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鸦低旋于天，叫声嘶厉。
寒意流泻进破败的窗纸，木制的窗棂宛如滚油里的水。
响动惊起蜷在小榻上的少女，她糊涂中抓着空气，艰涩喊道，“刀，刀下留人！”
仿佛是又听见雨声下刽子手劈刀而来的声音，江镜黎恍然间睁开眼，眼底雾色一片，只是眼皮颤动间，泪珠潸然而下。
她还困在那场梦里，下意识挥出石枕，砸地声音不算大，却一下让她惊醒。
许是察觉里屋动静，外间走进个模样俊气，身姿窈窕的侍女。见着醒来的江镜黎，她面上一喜，“姑娘总算醒来了，连着昏睡几日，奴婢拜了又拜菩萨，可算是把姑娘盼醒了。”
江镜黎眼角残余着泪痕，低头时看着自己稍显稚嫩的手，似是睡得久了，不分今夕何夕，好半晌问出声，“现下是什么时候。”
“启未十七年十月三十一，这会儿刚辰时。”
江镜黎算算时候，得出个结论，当真是黄梁一场大梦，叫她梦到了五年后。
她真傻，未来皇位上坐着的不是母族显赫，占嫡占长的大皇子那也是得皇帝宠爱，有半数大臣相护的六皇子。
再怎么着，也不能是半生都陷在冷宫中的鲜卑奴。
*
“姑娘，怎么一觉睡醒您暮气沉沉的？”丹朱埋首绣帕子，时不时瞧一眼望着窗外失神的江镜黎。
江镜黎回过神，跺跺发麻的脚，接话道，“可能是困了，总感觉睡不够。”
丹朱放了绣品，神色正了正，“姑娘莫不是被什么邪祟上了身？怎么睡了四五日里，还在叫乏。”
她看着面前少女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瘦长的身影一晃一晃，许久才听少女低声，“许是前些日子事情太多。”
【不是。】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一道男不男女不女的声音响在江镜黎的耳边。她惊得一下站起，身后的小马扎翻落，就连丹朱都被吓了一跳。
“姑，姑娘？”丹朱骇然道。
【不要慌张，你不是也在心中怀疑那件事的真实吗？】
江镜黎心脏狂跳，下意识看向面前的丹朱，对方面色惶然，惴惴不安地等着她的吩咐。
“丹朱，我想到怎么解前些日子书上的难题了。莫怕，我等会儿出来。”
江镜黎也不等丹朱的答复，先一步迈进自己的小屋，随后问道，“你是谁？”
【你可以称我为小世，我来自世界管理局，检测到该小世界濒临毁灭，特此拨回时间线，与你一同拯救世界。】
江镜黎早过了幻想的年纪，坎坷的经历使她早早成长，早已不会因为一个所谓的拯救世界而心神荡漾。
她冷静问道，“所以那个梦是真的？”
小世纠正，【那不是梦，你真正活过那一世，又死于十六岁。是我们勘测到你有拯救世界的能力，所以才会启动能量带你回到现在。】
江镜黎感到一言难尽，所以真是那个从冷宫里出来的五皇子砍了她的脑袋。
而且还是因为江家势力太大，连累她这个马上要外嫁的女子。
她记得……
对方似乎叫季令微。
“我们这个世界为什么会毁灭？”
【离朝末代帝王季令微登基后荒淫无度，暴虐无道，滥杀忠良，使本应人才辈出的离朝迅速凋零，只存在短短五十七年。】
【先贤对此产生怨气，加上生灵枉逝太多，地府承载不了那么多怨气与灵魂，致使魂体溢出，接下来的事情就不必再说了，你也是聪明人，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江镜黎又问，“为什么是我？”
【经检测，你与季令微气运最为契合，相配度高达99.99％。换句话说，你们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与杀害自己的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江镜黎怀疑小世在骂自己。
“这对我有什么好处吗？”江镜黎只在意这个。
小世难得停顿，随后它道，【我们目前能给到的最大诚意就是，给你在拯救世界后一个崭新的身份。】
【身份，财富，包括姓名，全都是新的。】
江镜黎“哦？”了声，“真的最大了吗？”
“我不信。”
小世又沉默了，【如果你愿意成为系统并拯救世界，还可以开启商城共享。】
“系统？商城共享？”
小世花了一盏茶的时间给江镜黎讲清楚什么是系统，【……而商城就是通过积分换奖励的地方，本来这项功能只有宿主可以使用，但现在我们可以把你也加进其中。】
像是怕江镜黎还不够心动，小世还准备继续加筹码，孰料下一刻，就听面前一身素裙的少女缓慢抬头，“好。”
*
宫室荒废，枯草遍生。
江镜黎化作魂体，冷眼觑着面前一切。
身穿粗葛制成的袍服少年蜷缩在一角，袍服已经扯坏一大半，露出的胳膊上青紫交加，闭紧的一双眼上也肿胀着。
几个穿着宫装的宫人彼此推搡，谈笑间有人看见季令微这副模样，不知怎的，一时有些生畏。
“他不会死了吧？”
另一个明显是哪个宫领头的宫人不耐轻“啧”，“他哪那么容易死，再说了，就是真死了，贵人们难道还会因为他责罚我们吗？保不齐得因为他死了，心生欢喜，赏赐我们呢。”
另几个宫人不像他这般没脑子，“他毕竟是皇子。”
贵人们做事又怎么能是他们能看透的，不管是心中有再多不喜，面子上总得过去的。
“瞻前顾后，早知如此不带你们来了。”
几人纷纷按住这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行了行了，知道你的厉害了，快走吧。”
那人还要犟嘴，季令微却已经睁开一双泛着幽紫的眸子，似狼一样凶狠的目光一下让他顿在当场，被几个交好的宫人就这么生拉硬拽着出了门。
最后一息，还能看见他那阴鸷而冷锐的目光，仿佛要将人给生吞活剥，令人心中惴惴，忍不住产生怀疑——
这人是否真的能把自己弄死。
季令微没有收回目光，久久盯着前方时，让江镜黎有一瞬间觉得他能看见自己。
江镜黎将他的名字又给无声念了一遍。
【我本想安慰你别怕，但现在看起来似乎不必？】
江镜黎没说话，小世自讨没趣，又道，【我还有几个小世界要处理，接下来一切都靠你了。】
江镜黎翻了眼小世留下的系统工作手册，按照步骤进去季令微的脑子里，内里空茫一片，而她调整视角的时候，正好与季令微对上目光。
即便意识到对方看不见自己，江镜黎还是没忍住后脊一寒。
“季令微？”她试探着对方是否能听到她的声音。
十一岁的少女，声音再怎么听也是有些稚气的。
细听之下，没有丝毫威慑力，季令微于是问道，“你是谁？”
江镜黎道，“我是携带任务而来的系统，目标是辅佐你成为一代明君。”
季令微眼中不见波澜，即便是听到这大不逆的话也没半分触动，只冷静问道，“你在哪儿？”
“你的意识，或者说脑子里。”
季令微冷淡地应了声，“那就是妖邪了。”
还是能上人身的妖邪。
“妖邪”，也就是江镜黎没忍住沉默了，如果说非人之物，她似乎也能算得上一声妖邪。
季令微眼中一闪而逝一抹厌憎，“滚出去。”
“你再怎么厌恶我，我们也都绑定了。”
江镜黎的话刚起了个头，季令微的目光就已经挪向不远处的陶碗。二话不说，用尽全身力气爬过去，随后高举过手中的碗，砸向自己的脑袋。
一下还不算，季令微又举过头，砸开第二下。
他用足了力气，血花四溅，淅沥沥的血顺着脸颊流下，又低落到地上，绽开血色的花。
“当啷——”一声脆响，陶碗碎成几片，季令微盯着一脑门的血，不放心的又补了两下，最后甚至用刚在地上蹭过的脏手伸进伤口里。
血腥程度令江镜黎瞠目结舌，好久才开口，“你在做什么？”
季令微回答得漫不经心，仿佛丝毫没有为自己新添的伤而担忧，“看不出来吗？我在找办法让你滚出我的脑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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