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步月是最先做出反应的那个人，他开口道：“你身上的伤口就是那魔兽造成的？”
“是。”段洲撩起自己的手袖，狰狞伤痕仍触目惊心地朝外渗血，皮肉连接处还有隐约可见的黑气，他手腕翻转，灵力包裹着一缕蛛丝。纪明彰看见蛛丝时稍缓几口气，将段洲手上的灵石拿过细细打量起来。
万珉的态度则更加捉摸不定，他挑眉拈起蛛丝，没了灵力支撑的瞬间它化作灰烬，消失在空中。
“这么说是有人故意将魔兽禁锢在那里，只为了杀元师姐和燕师兄？”在旁许久未说话的纪连识语气中满是关心，他看向段洲，仿佛是有些疑惑，“可......那人怎么会知道他们一定会去那里？”
“因为这是一个局。”段洲有意无意地瞥向江步月，“燕涯真正的目的是斩仙剑诀。”
江步月显然因他的话提起了些许的兴趣，眉毛高高挑起，眼神转向纪明彰。
不顾在场人的反应，段洲将自己所经历的事情简短地说出，省略了池骛的部分，饶是如此他波折的命运也让万珉与纪明彰紧皱眉头，沉默半晌。
“你是说燕涯早就在悬崖边上设置好了防御法阵？”万珉对自己的弟子颇为关心，也自然了解燕涯的长处并不在阵法，他脸上毫不掩饰怀疑，皱眉盯着段洲。
“小忆确实对我说过燕涯最近外出的日子变多。”纪明彰相较起来已经平静许多，开始以理智的角度分析着情况，“如果真的按你所说，那黑袍人定是宗门内部之人。”护山阵法会将陌生气息隔绝于外，这是江步月亲手画成，连洞虚期也无法规避。
“不。”江步月突然开口，他的声线偏冷，却掷地有声，“他们的目的不是斩仙剑诀，是挽澜。”
段洲对他的敏锐有些意外，同时江步月口中的名字又让段洲有些羡艳，面前的人可以随意说出那两个字，那是他永远不可能拥有的权力。边这么想着，他却也不耽误正事，“没错，因为我根本还尚未开始学习斩仙剑诀。”
此言一出，纪连识却突然问：“那为什么与燕涯的话对不上？”
“黑袍的目的有二，”江步月余光扫过地上的两具尸身，面色沉静，“首先，利用信息差让燕涯与元忆带着段洲共同去往魔兽所在之地，同时以帮助燕涯突破为诱饵，要求他设计让段洲与魔兽交手。目的或许是为了杀死段洲，或者只是单纯的抛砖引玉。其次，他又设下防御阵法让燕涯与元忆主动跳入，却在悬崖底下设置了奇异的魔兽。这样一来，如果中途元忆或燕涯发生意外，对上蟒蛇魔兽的就是段洲和另一个人。”
江步月一连串地说完，缓慢眨眼，再次道：“他的目的只是为段洲制造麻烦，而段洲的魂灯一直在挽澜身上，一旦有风吹草动他必然会现身。”
“知道这些细节的人不多。”段洲承接他的话语，“在我这里只有一个人——任道生。”
掌管祠堂的长老绕着魂灯台上上下下看了好几次，任道生刚从药草园回来便看见对方拿着两盏熄灭的魂灯匆匆出门，甚至没留给他询问的时间。任道生心中顿觉奇怪，走向魂灯台目光落在那两个空空如也的位置上，那上面赫然写着燕涯和元忆的名字。
他们死了？任道生眉头蹙起，正要转身问个究竟，迎面却撞上一人。对方见他靠近，往后稍退几步，腰间的长剑岿然不动，冷风从门口吹拂而入，身后魂灯光芒摇曳，任道生这才看清对方的脸。
池骛同时也打量着任道生，自从樊世芳悟道离开灵凝山后，任道生便没了自己的师尊，每天依靠内门弟子的课程与藏书阁的书籍进行修行，如今境界也及出窍。对方显然毫不掩饰意外的神色，率先开口：“悯怀仙君好，您来祠堂有什么事吗？”
“只是路过。”池骛淡淡回应，目光扫过他手中的药草，“你来炼丹？”
祠堂与炼丹处相连，一来是方便关注魂灯的变化，二来是为了隐藏丹药的气息，任道生是灵凝山少有的对丹药有天赋的修士，出现在这里自然不奇怪。
“嗯，今天药草园刚刚成熟了一支‘浑天草’，我正想要炼破境丹。”任道生毫无防备，他顺着池骛的话说下去，“是因为我苦于瓶颈许久，这才不得不借助丹药的功效。”
从他的语气中听不出任何可疑之处，池骛点点头，眼神却逐渐转冷：“破境丹并非常人能够炼制，除你以外灵凝山是否还有旁人可以做到？”
“破境丹之所以难炼制是缺少一种特殊的灵火，当年师尊出走，将唯一的火种交与我使用。”任道生思索着，手中却没有停下处理浑天草，他剥下碧色叶片，又折断根茎取汁液，“据我所知是没有的。”
谁料下一瞬面色平淡的悯怀仙君便抽出长剑架于他脖子之上，皮肤裂开一个细小的口子，疼痛令任道生猛然捏碎手中浑天草，紫色汁液滴落在衣摆之上，很快便形成水渍。
“祝天霁在哪里？”池骛不复刚才的平缓，他声调上扬些许，锋利剑意让任道生后脖颈的汗毛直直耸立，他睁着眼睛，瘫坐在地上。
“那是谁？”身为丹修任道生甚少直面这样死亡的威胁，此刻他的嘴唇微微颤抖，对方毫不掩饰的杀意令他几近崩溃，指尖的灵火感受到主人的心绪，石榴颜色的火舌舔舐着他的手指，蠢蠢欲动。
“燕涯有没有在你这里拿到过破境丹？”池骛垂眸，仅仅抛去一个视线便令灵火‘嗖’地一声蹿回任道生的灵脉，剑锋压紧几分，登时血流如注。
颈侧传来的细微疼痛使得任道生头脑无比清醒，他双眸左右轻转，片刻后说：“没有啊，我与燕涯甚少来往。”
“有谁从你这里拿到过丹药？”池骛对于任道生本就怀疑不多，樊世芳的为人他了解，收徒自然也不会随意进行挑选，况且若真是他与祝天霁勾结，岂不是过于明显？随着池骛的话音落下，长剑也随之远离了几分。
“破境丹我一般不能随意给人，但很久以前卓华拿来了一条蛇蜕，正是炼丹的好材料，我很是喜欢，便同意了。”任道生从自己的储物袋中拿出透明蛇蜕，上面若隐若现的青色和魔气证实了他的说法。池骛淡淡扫过，收剑回鞘。
“师尊。”此时段洲与其余三人也到达祠堂，纪连识中途身体不适便留在主峰未来，江步月缓缓跟在他身后，抬眼盯着池骛。万珉与纪明彰则脸色复杂，对视一眼后沉默。
“卓华只是一名普通的内门弟子，也从未展现什么过人的天赋，若真如此他是如何得到宗门灵石的？”万珉虽然对于任道生的话已然信了三分，但对于段洲言语中的细节仍有不解。
此时纪明彰的脸色有些难看，但他却选择闭口不言。
江步月的眼神缓缓掠过他，开口道：“多说无益，内门弟子均居住于春寒峰，一问便知。”他言尽于此，池骛也不管其他人如何反应，立刻便走向宗门山峰传送的阵法，金色光芒一闪，消失在原地。
而万珉与纪明彰也紧随其后，落下段洲与江步月两人站在祠堂。任道生颤颤巍巍地问：“琢光真人，还有什么事吗？”
“没事了，你去吧。”江步月摆手，任道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将地上的浑天草残骸收拾完毕，跑向炼丹处。
段洲看着他的背影，半晌后才慢慢朝阵法走去。
“你明知燕涯意图，却仍答应一同任务，”江步月对于段洲向来只作为池骛的附属品，此时他语气中却掺杂着冰冷，挡在段洲面前，“收起你的心思，靠这样的手段引起他的注意，你以为他真的不知道？”
段洲双手背在身后，少年人的脸庞直面血色夕阳，透露出几分令人心惊肉跳的冷冽。随后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个有恃无恐的笑容，“那又如何？这不是挺成功的。”
“你以为你是谁？”江步月却也不急不恼，眯起眼眸，“我与挽澜在一起的时间比你活着的年岁还要长得多，如果不是我，你连见到他的机会都没有。”
“哦。”段洲点头，他绕过江步月走向传送阵法，站定于其中，那双初具轮廓的桃花眼弯起时已可窥见动人的多情，只是墨色眼眸中闪动的冷光削弱了那种朦胧感，他朝江步月挥手，“你的魂灯他可没带在身上。”
光芒闪过，段洲消失在原地，而江步月扭头看向宗祠中自己那盏静静燃烧的灯火，紧缩的瞳孔中酝酿着铺天盖地的风暴。
池骛对段洲和江步月之间的交锋一无所知，面前显然有着更重要的事情等待他处理。春寒峰上十分混乱，但在他到来后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站在原地，无一人交头接耳或窃窃私语。纪明彰扭头朝旁边的一位女子问：“发生什么事了？”
“宗，宗主，刚刚正巧到我们上晚课的时间，但敲卓华的房门无人应答。”女子的语气惊魂未定，但好在还是断断续续地说了下去：“刚刚有人进去看了，他......他死了。”
“什么？”万珉立刻走向人群中心的房门，一脚踏入便发现卓华的身躯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着，双目瞪大，已然是断绝了生机。
纪明彰心下不忍，移开视线，转而朝房间中看去。
“你们先去上晚课吧。”池骛对门外的弟子们抛下一句话，他们似乎像是得到了什么特赦般迅速散去，各自朝着通往学堂的阵法而去。
很快，春寒峰上便只剩下三人与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还有凌冽的寒风。
“是徒手扭断的脖子。”万珉站起身，从自己储物袋中拿出丝帕擦去指尖黏腻的触感，“护山大阵没有响动，必然也是宗门之内的人。”
纪明彰则是缓了片刻后朝卓华的储物袋伸手，他灵力输入后储物袋自然吐出其中的东西，“咚咚咚”，几声沉闷的撞击响起，只见从卓华储物袋中掉落出许多灵石与金块，还有一些灵草与瓷瓶。
池骛正打算伸手拿起瓷瓶，身后却有人快他一步。段洲捏起其中一个，打开轻嗅着，随后看向池骛道：“是有助修行的药，并非宗门的。”
“你如何一闻便知？”江步月也从门外走入，他仰头看向房梁，那里残存的灵力痕迹明显，“如此明显的杀人灭口，看来还有得要查。”
“但此时也没有其他的线索了，”纪明彰语速偏快，他捡起其中一枚灵石，确认了上面的标记的确是灵凝山的，“或许是卓华偷走了宗门的灵石用于换取灵药，而山下之人又从他口中知道了之前的那些细节，由此布局。”
“恕我直言，宗主你是说卓华将内门弟子的任务告知与旁人，然后又设计引诱燕涯带我出去，最后让魔兽伏击我们。这样缜密的计划，仅仅是因为卓华买了山下的灵药？”段洲将手中的瓶子重新放回地上，脸上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他余光注视着池骛冷淡的侧脸，语调上扬。
“这世间本就巧合无数，卓华现在被人杀死也说不定是哪个内门弟子看见他身上的灵药临时起意。”纪明彰似乎是铁了心想要将问题在卓华的死亡这里定性，他指向房梁上的灵力，“能够随意进出卓华的房间并在那里伏击，必然是熟识春寒峰房子的构架。”
“那是谁呢？”段洲还想开口，池骛却伸手做了个下压的手势，轻飘飘地问出这一关键的问题。
“刚刚内门弟子皆没有听到动静，只需知道谁平日里与卓华熟悉便可。”纪明彰越说越顺畅，连万珉都开始认同他的想法，轻微点头。
“原来如此。”池骛淡笑着，仿佛真的认可了纪明彰的说法，江步月见他没有要继续说的意思，也明智地选择了沉默。而段洲的眼眸转动，他转身朝卓华的书柜而去，在万珉与纪明彰商量对策时抽出其中一本放入储物袋。
“我们等明日将内门弟子集合，必然给你一个交代。”纪明彰此刻仿佛对于燕涯和元忆的死不再耿耿于怀，只是说着要为池骛讨回公道。而万珉则仍惦记着燕涯，紧接着说：“燕涯是我的弟子，绝不能就这么死了算了。”
江步月不动声色地看向纪明彰的额角，冷汗正在他皮肤中缓缓渗出，不知是夜晚的风太烈还是本就只是薄汗，片刻后便消失不见。池骛嘴上说着‘交由掌门定夺’，却朝江步月投去今日的第一个正眼，两人的目光一触即分，神色各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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