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前,在路千河好不容易将那些稀碎的线索理清时,他心中生出了一丝可怕的念想。
好像,一切都往最坏的设想奔去了……
想到这些以后,路千河选择改变路线,先去解决眼前比较迫切的情况。
到达目的地后,果然看见了七叔正和骨头打的不可开交。
彼时,别苑那头——
七叔本人大概也没有想到,会是这种发展。
准确的说,估计没有人会认出,那是七叔。
那更像是个浑身被穿孔的嗜血暴虐的怪物,一抬手就能卷起一阵风,动作和手段绝不含糊、近乎残忍。
若不是院子里散落了一地影卫的残肢碎片,还有那残缺丑陋的面容中露出的、一双依然暗含肃杀气息的铜铃般的眼睛,大概没有人会将这个局面和那个“敬仰的人”联系起来。
但这个人实在太过熟悉了,熟悉到可以烙印进他的生命里,所以骨头几乎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冲上去,直接用脆弱的身体抵挡了那重压如天幕般的“铁壁”,在几乎没有任何空隙的攻击中直视那怪物的眼睛:他们说你是谁?
你敢跟我承认吗?
你敢跟我揭露你的过往吗?
在骨头身影闪现的一瞬间,那双嗜血的眼眸似乎微微动了一下,相当于变相地默认了。
在这石破天惊的决斗氛围中,身子骨经不起折腾的知州大人——王郁沣终于勉强寻到一丝生机。
他满心慌乱,气得要去找程昴星算账。
程昴星说要送自己一份“大礼”,便是这么一份大礼吗?
这么危险的“礼”他也敢送来?
同时,他也气自己低估了白虎营“七宿将军”的危险性。纵使自己胆色过人,也见过大世面,但直面这种血腥虐杀的场合,文官骨子里的软弱还是让他退却了。
他必须警告程昴星,不许再搞这么大动静了,赶紧把他的人都从贺州城撤走。
正这么想着,“临危不乱”挺拔如芹菜的王大人逃出来后第一个撞见的,就是心事重重、急匆匆赶来的路千河。
路千河看到王大人一身官服上被溅的到处是血星子,就知道前面出了不得了的事。
他一眼认出此人绝非寻常人,同时也知晓了七叔此次被捕,绝不是空穴来风,很可能和大周朝堂之事有关。
于是路千河瞎猫碰上死耗子般装作是什么人的手下,连忙请王大人往后面安全处跑,说后面会有兄弟来接应。
如果他猜的不错,接应的人确实应该快到了,否则那背后的人不敢设置这么大的排场。
而路千河要做的,就是趁来人的空隙,赶紧进去通知七叔和骨头他们,赶紧逃走转移阵地。
只是他没有想到,院子里面两个人死赖着不走,竟真是一副“你死我活”的架势。
只有在坑里趴着的林子一脸懵逼:啥啥啥,这玩意儿是七叔?
路千河看到了林子,当头就是一棒:你怎么不上去劝架?
林子满脸悲怆:你也不看看,我劝得住谁啊!
骨头整个人都被那武器库堆成的“大锁链”圈住了,一张脸憋得通红。
对面同样没好哪去——七叔本就浑身穿满铁环,人像铁疙瘩一样骇人了,此刻胸口还被骨头的细剑戳了几个大窟窿。
七叔原本就被程昴星用酷刑逼出了很多不好的回忆,人几乎是神志不清。好不容易见到个熟悉的人,以为是来救他的,结果骨头不由分说上去戳了他一剑,质问他是不是那个传说中的“参七”将军,还记不记得当年在流放地发生了什么。
他愣了好久,好不容易才将往事拼凑起来,才想起有那么一出。
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想起的那些事情,在一个猝不及防的时刻,激烈对撞了……
但七叔骨子里的威严依然在,他不允许自己手下的人对自己做出这种如此“不敬”的事情。
一个抬手,骨头就被扔了出去,五脏俱裂地摔在地上。
俩人就这么杠上了,彼此胸中都揣着一口气,僵持不下。
一片混乱中,还保持清醒,捋清来龙去脉的,大概只有路千河一人。他心下一急,当即决定“献祭”自己。
路千河跳上那山雨欲来的铁索密网,拼死斩出一道呼吸的空隙来。
豆大的汗珠落下,路千河咬牙道:“别打了!在一块这么多年,你们当真对对方一无所知吗?”
那俩人果真把目光都转移到他身上了。
情况紧急,路千河干脆自戳软肋:“七叔,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接近你吗?”
路千河认为:这些故事中,自始至终,冷眼旁观的,只他一人而已。
在很久以前,在那副图腾陨落时,他就早已没了容身之地。
那头戴银环的女性长辈告诉他:“你要去边境流放之地,看尽人的悲欢生死。跟随最强大的人,走遍这个世界的每个角落。直到完全忘记自己的身份和宿命,你才是你自己。”
这世上从没有什么纯粹的巧合,大部分情况下,有的只是精心策划的必然。
在栾夜城辗转反侧,看似顺从命运的少年路千河,并不是懵懂无知的遇见了自己生命的“贵人”,而是在得知自己的实力和处境后,刻意制造了一场“相遇”。
只是他当时,并没有聪明到,可以猜出七叔的真实身份,只是心中隐隐觉察——此人非同一般。
如今,他终于体会到:那些看似紧密相连的命运,也经不起时间的考验和琢磨。
只有用一个炸弹解决另一个炸弹时,“战争”才算勉强停止。
从这晚起,那些因命途多舛而聚集在一起相互扶持的情谊,也算是真正的走到了尽头。
路千河哑然失笑。
他心道:倒也不全是,还是有偶然的,譬如乔相宜的出现,确实是个“意外”。
于是,嘱咐完林子拖住这两个中途熄火半死不活的人,催他们赶紧离开后。路千河转头,马不停蹄地去找了乔相宜。
某种程度上,路千河预估的方向是对的。只有他从小对西境环境如此敏感,将那些陈年轶事烂熟于心。
例如,有传言说,天演城之战,程昴星一战成名,拎出来的根本不是将军的头颅,而是妖物的心脏。
他性格疯魔,刚进白虎营就搅得天翻地覆,这导致他和当时风头正盛的“参七”将军十分不合,“参七”将军十分不信“昴四”那些魔怔般的传言,发誓白虎营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参七”将军虽然不屑“昴四”那些行径,但有一次还是被激怒了,气的要跟他一决高下,结果“昴四”提出:我们比一比谁杀的人多。“参七”将军以为被耍了本不欲理他,谁知又被激了一句:看来是不敢跟我比,怕了。
于是,俩人比试谁能在“鼓啰坞”杀掉更多的俘虏,直到账内的白虎徽章都染成血河,也没分出高下。
最后,这些纷争以“参七”将军通敌叛国为节点,从此以后,“昴□□头无人能及。
程昴星因十分擅长间谍战,而被特许在泾西路几座重镇可以流动蛰伏,但谁能想到,连贺州城都有他的眼线。
故事有几个版本,一为“参七”将军确实遭到暗算,不敌“昴四”,成王败寇。所以隐姓埋名,投身江湖,忘却前尘往事,重新做人。
至于二嘛,就有些细思极恐。
有人说边境走私之所以屡禁不绝,就是因为有白虎营在背后帮衬——如今月凉国虎视眈眈,总需要一个风头正盛的将星陨落,深入虎穴,而那个被挂在城楼上鞭尸的“参七”将军,指不定真的化身为厉鬼,钻进月凉人的老巢里去了。
当然,流传最广的版本,还是这等传奇人物已经死了,没有鬼神,有的只是西北的风沙和残忍,有的只是流民的夜夜哀嚎。
路千河几乎快要把真实版本撺出来了。
不管七叔是为何隐姓埋名,他确实一直隐身在边关和西境,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合法和走私的边界,也没人比他更深谙黑与白的灰色地带。他以身试法,不再高高在上、残暴狂怒,有时确实如一个历尽沧桑的中年人一般,拥有了干完这票就归隐的大胆觉悟——没人知道他是不是真心的。
七叔唯一没有想到的,大概就是,他在贺州城内的生意伙伴、和贺州城的地方乡绅、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而风水轮流转,如今,护送保全那乡绅的背后势力在混乱中浮出水面——竟然就是他的老对头程昴星。
程昴星出了名的喜怒无常,当他得知他的合作伙伴竟然是许久不见的“参七”将军,他的第一想法不是当没看见,也不是杀之而后快。而是先阴阳怪气了一通,恭恭敬敬送走,再借着城中混乱捉妖的由头,把七叔引到内城,折磨一通,以展示他的“恶趣味”。
当然,也有可能,他觉得七叔另有用处。
只是,路千河漏了两处:一处是未入局的、可以说是变数的乔相宜,一处是匆匆一面之缘的王郁沣。
他自然也想不到,他设想的始作俑者,那个在背后张牙舞爪、运筹帷幄的程昴星,是不是也有私心,是不是也会出现在意料之外的地方?
就像现在,他好不容易把遭了瘟的乔相宜拉上来,以为乔相宜因为莽撞被“猛兽”围攻,却没想到背后追逐乔相宜的“猛兽”,就是程昴星本人。
程昴星为什么放着危险的七叔不管,非要追一个无关紧要的乔相宜?
难道他当真认为那个故弄玄虚、三脚猫功夫的乔相宜,就是那个造成混乱的“妖物”?
殊不知,命运有时无常。
乔相宜和路千河,他们分别只知道一个故事的两端。
只有把故事的两端黏合在一起,才是一条完整的链路,才能拼凑出一个立体的“程昴星”来。
但不管他们眼中的程昴星立不立体,他们目前,都招架不住。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