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旅行,第一次看海,在2016年的夏天。她的十七岁,他们的十八岁。
分明她的年纪最小,却都叫苗姐。
“苗姐,今天去哪儿啊?”
“苗姐,今天行程怎么安排啊?”
“苗姐,酒店方向往哪儿啊?”
“苗姐,看到我身份证了吗?”
她享受被需要的感觉,愿意为大家操心。梁司聿不叫她姐,只会直呼大名或一声徒儿,将人揪过来,损她当妈?不准管。
“出来玩嘛,开心就好。”
梁司聿嘁了声,不再管她。反正话到位,他拿人没办法。
他在民宿二楼露台,长腿交叠,坐椅子上吹海风。余光看着某人回房间给程久桉找身份证。
民宿是海边独栋小别墅,二层楼,海景一绝。苗锦郁前后对比很久,最终落脚此处。大家进来时,纷纷称赞和她出来好省心,只用享受。
尤其是前一晚的强烈对比。
苗锦郁定的飞行路线有中转,正好暴雨,延误,几人冒雨就近下榻。酒店大堂装修不错,舒适度一般,很一般。热水洗一半冷了,马桶陈年污渍,蟑螂从窗帘角落飞速掠过,诸如此类。
宋岭乐在看到蟑螂那刻,拼命尖叫,敲对面门,独留苗锦郁拿拖鞋寻它。盛临和梁司聿在对面,保持安全距离叫苗锦郁过去。
“苗锦郁,别执着了,你找那恶心玩意干什么?”
盛临也说:“快过来,我们一起玩扑克牌。”
苗锦郁头也没回,“我看到它了,留着后患无穷。”
宋岭乐怕得不行,不敢再和它出现于同一空间。让她把行李收过来,要和男生们换房间。梁司聿立马反对三连,绝不换。
宋岭乐连哄带骗,梁司聿充耳不闻,就不换。她转而抱着小男友撒娇,“盛临,我不要睡有蟑螂的房间,好恶心。”
“等苗姐找到了,也不是不能住。”他朝梁司聿说,梁司聿斜睨他:“这样,你亲自去抓,我就换。”
盛临眼神躲闪,起身去找曾泽风,程久桉,让他们想办法。他们住的三人间,在走廊尽头。
苗锦郁跪姿扒桌缝,梁司聿斜倚房间门,双手环抱,淡定看对面。
这姑娘平日看着随和,实际很倔强,很执着。
他看着她出神,无意识联想很多。直到她揪着长须,起身,“死了,终于找到它。”她的笑很皎洁,却让梁司聿毛骨悚然,拽门猛地关,留下一句:“拿开!”
走廊过来的四人顿了顿,正想嘲笑,又看着似撒旦的某人高举长须面朝他们,几步走过来,连连后退:“你、你要干嘛。”
苗锦郁坏笑,不应声,他们齐刷刷后退,让人放下武器,有话好说。她纯真目光:“这么可爱,你们怕什么?”
程久桉:“可爱,你是魔鬼吗?”
“我以前还徒手抓过老鼠,真的还好啦。”她倒也不觉得可爱,纯吓唬他们。故意凑上前,让几人心惊胆战,瑟瑟发抖求放过,差不多了,才转了弯丢电梯口的垃圾桶里。
盛临敲门,梁司聿抵着门口,问:“苗锦郁呢?”
“在呢。”她出声回应。
“你去洗手,消毒,再进来。”
盛临:“我们要进来,开门。”
曾泽风:“总不能吧我们也关外面吧。”
李舒润转身,催促她去洗手,朝门内讲:“我监督!”
等她回来,他从猫眼看到湿哒哒的双手,才闷声放人进来。几人坐一起就开始互相抱怨,房间舒适度太差,房价也不便宜。怨气聚集在一起,只会越浓烈越火大。
少年们要去和前台沟通,怎么沟通,大家商量话术。
程久桉:“不能温柔客气,态度要坚定恶劣,他们都是看人下菜。”
李舒润更考虑对方感受,“先礼后兵,态度恶劣,那也只是个前台,又不是经理。”
“见机行事,大家一起去,把问题逐条罗列,看他什么态度。”盛临起身,大家纷纷跟着。
曾泽风撸袖子,“要是态度恶劣,有我和程久桉。当然,能动嘴不动手。”
梁司聿斜靠床头,全程没参与话题。大家目光落他身上,他正追剧,按暂停,“你们去,我等你们。”
他全程没抱怨过环境,也没参与一句。本以为他是最忍不得的,最先暴跳如雷的,但没有。
大家想得严重,实际上前台态度温和,积极配合,通知经理前来。经理见过的大风大浪,难缠人数不胜数,单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好商量。
升级房型,打九折,少年们前期讨论的话术,一套又一套,都没用上。开开心心带着结果告诉梁司聿,收行李,换楼层。
经理给他们换成行政套房,少年们觉得能聚一个客厅,刚刚的事可忘,可不计较。
梁司聿没说什么,电视播着当背景音,快速收好拎行李,去门口等他们。他垂头看剧,另一手搭着行李箱拉杆。
这事于他,全程无所谓。可他也遭受了洗一半成冷水的酷刑,也在看到蟑螂时,汗毛直竖。更有电视打不开的糟心。
苗锦郁凑过去问他看什么,他偏手机给她看,“余罪,看过吗。”
最近很火爆的剧,她没看,有听宋岭乐外放的剧音。“很好看吗?”
“还行。”他大概讲剧情,推荐给她。
他们进到行政套房,三间,落地窗,大客厅,麻将机,激动地往沙发一横,当真将糟心事抛之脑后。即便热水不烫,床板过硬,但大家一起聚着吃吃喝喝,算了,不计较了。
少年们脸皮也薄,觉得对方好声好气,再计较,显得像挑刺儿,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们一起聊很久,开啤酒,追剧。苗锦郁和梁司聿全程话少,偶尔附和几句。梁司聿是单纯犯懒,她是觉得自己接不上话,没法儿接住玩笑再用力抛出去,太难。
等第二天到目的地,也就是独栋海景楼,梁司聿在二楼小阳台处看手机,才问前晚的酒店名字。苗锦郁问他做什么,他才漫不经心:“投诉。”
程久桉:“不好吧,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经理明里暗里都让给好评,我们也答应他了。”李舒润觉得不妥当。
曾泽风点头,“没必要,翻篇儿。”
梁司聿和他们掰扯,问他们三间房总价多少?苗锦郁手机下单,说总价后拿手机核实。梁司聿让她查查那间行政套房标价多少。
苗锦郁念出价格后,程久桉先一句:“靠——”
“就你们好骗。”梁司聿懒洋洋扫他们。他们三间房价格折后比套房高两三百,意味着他们花大价格住套间,而人家还可以再打扫再挂出去。
酒店是无法飞过去找麻烦,他成群起攻之的对象,曾泽风:“当时不说,马后炮?”
梁司聿只是觉得没意义,一间房有问题,两间三间,甚至换套房都有同样问题。梁司聿反问他们沟通有哪些方案,要么再换房间,要么换酒店。
深更半夜,折腾什么?
“一个二个高兴像二百五,我说什么?”说了只会扫兴,一盆冷水泼在嗑瓜子吃鸡爪的少年少女身上,却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没必要。
是苗锦郁的账号下单,她没有恶评经验,茫然看四周,递出去手机,程久桉想接过去,想到经理面上笑呵呵,原来把他们当傻子骗。他这暴脾气,是一点忍不了。
梁司聿抽过去,“先去吃饭。”
宋岭乐听话起身,目光落在远处,哇了一声,让大家看海岸线,浮光跃金,星光点点。乌云掠去,晚霞露出旖旎。
刚刚大家都沉浸气愤中,把美景忽略。
苗锦郁轻声惊叹,拿手机记录,湛蓝海面,橘色红日摇摇欲坠,倒映的光在海面层层叠叠波动。宋岭乐忙招呼大家拍照,一个个轮着来,再合照。
快快快,落日不等人。
苗锦郁忙按几张,拍下空镜。梁司聿在她前面。于是,她的镜头里有远处深海和落日,也有他的手和他的手机,半个肩膀和头出境,降低曝光成剪影。
宋岭乐催她,她收手机应声拍照。
她站他旁边,依旧剪刀手。乖乖站着,微微一笑。
海风里带着雷雨后的凉意,她的碎发拂脸,拨到一旁。等拍好后,大家静静感受美好,她偏头看他,眼里潋滟一片,像金光细碎映在她的眼底。那么美好,柔软。他看几秒就挪开视线,总感觉再看,会醉得昏沉,跌进去。
她问少年什么时候出发,得到答案后难掩不舍,还是那句话,可以发点照片给她,让她也感受美好。少年爽快答应,并承诺下次见面时带礼物。
他说大学有交换项目,游学,如果很想出国,可以了解。也可以公费出国读研。
她没想过出国,不在她的人生计划范畴。梁司聿止住,没追问原因。她不知想什么,沉默片刻,蚊子似的音量问:“会舍不得我、我们吗?”
他侧耳,“什么?”
另一侧的他们叽叽喳喳,他没听清。他走到对面,远离他们,苗锦郁也跟了过去。
他重复问她说什么。
苗锦郁抬头,“我说,你会想大家吗?”
袒露感情,对他而言,和赤身裸.体没区别,双手环抱,任由海风吹乱发型。这次,他没有吊儿郎当,语气真挚而轻柔:“当然。”
“我又不是钢心铁肺,这么多年的感情相处,都在心里。”
她多想问,有她吗?
“身边的朋友就你们,不想你们,想哪个野人?”他转身,伏栏看海。
所有美好事物,都可以许愿。她双手合十,闭眼许愿。
梁司聿没打断她,等她再睁眼,他问:“你知道离我们最近的那颗星星有多少年吗?”
“嗯?”
“4.25光年远,所以你许的愿,至少要花九年才能实现。”
苗锦郁一听,忙说:“不算,重新许。”她向宇宙说对不起,心声许愿。再睁眼,看身旁人,双手依旧合十,虔诚祈祷,“我跟上天说,祝你顺利,一路顺风,事事平安。”
他轻笑声,说“其实分别没那么可怕,65万个小时后,当我们氧化成风,就能变成同一杯啤酒上两朵相邻的泡沫,也许是同一盏路灯下的尘埃。宇宙中的不会凐灭。”他补充:“来自一个我喜欢的物理学家所说。”
苗锦郁很难瞬间理解。“什么意思?”更何况是她不擅长的物理领域。在他说完后,她并没有多深刻,十七岁的她不知道,一些晦涩难懂的话,用漫长的八年才明白。
“没什么意思,走,吃饭。”
——
那天晚上,海风很大,一切飘逸的东西在狂舞。她看天,是暗蓝色,看大海,像暗潜的猛兽眼睛。
要下雨,只是不知何时。
苗锦郁从落地窗看出去,宋岭乐和梁司聿在露台聊天,听不到,神情能透露出两人谈的内容不是轻松话题,所以她没出去,没去提醒他们要下暴雨。
宋岭乐面色沉重,与他说话间隙抬眸看卧室方向,和她对视。
苗锦郁晃手机示意,拉上窗帘换衣服。宋岭乐垂头解锁手机,回她消息。
耳畔是梁司聿冷静理智的声音,“我要出国,未来在哪里定居,谁说得准?告什么白,谁告诉你凡事必有结局。”他说时,目光收回来,看宋岭乐手机。
他说:“彼此方向不同,无须停下。一切交给时间,时间自有定夺。”
苗锦郁做很多梦,混淆,杂乱,每一个梦的场景,都有他,他的那番话,在梦里悠长,回响,贯穿。
她逐渐有理解,又好像没有。在梦里,潜意识里提醒自己明天直问其意。
可没等到,因为他第二天一早的飞机离开。她不知道。除了宋岭乐,没人知道。
梁司聿的妈妈要去纽约见好友,心血来潮想去冰岛,带着儿子一起。所以,他临时改方向,陪妈妈先去纽约,再去冰岛。
苗锦郁没意识到,那是青春记忆里,对他的最后回忆。没有告白,没有告别,甚至叫说再见,都没有。
遗憾吗,她觉得不要遗憾,烟花绽放时按下暂停,是永恒绚烂。鲜花被晾干制作成书签,是永恒美好。
在所有的高.潮来临时戛然而止,也是情绪最浓烈时。有人说,在最接近幸福的那一刻最幸福。
苗锦郁觉得,是一个意思。
他走前,她发‘一路平安’四字,点进他的微信,那时大家才转用微信,鲜少发动态。而他,发的旅游照片,文案是——友人游天地,日月换行李。
是陈奕迅的我们万岁,她记得原歌词——情人游天地,日月换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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