池骛。
“我知道了。”池骛淡淡回复,却在心中思考着祝天霁的身份。九九九说过一个天道只能有一个救世主,那么祝天霁就是天道一的救世主了,可为什么要来这个世界?他又是怎么做到的?
世界规则不会允许有人忤逆它,池骛踏出边界便被禁封灵力,甚至不知什么时候能够解禁,如果祝天霁真的是那一方世界的救世主,怎么可能在九九九的世界里肆意妄为?
扑朔迷离的真相即将揭晓,池骛缓缓说:“他是怎么找上你的?”
“我没有看清他的脸。”燕涯的语句突然顺畅起来,眼神也重新聚焦,不知是回光返照还是真的激动,“当时我还是外门弟子的时候,有个黑袍人找上我,说能够帮助我突破,只要我成为内门弟子之后帮助他做一件事。”
池骛似有所感,目光朝燕涯的方向望去。
“那就是将当时的你逐出灵凝山。”
话音落下,他突然转过身定定地看着池骛,“他说你会改变这个世界。”这仿佛用尽了燕涯的最后一丝气力,他的眼睛就这样睁大,断了呼吸。
段洲即刻伸手按住燕涯颈侧,片刻后他抬起下巴与池骛对视,对方浅褐色的眼眸凝结着寒冰,令人摸不清他在想什么。
“他死了。”手中的皮肤逐渐转为僵硬,段洲轻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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